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八日,雲散雨漸止。小雨瀝瀝中,一輛馬車從冉府緩緩駛出,向獵場奔去。
西皖獵場極大,緊鄰長青山脈,足有近千里方圓。此刻已入秋,滿地青草如茵的光景雖再不可見,卻是紅葉滿山、霜林疊翠,別具一番風味。寧宛然在車中半揭了簾子,只一眼,便深感此行不虛。畢竟是絕無污染的古代呵!清新的氣息、純粹的色澤,滿目望去,無邊無際的草原林海。
馬車緩緩停下,寧宛然下車後,便有些好笑的看著滿目乳白色的類蒙古包式的氈包。楚青衣雖常在各地遊歷,卻還真不曾來過這裡,看了這一片綠野上,處處綻放的氈包,恰如綠草地上盛開的白色鮮花一般,也是目移神搖,讚歎不已。
已有士兵來問了姓名,便引了他們進了一處氈包。氈包外面看來並不甚大,一旦進去,才覺其中竟是大得離譜,地上鋪了厚厚的彩色地毯,四圍簡單的掛了一些五彩織錦,倒也覺得甚是賞心悅目。
楚青衣取了銀子打賞了那士兵,那士兵卻也不謙,便謝過收下,告辭而去。
楚青衣興致勃勃的在氈包內走了一圈,隨手揭開氈門,往外看去,笑道:「我原以為邊關苦寒,卻原來還有這般壯麗風景,這個……氈包,卻也有趣得緊!」因石楠到底無法抽身,寧宛然只得帶了一個小丫頭名喚紫雲的同來。此刻那丫頭已將帶來的東西略收了,也是滿眼好奇的望著外邊。
西皖獵場乃是皇家獵場,普通百姓如何能隨意進入,她此際也算是托了寧宇昀的福。
獵場周圍並未下雨,天氣晴好得緊。
是夜,獵場中大起篝火,熊熊烈火燒得周圍一片光亮如晝,天上星月全然失了顏色。
燕謙循笑吟吟的引了楚青衣走入篝火場中,兩邊已排好了席位。已有不少人坐得定了,燕謙循亦不在意。與相熟之人招呼了,便隨意挑了個略下方些的位置,拉了楚青衣坐了。
楚青衣打量一下,忍不住好奇,便隨口問道:「這裡不按照官階文武類列席麼?」
燕謙循隨口笑道:「這篝火會。不過是圖個高興。除了老太尉與幾位將軍是必要坐在上首地。其他人也就隨意了!上官太尉地性子看似火爆。其實最是隨和不過地。平日也不太愛講究這些!」
楚青衣聽了上官這個姓。不覺挑了挑眉。太尉乃是北霄武官一品。統領天下軍兵。此時北霄擔任太尉一職地正是上官憑地祖父。上官胤。
「上官太尉今晚也在此地麼?」她隨口問了一句。
燕謙循微微一笑:「可不是。老太尉已有數年不曾親臨了。今年卻不知道為何原因竟親自來了……」他猶豫了一會。低聲道:「我也估摸了一下。怕是因為弓馬教習……」
那日花園中。他親眼見冉鏡殊以竹矢投壺為戲。或反身背投、或閉目而投甚而隔障投擲。矢若蛟龍出水。夭矯靈活。玩地興起。更擲數十竹矢於空。隨手發矢相擊。卻是盡數落壺。無一遺漏。心中早驚歎不已。
雖不曾親見她地弓術。想來亦不會有負弓馬教習這一職位地。
燕謙循心中微微一歎,梅遙為人固執剛正,不喜輕薄之人,偏偏冉鏡殊便犯了這忌諱,自己雖將情形與他說了,他也只是點一點頭,眉目間雖隱隱有些訝色,但亦有些不以為然。只怕秋狩以後必然還有話說。
「鏡殊兄若要一展所學,今夜可是大展身手的時候。必要技驚四座才好!」他忍不住壓低聲音輕輕道了一句。
楚青衣挑眉一笑,她素性張揚,自來是不肯吃半點虧地。自來西皖後,梅遙對她視而不見,態度輕忽,她早已惱怒在心,蓄意想要整他一整。若不是寧宇昀忽然到了,只怕梅遙早已倒了霉了。至於技驚四座,她卻是無甚興趣。對於梅遙。小整即可,其實不必弄到人人側目。反而露了行蹤。二人說了一回話,眼看著場中人已來的差不多了。梅遙也早來了,正坐在上首的第四個座位上,仍是穿了一身便裝,正與旁邊一位看來四十左右鬚髮茂密的粗豪漢子說話。
燕謙循隨口道:「那位便是承平城將軍毛暉,與梅將軍乃是同鄉,他二人年紀相若,素來交情是極深厚的!」
楚青衣有些訝異的看了那毛暉一眼,吃驚道:「梅將軍多大年紀了?」
