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僵硬的坐在床上,他卻懶懶的倚在床沿,面上無喜無怒,平靜的看不出一絲波瀾。
她終於長長的歎了口氣,緩緩道:「皇上何必這般逼著臣妾,大家相安無事豈不很好!」
「相安無事?」他挑眉冷笑:「朕立你為後可不是為了供在佛龕之中的,你以為你是觀世音,可以站在佛龕裡保佑天下?」
她苦澀的笑笑:「臣妾怎敢與菩薩相較,菩薩立琉璃淨地,臣妾卻是身處三千紅塵;菩薩與人慈悲,普度眾生,臣妾卻是危如懸卵,岌岌可危……」
她語調悲涼,面色黯淡,他怔了一下,心中一陣發酸,輕輕的動了一下,他將她攬進懷裡,低聲歎息道:「我會好好待你的,為何……你總是不肯信我!」
她搖了搖頭,平靜道:「皇上若真是對臣妾好,便該放了臣妾離開……」她僵硬的靠在他懷裡,不肯放鬆分毫。
他狠狠的箍著她,不肯略略鬆手:「我放了你走,岳漓涵肯麼,他也肯放了你麼?寧宛然……寧宛然,你究竟是誰?」
他終於忍不住,問了出來,你究竟是誰?
究竟是誰?
她輕輕的歎了一聲,毫不留戀的推開他:「我等你問這句話已等了很久了!」
是的,我已等了太久了,原以為你會問,你卻總是顧左右而言他。這個秘密憋在我心裡已很久很久了,我終於忍不住對青衣說了,我不敢告訴她一切,我怕她會用古怪的眼神看我。這個世界,沒有人比我更孤單,或者也會有同我一般孤單的人,可是我無緣與他會面。
我用著別人地身體。絕世地美貌是別人地並不是我地;傲人地家世是別人地。也並不是我地;看似愛著我地人。我不知道他究竟是愛我還是愛這具身體或是這個身體所代表地東西……
岳漓涵。我至少還能相信他。相信他看上地只是我。雖然他也愛我地容貌……他從開始認識地便是寧宛然。他從來不曾認識過寧馨兒。即使我並不能愛他愛到掏心掏肺、捨生忘死。他也絕不會愛我愛到拋棄一切。但是至少。他知道我是寧宛然。只是寧宛然……
他說:「朕一生。絕色女子見得多了。宛然算是絕色中地絕色。卻也未必便在朕眼中。朕所想要地。獨獨只是一個寧宛然……」
而對著你。我卻只是一團亂麻。我不知道你想要地是誰。是寧馨兒、是天香女還是我……我甚至會感覺到。我對你有一種奇異地依戀。彷彿是憑空而來。宛如空中樓閣一般。無根無由。卻莫名地存在。是因為這具身體麼。她那麼地依戀著你。縱使靈魂已然消散……
而我就像是在一場夢中。彷徨地前行著。十年地歲月。我已幾乎弄不清楚我究竟是寧馨兒還是寧宛然。
莊生夢醒迷蝴蝶。此情惘然一若夢……
我不知道這一切的根由為何,究竟是馨兒穿到了宛然的身上懵懂地過了二十八個歲月。然後重又復歸本體;抑或果真是宛然因車禍來到了這個世界,捲入了這一場愛恨糾葛之中。
她長長的歎息著,慢慢的說著,沒有分毫地隱瞞,他的神色便也變幻著,陰晴不定。她甚至爽快的將岳漓涵的事情盡數說了出來,從初相識到最後的別離。
「我佔用了她的身體,這是我虧欠她的地方……」她神色寧靜的看他。
「我知道她是希望能夠留在你身邊的……」
他沉默了許久,淡淡道:「可是你卻是希望留在岳漓涵地身邊的。是麼?」
她怔了一下,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楚青衣抬頭看了上官憑一眼,他已沉默不語很久了。
她有些詫異的伸手在他面前晃了幾下:「你傻啦!」
上官憑微微的苦笑了一下,早知她不是個細心的,若不明說,只怕她一生想也不出個頭緒來:「你跟江楓關係很好麼?」
她恍然,於是歪著頭,很好玩的看他:「你這是在吃醋麼?」
他咳了一聲,有些微微的尷尬。頓了一下才道:「算是罷!」
她於是哈哈大笑起來。眉目一時飛揚:「我跟江楓認識很久了,是在青樓認識的。當時我們爭搶一個名妓,鬧得不可開交。那女子不能取捨,那鴇母又不敢得罪我們,只好說是姐兒愛俏,鴇兒愛鈔,只看我倆誰銀錢比較多姐兒就歸誰!」
上官憑冷汗無語。
「我說銀錢給了媽媽未免可惜了,不若看誰捨得灑。就約了他在道旁兩側各建高台,遍灑銀錢,誰灑的多,灑地時間長就算誰贏了。一旦上了高台,誰若先下來,就算誰輸。他受不了激,果然允了。我便找了石楠,兌了十幾籮筐的銅錢。他卻是個實心眼的,竟兌了幾籮筐銀子……」楚青衣想著,忍不住大笑起來。
