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林深處,漫天雪花飄飄。綠萼亭中,紅泥小爐上正暖著一壺酒。桌上是兩隻精緻玲瓏的翡翠九龍杯。一隻春蔥般纖細如玉的手兒忽然便伸了出來,優雅的執了壺,另一隻手便取了錦帕,拭了拭壺身淋漓的水漬,然後移壺近杯,高高的拎了起來,一抹細細的清澈便應聲落入了翡翠杯中,映著翠色的杯身,凝成一汪沉碧。
對面而坐的俊逸青衣人做了個鬼臉,笑道:「這就是所謂的神仙般的日子罷!」言畢舉了杯,一口便喝了下去。
那個執壺人便無奈的笑了:「明明無甚酒量,卻非要學人酒到杯乾……」
這兩個人正是楚青衣與寧宛然。
今年南嶽的天氣略有些反常,出奇的冷,剛過了冬至,便是連場大雪。紅梅冷香,滿山素裝,越發覺得整座景山風光無限。楚青衣一杯下肚,面上便泛起了淡淡的紅暈,卻猶自不服的撇撇嘴,道:「喝酒若是一點點喝,倒不如改了喝茶算了!」
寧宛然噗哧一笑,也為自己斟了一杯,卻是悠悠的品著。
楚青衣伸了個懶腰道:「今日大雪封山,終於可以不用見那兩塊牛皮糖了……」
寧宛然心有慼慼的點頭,到瓊都並沒有很多時日,岳漓涵一如既往的不曾相逼,只是派了人將這山莊圍了個鐵桶也似,更差了無數宮女太監,將這山莊弄得活似行宮一般。岳離軒恨不能搬了進山莊住,只可惜遇上了楚青衣,也真是老虎遇上刺蝟,只是無處下口。
楚青衣想起岳離軒就皺眉,於是道:「也不知是哪門子的緣分,這塊牛皮糖真快煩死了我了……」
寧宛然笑著飲了口酒,聽了緣分二字,忽然想起前世一個笑話。便忍不住一笑,看了楚青衣一眼,便道:「今日倒忽然想起一個笑話了,可要我說了出來給你樂一樂!」
楚青衣隨手提過酒壺倒了一杯酒。笑道:「難得你也有笑話說,快說快說!」
寧宛然便忍了笑道:「說是有只黑猩猩。一日出門。無意中便踩著了一隻長臂猿所拉地穢物。正窘迫之際。長臂猿卻不好意思了。便叫了他回家。溫柔細心又極體貼地幫他擦洗乾淨了。然後他們二人便因此相識了。更在不久後相愛成親了。辦喜事之時。卻有那好奇地朋友問那黑猩猩是如何愛上長臂猿地?」
楚青衣睜著眼睛迷糊地看著寧宛然。摸了摸鼻子。絲毫不曾感覺這個笑話好笑。卻又不好潑人冷水。只得拿了杯子逕自喝酒。
寧宛然笑著飲盡杯中已微冷地殘酒。卻偏促狹地在楚青衣舉杯將飲未飲之際開口道:「那黑猩猩於是嘿嘿一笑。撓著腦袋道:猿糞!都是猿糞呵!」
楚青衣愣了一下。一時會過意來。一杯還未及嚥下地酒頓時便盡數噴了出來。隨即爆出一陣大笑。卻又偏嗆著了。於是只是一面咳一面笑。直笑得面色通紅。
寧宛然原就是存心要她噴酒。見此情狀早閃身躲開了。只在一邊笑。
楚青衣直笑得揉肚子。好半日才止住了。道:「宛然真是越發地促狹了……若是石楠在此。怕又不知要生出什麼事來!」
寧宛然想起石楠。不由蹙眉,因問道:「可有她的消息?」
「前兒我下山找了綠林盟,聽說她一路往南嶽來了……」楚青衣皺眉道:「北霄宮內似乎出了事情,聽說杖斃了不少人……就連外朝也受了牽連,一批大臣被下了獄,正在徹查……我想著怕是岳漓涵下的手……」
寧宛然挑挑眉,漫不經心道:「那兩個人,誰也不是省油地燈,倒也不勞我們煩心,只由得他們去斗便是了……」
楚青衣輕哼了一聲。【】沒好氣道:「其實都不是好東西。只是這之中卻又夾個中虞,也不能便暢快的明刀明槍的分個輸贏。卻只是在那裡鈍刀子割肉,又總拿捏不到要害,倒霉的只是下面的人……」她對於南江堤壩之事,其實依舊耿耿於懷。南江貫穿南嶽全國,她自幼長在南嶽,對南江其實感情頗深,得知南江之事,便乾脆連上官憑也一併恨上了。
寧宛然也不由歎了口氣,懶得想這些煩心事,於是便笑扯開話題道:「今日雪好,倒不如堆個雪人,省得枯坐無聊!」
岳漓涵走進聽濤山莊的時候,在暗香園外迎面便見了兩座高大的雪人,一左一右的立著。雪白滾圓地身子,黑炭做的眼睛,插了根紅通通的胡蘿蔔鼻子,頭上卻還戴了個尖頂的紅帽子。左面一個是雙手叉腰,右面一個竟做了一個打鬥的動作,似是在防護什麼。面上皆是橫眉怒目,左首一個身上掛了條橫幅:門神在此,右面一個橫幅上卻寫著:小鬼退散。
