寧宛然斜倚在軟榻上,微笑的看著明嫣與秀迎逗弄著小公主,雪球高興的在一邊亂跳。
她已漸漸習慣了如今的生活,日子也便過得悠閒而散漫。時而會有宮妃過來,打打趣,說笑幾句。宮裡人都已知道這位皇后娘娘並不得寵,可是並沒有誰敢慢待她一分,她畢竟是世家大族出身,手中又掌握著後宮生殺予奪的大權。
太后是久已不理事了,又愛清靜,寧宛然自然也並不會主動去尋她表示孝心。她悠閒的擺弄著手中的木製小人,那是一個極精緻的木偶娃娃,玲瓏精巧的五官,修長柔韌的身材,挽了個垂髫,穿的卻都是各色的綾羅衣衫。
那些衣裳,樁樁件件皆是寧宛然親手做的,她近日愛上了給這小娃娃做衣裳。曲裾深衣,上襦下裙,還饒有興趣的繡上了精緻的花紋。有一回興致來時,甚至做了一襲長長的西式婚紗,取了自己的妝盒,拆了數朵珠花,小心的釘在了衣上,又令人去內務府中,找了好些的金銀薄片,於是珠花亮片皆全,直將明嫣看得直了眼。
小公主又大了些,這個時候的孩子正是一天一個樣子的時候。在眾人的齊心協力,努力教育下,終於學會了叫母后。寧宛然聽了也就笑笑,摸摸她的小腦袋以示嘉許。隔日便興致勃勃的畫了張圖,去尋了內務府硬是做了只約有人高的絨毛小熊寶寶,內裡都填了棉花。
東西送到鳳儀宮的時候,只喜得小公主愛不釋手,只是抱著,一疊連聲的喊著:「母后……」偏還唇齒不清,奶聲奶氣的,逗得寧宛然笑得倒跌,因給她取了個小名叫做笑笑。
蕭智淵依然時常會來鳳儀宮,寧宛然無意引起蕭青臧的猜忌,對他也無多少話說。只是微微的笑上一笑,往往留他用了膳再走。
她漫不經心的拿了棋譜,隨意的翻著,卻忽然頓了一頓:「明嫣,今兒該是四月了罷!」
明嫣將一塊桃肉放進笑笑的手裡,她便拿了桃肉努力地張口。用那四顆小小的門牙啃著,圓溜溜的眼珠子四處亂轉。「今兒四月初二了。」明嫣答道。
寧宛然於是微微的笑了一下:「按行程,青衣如今該到上官家了!」
明嫣皺了皺鼻子,做個鬼臉:「可憐的上官家!」
寧宛然想著楚青衣。不由噗哧一聲笑了起來。過了一會。忍不住喟歎道:「真想看看青衣做新娘子地模樣!」眉目間已現出嚮往之色。
明嫣歪了頭。想了半日。實在也難以想出楚青衣穿上女裝地模樣。更莫要說一身地鳳冠霞帔。於是開口道:「我想了半日。倒是想到上官公子穿著鳳冠霞帔地模樣了。至於楚……楚公子。還是任由她穿自己地衣服得了!」
寧宛然啞然失笑。正要調侃幾句。外面已有宮人進來。行禮稟道:「上官大人求見!」
她怔了一下。一時竟想不起這宮中除了已然辭官離去地上官憑還有哪個上官大人。
那宮人見她神色迷茫。只得解釋道:「是上官媚兒大人!」
寧宛然恍然。這才想到上官媚兒地身份乃是春暉宮地四品女官。她不由微微地歎了一聲。隱約猜到上官媚兒是為何而來了。
到了四月頭裡,天氣愈發的熱了。桃李爭春之勢已慢慢地歇止了,枝頭雖開得仍有幾分熱鬧,卻已少了三月裡的霸氣與囂張。上官媚兒默默的站在一株半已凋零地李樹下,蜿蜒的太液池在她腳邊慢慢流淌,幾瓣落花飄零。
她今兒穿了一身襦裙,月白的繡花上襦配了一條石榴紅的百褶裙,清淡而不失艷麗。柔媚的面上帶了幾分淡淡的失落,厚厚的妝粉掩不住眼下的青色眼圈。
見了寧宛然,她便盈盈的行了一禮。直起腰後,便定定地看著寧宛然,雙目灼灼,甚是無禮。寧宛然沒有說話,只是安靜的站在那株李樹下。
「你今年已二十八了罷!」她忽然開口問道,沒有尊稱,話裡儘是尖酸刻薄。
寧宛然淡淡的笑了一笑,無意理會她的尖刻:「賜婚乃是皇上的意思……」
「我知道……」她有些自嘲的笑笑。我知道那是他的意思,他若是不發話。你怎會管這件事。她打量著她。素衣羅裙,翩然出塵。即便在最為挑剔而纖毫畢現的陽光照射下,那張姣美如玉的面上仍是找不到一絲地瑕疵,晶瑩而剔透,如同最最上好的美玉。
「皇上一直在削世家權柄,你不知道麼?」
寧宛然淡淡的應了一聲,眉目間有絲厭倦。
她冷冷提醒道:「你也是出身世家……」
寧宛然於是歎了口氣:「你來尋我,就是為了對我說這些的麼?」
她梗了一下,有些微微的恍惚,伸出手,接住一片飄落的粉色花瓣。卻是捏在手上端詳了許久,才慢慢的鬆了手,那花瓣便在風中輕輕飄了一下,悠悠落在水中,打了個旋兒,隨著流水緩緩而去。
「花自飄零水自流……」她淒淒的笑了一下。
「我自小就很喜歡皇上……」那時,他遠不如現今這般冷峻,他會微微一笑的扶起跌倒地我,溫和地問上一句,可曾摔痛了……