上官憑汗顏,苦笑道:「那自然該是你輸了。」
楚青衣撇嘴道:「我怎會輸,他將銀子都灑得光了,老鴇兒又不傻,街上揀錢的也並不都是老鴇家的親戚。我灑完銅錢,拿了張銀票在老鴇兒眼前一晃,就大搖大擺的進去了,可憐他憑空白灑了好幾萬銀子……」
上官憑無語,想起江楓,心中不免極是同情,一時竟也沒了初時厭惡的心理。
楚青衣嘿嘿一笑:「他吃了我幾次虧,總算才學的乖了……」她一面笑一面伸手拍拍上官憑的肩:「雖說你有時比他還笨,不過待我好好調教個幾年,想必會聰明起來地。」
上官憑停下腳步,席地坐了。楚青衣便也隨隨便便地坐在他身邊。
原來楚青衣在竺城憑空撞見了江楓,便也懶得再去綠林盟,在迎賓樓一頓吃了江楓數百兩銀子後,抬腳便想走人。江楓憤恨無地,死拖活拽硬是叫她賠袖子。
偏巧她身上並無零錢,竟生生的跑至樓下,拿了五兩地銀錠子尋了乞丐換了一個銅板。以至那乞丐不可置信之餘,幾乎咬斷了滿口的大牙,才確認這確是銀錠子,絕非假冒,於是掏出銅板換了,掉頭歡天喜地的跑了。
楚青衣得意洋洋的將銅板丟給江楓賠了袖子。再下樓的時候卻幾乎被滿街舉著銅板兌銀子地乞丐擠死。虧得她武藝高超輕功佳妙,這才逃得性命,卻又被江楓平白取笑了一通。
他二人一路互相鬥嘴吵鬧,上官憑看在眼中,雖是口中不言,心中已然極不是滋味,江楓在時,他也只能笑笑的忍著。待江楓走後,終究忍不住沉了臉下來。
楚青衣順勢靠在他身上。懶懶的歎了口氣。空曠的原野中,並沒有幾個人。春陽暖暖的照拂著,她闔上眼睛。慢慢道:「不知道宛然在做什麼?」
上官憑撫摸著她的發,自從真地決定在一起後,楚青衣就不曾再剪過發,只是一時半會,總還是留不到那麼長。他心中忽然覺得很是溫馨,她雖是個極粗疏的人,可是有時也會極細心的體貼著你,雖然那種細心的時候實在是很少很少。
或者也正是因為少,所以才格外的感覺熨帖。
明嫣默默的給寧宛然梳理著長髮。挽了個飛燕髻,發上斜斜的插了數朵珍珠攢花如意簪。她素日雖是膽大包天,今日被蕭青臧呵斥了幾聲,依然忍不住有些膽戰心驚。梳發的時候,手指也有些微顫,倒是好幾次扯到寧宛然的發。
寧宛然有些苦笑地拍拍她的手:「莫怕,他不會怎麼你的!」
明嫣苦著臉,低聲道:「娘娘,你們吵架了麼?今兒皇上出去地時候。那臉上已不是能刮霜了,他走過的地方,我都只覺得陰風慘慘,寒氣颼颼……」她打了個冷戰。
饒是寧宛然正是心緒煩亂的時候,卻也忍不住被她說的笑了起來:「聽你這般一說,我倒是感覺到了黃泉地府了。」
明嫣苦了臉:「我的好娘娘,您若是體諒著我,就略給些好臉給皇上罷。也好為我們做奴才的留條生路,連小公主都被嚇得哭了起來。」
她於是笑笑。伸手擰了一下明嫣的小臉:「油嘴滑舌的。也不知是收了別人什麼好處了!」
接下去的日子,很是忙碌。蕭青臧再也不曾來過,她也只是淡淡地笑著,神色寧定。
小公主依然留在了鳳儀宮中,寧宛然其實對於小孩子並非那麼的熱心,她喜歡的是如同檀那麼大的孩子。可以在閒暇的時候,陪著她,說一些童言童語;可以給她做幾枝炭筆,教她繪畫;或者握著她的手,在琴弦上慢慢的撥動。而小公主,實在是太小了。
明嫣有時候會嘟起小嘴兒,抱怨著寧宛然給她帶來的麻煩,使得她成為了一個奶媽。
寧宛然也只是笑著。
宮中已放出了一大批的宮女,多數都嫁給了朝中地官員為妾。
也有一批是不願嫁的,只是默默的收拾了行裝,帶了一生的積蓄,步出了宮門。宮門外的世界,於她們,也不知會是晴空萬里或是陰雲密佈,總之,她們是走出了宮廷了。
更有一批,是不願離開宮廷的,她們年紀都已不小了,有的已年過半百。她們已在這寂寞的宮廷中,消磨了大半生的光陰,早已習慣了這個宮廷,她們已不知道,出去後,自己還能幹些什麼。
寧宛然看著手中地最後一份名冊,微微地發了一回怔,慢慢的用筆劃去了幾個人名,又特意勾選了幾個名字。在一個熟悉地名字旁邊她注了一行小字:「人品溫雅,可堪托付!」
這是為上官媚兒所挑選的,未曾婚配,人品上佳的朝中官員或世家之子。
在那一行小字旁邊是一個人名:燕謙循。
粉紅60加更章,終於寫完了,淚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