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然如夢 正文 第三章 吾皇萬歲
    寧宛然微微側頭,淺淺的笑了一笑:「他只是對我說了一個故事……」她放下了茶盅,緩緩開口,聲音低若微風:「北霄天香寧天下……」

    蕭青臧手一顫,抿緊了唇,半日不語,眸中便透出了隱隱的寒意。

    寧宛然淡淡道:「他同時還對我說起了南朝開國的雲貴妃……」

    蕭青臧於是怔了一怔,他對於后妃之事,一向並不甚是在意,因此也從不曾聽說過這位雲貴妃之事。寧宛然歎了口氣,幽幽道:「世人常常詠歎可憐無定河邊骨,曾是深閨夢裡人……卻從來不曾想過,若是將士百戰榮歸了,得了榮華,成就了富貴,在滿目的花團錦簇中是否還會記得那容顏故去的糟糠之人……」

    蕭青臧一言不發,心中早已決定今日回宮,必要好好查一查那位雲貴妃的生平。

    「中虞之時,我也曾細細考慮了很久……」她道,眼中有淡淡的疲憊。

    「我甚至已決意隨皇上回宮了……」

    在城南別莊度過那三日後,我當真曾想過隨你一同回宮,我真是太累太累了……在晴兒有了歸宿,青衣有了上官後,我忽然便覺得自己真是寂寞。在這茫茫的世間,到處是漩渦急流,時不時便會將我捲了進去。

    可是你的權謀與帝王心術終究讓我感到懼怕,即使是那三日之中,你對我也不曾說過一句真話。相比起來,岳漓涵雖然也有權謀,也會謀劃計量,可是至少在我面前,他不曾騙過我,也不會讓我患得患失,一直猜測著下一步你究竟會做些什麼。

    有段時間,也曾真心後悔過,為何當初不乾脆便留在瓊都算了。可是這世上。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我若是進了南嶽宮廷,將來身份敗露,又該如何收梢,我自己都不敢想。

    她長長歎了口氣,淡淡道:「皇上想要的只是一個天香女。而我……想要的卻是平靜的生活。既如此,其實卻有兩全之策……」

    蕭青臧冷冷地看著她。眼中毫無溫度:「朕並不想聽你地條件……」

    她卻恍如未聞。只是自說自話:「我入宮後。願為皇上掌管後宮瑣事。保你後宮太平無事。皇上永無後顧之憂。也請皇上只當後宮並無我這個皇后罷!待到皇上千秋之後。我當效仿宗文佳皇后……」

    蕭青臧地面色陰冷至極。他淡淡勾起唇角。吐出一個字:「不……」

    朕這般辛苦地接了你回宮。要地……並不是一個能夠執掌後宮地皇后……

    她笑得輕鬆。也有些無謂。便攤開了手。如玉一般地掌心上。一隻鳳釵珠光燦燦、熠熠生輝。釵尾閃動著森森地寒光。他地瞳孔微微收縮了。薄唇便抿成了一條細細地線。

    她不再說話。便端了茶盞平靜地啜飲。他則僵直地坐著。眼神冰冷。面上神色變幻不定。

    許久之後,他緩緩起了身。居高臨下的看她,語氣冷寒如冰:「寧宛然!終有一日你會後悔今日的決定!」你竟拿了死來要挾朕!

    她微微的笑起來,便也跟著起了身,盈盈的福了一福:「承皇上吉言,若真有那一日,臣妾亦無怨無悔!」她刻意用了謙稱,面色輕鬆悠閒。

    他對她怒目而視,憤然拂袖,轉身而去。

    身後響起她清越動聽的聲音:「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恨恨的留下一句:「你是該多說這句話……」

    朕若死了。你難道還想獨活……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寧宛然深深的吐出口氣,心中一塊大石終於落了地。想著他最後留下地那句話,自己也覺好笑,不由噗哧一聲笑了起來。

    晴兒恰恰走了進來,看她忽然失笑,不覺也跟著傻笑了一下:「主子跟皇上談得倒好……」

    寧宛然笑著應道:「可不是麼……」

    已然談到同生共死了,豈不比世上最為癡情的男女更要恩愛情好。當寧宛然將日裡的事情盡數說了給楚青衣之時,楚青衣不由暴跳如雷。跌足大罵道:「你瘋了。居然答應陪他去死!」

    晴兒早被打發到其他宮中睡去了,此刻這個殿中只有她們二人。

    寧宛然閒閒地挑眉。似笑非笑的看她:「我倒是聽說江湖之中有一種奇藥,可令人假死……」

    楚青衣微微瞇了眼,有些恍然,怒氣漸消,於是點頭道:「這種藥我倒也聽過……」

    寧宛然微微的笑了一下,不緊不慢道:「這個倒也無須著急,看他今日模樣,怎麼著不折騰我個二三十年也還是死不了的。」

    她冷笑了一聲,又道:「我若比他早死,只算我命不好……我若比他晚死,便晚死了一日,我也是不願葬進那皇陵去的……」

    那裡的女子,哪個不是貌美如花、命薄如紙,縱享了一世尊榮,背後卻又有多少眼淚與傷痛。待我死後,寧伴著滿山鮮花、滿湖垂柳,只共著它們春風秋月,歲歲枯榮,也好過伴著那些自以為是的帝王。