那個笑容在一個十歲的少女心中留下地是如許深刻的痕跡,使她不由自主的去改變自己,想要成為配得上他的女子,希冀著有一日能夠高高的昂著頭,站在他的身邊……
十年的光陰,轉瞬即逝。六年前,她背負著家族的期望,懷抱著自己小小的粉色的心願踏進了皇宮,終於只是花落水流去,多情總被無情誤……
寧宛然沉默了一會,平靜道:「你若不是世家的女子,他不會這般待你的……」宮中的妃嬪雖不算多,也並不少,他不會在乎是否再多出一個來。
高門世家原就是一把雙刃劍。能夠支撐起皇室也能夠拖垮掉皇室,四百多年的皇朝,已再有了太重的負累,再也承擔不了第二個四百年了。一片承平地景象後,究竟有著怎樣的**,她並沒有太大的興趣去知道。
「你也是世家女子……」她的眼中透出冷意。
「你不但是世家女子。你還是天香女……」她笑得惡毒。
「難道你以為自己有能力去改變天香女一直以來的命運麼?」她咄咄逼人。
寧宛然不由歎息了一聲,有些淡淡的無奈。
「幫我,幫我留在這宮中……我若能產下皇子,他必是將來地皇上……我……也會幫你,天香女的命運將不會在你身上重演……」她向她伸出手。
她便也伸出了手,慢慢的蓋住她的:「你以為他是可以輕易改變的人麼?你以為你能夠留在宮中就可以平安的生下皇子?出宮去罷!遠遠的離開這裡,我仔細的為你挑揀了人選,他們都不是世家大族的人,他們都是皇上將會重用地人才……」
她微微的恍惚一下。想起那個曾在西皖澄淨的夜空下靜靜聽她吹簫地男子。
「天下的昏君或者各不相同,明君卻大抵相似……」她笑了笑,溫和道:「我有時候真覺得。這個世界昏君實是太少了些……」裹得嚴嚴實實的被子。
烏雲般的發,黑鴉鴉的鋪滿了整個枕頭。楚青衣的發原就極黑又極多,養了一個多月了,雖然並不曾養的很長,比之從前卻也可觀得多。
她有些委屈的看他,臉上是可憐兮兮的表情:「我還沒睡夠!」
他忍不住笑,眼中全是寵溺:「醜媳婦終歸要見公婆,你已拖了好幾日了!」
她於是扁了嘴:「我很醜麼?」
他哈哈大笑起來。一把抱住她:「在我眼裡自然是最美地!」
她有氣無力的歎了口氣:「你言下之意就是在別人眼裡,我就是最醜的了。」有些無理取鬧的瞪大了眼,憤恨的看他。
他只是笑,楚青衣於是長長的歎息了一聲。她努力的在路上磨蹭著,只為了能夠遲上數日到上官家,明知道終究要過這一關,卻總抱著僥倖心理。
「我沒爹娘,真是便宜你了!」她喃喃道。
上官憑笑著擰了下她的鼻頭:「你若有爹娘,又肯帶了我去見他們。我定然是恨不能肋生雙翼立即飛了去的,斷然不會像你這般!」
磨磨蹭蹭,今兒頭痛,明兒腳痛,連心絞痛、腹瀉都全部拿了出來做借口了。
楚青衣撇嘴,有些無言。眼珠子轉了下,於是推了他一把:「我要好好地梳妝打扮下,所以你趕緊出去罷!」
上官憑愕然,上下打量了她半日。才充滿訝異道:「梳妝打扮。你確定你會?」
她於是大怒,劍眉倒豎。鳳眼圓睜:「你什麼意思?」
隨手捲起被子、枕頭毫不留情的砸了過去,上官憑有些無奈的搖搖頭,只得退了出去。
這裡已是宣城,離著臨安不過百來里的路程。楚青衣到了這裡卻再不肯向前走上一步,至今已滯留在此五日有餘。頭痛、腳疼、肚子脹,只是變著花樣的來拖延。上官憑哭笑不得,只得陪著她,想著她總有一日也是要疼完了的,豈料今兒連梳妝打扮的話都說了出來了。
他抬頭看看天色,已是將近午時,想來這一梳妝打扮,怎麼也得弄到一更天了。他笑笑,忍不住便帶了幾分好奇的想著她會如何的梳妝打扮。
正在心頭雀躍好奇之時,卻見那店小二匆匆走了進來,笑著打了個千,道:「快到午時了,公子今兒不知想吃些什麼?」
他笑了笑:「只撿那清淡些地來個四五個就是!」因隨手拿了一塊碎銀子賞了。
那小二自是眉開眼笑地去了,這屋裡住的兩位公子出手都大方得緊,雖說關係過於曖昧親密了些,他卻也能忍受,總是富貴人家地通病,窮人家雖不能理會得,只是有銀子便好。他下去了不多一會的工夫,便捧了大托盤過來,盤子裡,精精緻致的擺放了幾個菜。
上官憑點了點頭,示意他退下,自己走到門前,敲了兩下:「青衣,青衣,該吃午飯了!」內室一無聲息,他擰了眉,心中隱隱有些不安,便又喚了兩聲,內室依然靜寂。
他的心忽然便拎了起來,也顧不得其他,一腳便踹開了門,房內依舊一片雜亂,被褥委地,繡枕橫陳,楚青衣已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