他身後跟著地梁瀘一見了這二雪人,面上不覺抽搐起來,神色古怪至極,當著岳漓涵的面,卻又無論如何不敢笑了出來。岳漓涵反而輕輕一笑,注意到那字體瀟灑跋扈,顯然是楚青衣所寫的。走進園中後,他有些愕然的發現,院中遍地皆是一團團圓形尖頂形狀甚是可疑的雪球,似乎是刻意放置的一般,只是不知究竟有何用途。他轉了眼看了梁瀘一眼,梁瀘便帶了幾分戒慎地上前,踏了一腳,咯吱的一聲響,那雪球便被踏得扁了,其中竟然空無一物。
園中隨即便爆起一陣爽朗而瀟灑的大笑,二人一聽便知是楚青衣的聲音,心中不覺都感無奈,舉目看時,楚青衣正悠閒的坐在綠萼亭中,笑吟吟的,眼中全是戲謔的光芒。
一邊坐著強忍笑意的寧宛然,顯然這事,她也有份。瞪了一眼一臉不情願地男子:「付簡,你只說幫是不幫罷!」同她說話的那男子生得一張平凡憨厚的面容,天生上揚地嘴角卻是不笑也笑的模樣。
「不是我不肯幫你,我……」
石楠一聽這話。頓時便豎起了眉眼,怒道:「既這麼說,便是不肯幫了,沒得耽誤我時間……」不待說完。起身就要離去。
那人見她神情忙道:「你且等等……」見石楠停了腳步,白了他一眼,便無奈道:「你海棠娘子的事情,我怎敢不放在心上,只是那聽濤山莊近來佈置的甚是嚴密,若要強行進去,難免與宮廷侍衛起了衝突,我們雖不怕官府。卻也不好明著與他為難。你來得又甚是不巧,前兒青衣剛來了一次,如今只得等她再來了……」
石楠抿了嘴,冷哼了一聲,道:「算你識相!」卻又忍不住撲哧一笑。於是滿堂春光,一時百媚千嬌。
雅致地室內,燭影搖曳著靜謐,火盆燒的正旺,卻是絲毫不覺寒意。楚青衣拈了白子在手。盯著棋枰看了半日,只是找不到落子點,半天才棄子笑道:「我又輸了……」
寧宛然注目看著棋枰,默默了好一會,只淡淡道:「你根本無心下棋……」其實我也是,聽濤山莊的日子過地似乎很是順心,只是隱隱地卻能感覺到有種說不出的暗流在其中湧動。她看了楚青衣一眼,她也有感覺罷!
楚青衣乾脆道:「宛然,岳漓涵對你也算不錯了。要不……」
寧宛然蹙了眉,半天沒說話,楚青衣出身江湖,對於宮廷並不瞭解,而她卻是知道地。
「青衣,宮廷並不如你想的那般容易,宮中講究家世,寵愛不能一世,帝王也並不如你想地一般可以隨心所欲!我相信岳漓涵對我確是真心的,可是他能給我什麼。南嶽宮中能容下北霄的淑妃麼?或者說能容下來自於金華一個寡婦麼?還是一個身份經不起查驗的寡婦!岳漓涵自己其實也明白這一點。所以他沒有強迫我進宮去……」她閒閒的說著,彷彿說地事情非關自己。跳動的燭火映在清艷的容顏上,寧靜安詳。
楚青衣歪頭想了一會,不由歎了口氣。寧宛然安靜道:「青衣,其實北霄才是我該回的地方……」只是總是眷戀著南嶽,不忍離去。北霄是寧馨兒的故鄉,南嶽……才是寧宛然的家。金華八年,早已對這個江南地魚米之國有了太多的感情。
楚青衣悶悶的歎了口氣,喃喃道:「真是一團亂麻……」她沒好氣的伸手拂亂棋枰,跳了起來:「早點睡罷!」乾脆俐落的對岳漓涵道:「我有話,想要對你說!」岳漓涵微微一怔,點了點頭。
雪後熙和的冬陽暖暖的灑下萬道金光,融化了原本銀裝素裹的世界,有些淡淡的蒼涼之感,牆角地數支梅花卻在殘雪映襯下越發的嬌艷含香。
楚青衣也懶得客套,直接開口道:「你打算如何安置宛然?」
岳漓涵有些微微的尷尬,其實早前已隱約猜到她所要問的話了,楚青衣並不是個能夠敷衍的人,何況又是如此敏感的問題。
他穩穩道:「朕會盡力給她她想要的生活……」語氣堅定而真摯,不是沒想過讓她進宮,只是母后卻堅決反對,她能夠接受一個金華的寡婦,卻無法接受一個出自北霄皇宮的淑妃。
宮中妃嬪對她絕不會友善,若是不能說服母后,她在宮中更是前景堪憂。當年便不願磨折了她,如今更是憑空添了許多周折,他看了楚青衣一眼,道:「朕不想讓她受委屈……」不想讓她受委屈,以前是,現今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