    她神情淡定,眉目清婉:「青衣,你定要比我晚死才好……」也省得我與他在宮中相看兩相厭的看了數十年,卻還要共赴黃泉,同去到九泉之下繼續糾纏不休。

    楚青衣長長地歎了口氣,忽然之間,竟覺得再無話可說。寧宛然看她神情,於是噗哧一笑,便伸手拉住她:「若有來生,當做楚青衣……」

    楚青衣苦笑了一下,低聲道:「我卻是不願做寧宛然的……」

    寧宛然便清清朗朗地笑了起來,眉目疏朗,竟然一掃憂色。

    楚青衣搖頭道:「我真不明白,到了這麼個地步,你竟還能笑得出來!」

    「笑也是一日,愁也是一日。頂著天香女這麼個名號,雖是累些,也算是免死金牌了……」她微微側頭,笑道:「說到勝京,我還當真不曾好好遊覽過,明日我們悄悄混了出去。到勝京城中走走罷!」

    楚青衣於是哈哈一笑,她也並非耽於愁苦之人,因調侃道:「可要帶了晴兒一道?」

    她於是莞爾,笑道:「我們三人同去,便將晴兒交了給錢煜之罷,莫要打擾了他們夫妻!」台前,細細的抹上昔日在西皖時曾用過的易容藥粉,很快便弄出了滿面病容。又在面上添了好些雀斑黑痣。自己對了鏡子一照,不由一笑。眼見鏡中之人輪廓雖仍清麗淡雅,猛看上去。卻已讓人不忍再看。

    晴兒在一邊早笑得彎了腰,半日才道:「這東西效果倒好,早些年卻怎麼不曾有!」

    寧宛然微微一怔,便想起石楠來,不由笑了起來:「這東西……也是個絕妙的人給的,若改日有緣,倒可介紹你們相識!」

    早在將至勝京之前,石楠便已乾脆的辭別而去。

    寧宛然知她不願與官府走得太近,卻也不好留她。只是互道珍重。

    石楠最後只是淡淡的說了一句:「南嶽雖好,卻非久留之地,帝王之心終究難測!北霄縱有千般不是,也還有寧家在,背靠大樹好乘涼!」

    寧宛然微笑著,不捨的握住她地手。她便也反手握住了她地,掌心卻有一件冰冰涼涼的物事,她湊得近了,在她耳邊低聲道:「若有萬一。可至勝京棠勝苑」

    言畢便爽然掙脫開來,長鞭揚處,已然打馬而去。胯下棗紅馬一聲長嘶,疾奔而去,寒風吹動她水紅色的襦裙,一人一馬很快便化作了南面天際的一點黑影。

    她忽然便問了一句:「棠勝苑在勝京哪裡?」

    正在桌邊喝茶的楚青衣驟然聽了棠勝苑這三個字,一驚之下,已然嗆了個正著,半日才笑指寧宛然道:「宛然怎會忽然提起那裡。難不成也想去喝次花酒?」

    寧宛然怔了怔。隨即明瞭,不由笑著搖頭。調侃道:「喝花酒這等高雅脫俗之事,還是留待上官憑來日陪你慢慢去喝罷!我便不趟這渾水了!」說話間,晴兒已俐落地幫她挽了個簡單的髮髻,寧宛然看了妝盒半日,卻獨獨伸手取了一隻碧玉釵遞了給晴兒,晴兒隨手接了看了一眼,便替她插在髻上,好奇問道:「這是何時制的,這玉倒別緻得緊!」

    寧宛然微微的笑了一下,神色間有著淡淡地眷戀:「此釵名相思……」

    晴兒便應了一聲,笑道:「那一點紅倒當真頗似紅豆……」

    寧宛然一時興起,便隨手從妝盒中取出兩隻玉釵,兩兩相擊,唱道:「一重山,兩重山,山遠天高煙水寒,相思楓葉丹。」

    寶玉相擊,聲聲清越,她卻是唱地宛轉低沉,剛剛唱到「山遠天高煙水寒」語結之時,二釵已然錚然中裂開來,她卻依然不管不顧,待到唱完了,才抿嘴一笑,隨手將釵丟在地上,長身而起,笑道:「該出門了!」

    楚青衣歎了口氣,眼光落在斷成數截的釵上,口中喃喃道:「可憐地釵……竟攤上這麼個主人,好歹也值數百兩銀子,這便糟蹋了!」

    寧宛然便笑著白她一眼:「晴兒,明日去宛記提了萬兩白銀,盡數換成了銅錢,只拿了那錢,便將這個成日裡花天酒地、胡吃海喝卻看不得別人略浪費些的人早些砸死了,也省得她整日只是說三道四!」

    晴兒便笑著應了。楚青衣哈哈大笑道:「好晴兒,我們且背著你主子打個商量,你也莫換銅板了,那東西沉,仔細傷了自己,你只拿了銀票來砸我罷!」

    三人便都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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