燕謙循哈哈大笑,顯然很能理解她的驚訝,道:「梅將軍今年三十有二……」
楚青衣嘿嘿一笑,信口調侃道:「這麼說不是梅將軍駐顏有術,而實在是那位毛將軍少年老成!」
二人都笑起來。燕謙循在西皖好些年,雖不是年年參加春獵秋狩,卻早對軍中之人熟悉至極,當下隨手指點了說給楚青衣聽。
其實北霄的秋狩,一般是不會九位將軍齊至的,至多也就是來個四五位,因為秋際,恰恰也正是蠻族活躍之時。往年,秋狩因戰事驟發而臨時取消亦在所多有。
這幾年,邊關比之前些年穩固很多,這種情況才見得少了。
二人正說笑間,梅遙忽然轉頭冷冷地掃過來一眼。燕謙循舉杯向他一笑,以示招呼,楚青衣毫不客氣的對他打個哈欠,眉都沒動一下。梅遙微微的瞇了瞇眼,對燕謙循點一點頭,回頭繼續與毛暉說話。毛暉顯然也注意到了這邊,看了一眼楚青衣,眼中微現訝色,便與梅遙低聲說了幾句什麼,隨即哈哈一笑。
正在此刻,外間剛剛又進來一人,楚青衣隨便地掃了一眼,見那人五官生的甚是俊朗,身材高大挺拔,行走間。龍行虎步,頗有氣勢。他一路醒來,便有不少人起身與他招呼,顯然是這邊關之地頗有地位之人。
那人一進來,與熟悉之人打了招呼後,虎目一溜。便掃了一眼場中諸人,眼光隨即便黏在了楚青衣身上,滿眼皆是驚艷之色,竟是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仔細細的看了一番。腳下原本是打算往上首去的,此刻已轉了個方向,直往這邊來了。
楚青衣被他帶了幾分淫邪的眼光看得有些心中發毛,一股火起便悄然升起。
燕謙循呻吟了一聲,低低罵道:「這個色坯子……」他這話說的聲音極低,若非楚青衣耳力過人。與他坐的又近,怕也難得聽見。
楚青衣還未及詢問,那人已笑吟吟的過來。向著燕謙循拱手道:「燕大人好久不見!」
燕謙循起身回禮,笑得有些勉強,敷衍著寒暄了幾句,竟是絕口不提身邊的冉鏡殊。
那人卻顯然並不打算如此輕忽了楚青衣,略說了幾句,便笑問道:「燕大人身邊這位卻是誰?難道燕大人竟不打算為我引見!」說話間,眼神灼灼地望著楚青衣。
楚青衣被他熱切的眼光一看,心中早已明瞭這是什麼貨色,於是似笑非笑的斜睨了那人一眼。暗暗想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闖進來,你既找死,也莫怪人!
「這位乃是今年秋裡朝廷剛剛派至西皖的弓馬教習冉鏡殊冉大人!」燕謙循眼看卻不過,只得勉強介紹。掉頭又向楚青衣道:「鏡殊兄,這位乃是綏靖城指揮同知李增李大人!」卻已極其隱蔽的給了楚青衣一個眼色,示意他小心應付。
那李大人被楚青衣睨了一眼,早已神魂顛倒,忙湊了過來。笑道:「原來卻是弓馬教習,冉大人當真是才貌雙全!真乃是世上難得一見的人物呵!」
楚青衣見他言語輕薄,態度輕浮,不由微微地瞇了眼,她本就生了一雙桃花眼,便日常看人,亦常帶三分風流態,此刻微微瞇眼,薄唇一勾。淺淺一笑。眸光流轉間,更覺風情無限:「李大人真是過獎了。鏡殊倒是覺得北地男兒當如李大人!」
那李增被她眼兒一勾,骨頭都已酥了半邊,只是直勾勾的看著她,早已神魂顛倒。
燕謙循在一邊看的眉頭緊皺,既不解又好笑。不解於冉鏡殊地表現,好笑於李增的反應。只是旁邊已有不少人注意到這裡,若再這樣,難免大家面上難看,只得重重的咳嗽了一聲。
那李增被這一聲咳的一驚,這才回過神來,略帶尷尬的嘿嘿一笑,正要說些什麼圓場,門口已有人高聲叫道:「太尉大人到!」
那李增一聽得太尉了,臉色頓時就變了,急急丟下一句:「今日得見冉兄,實是緣分,來日再來多多親近!」轉身急急的走向上座,倒似是背後來了虎狼一般。
楚青衣一怔,有些好笑地看他去了,恰恰捕捉到上座的梅遙眼底一絲未及消散的鄙視。她聳聳肩,忽然便有一股頑皮地衝動,於是狡黠抬頭,向著梅遙瞬了瞬眼,順便丟個媚眼,幾乎是霎時,梅遙已化做了一座雕像,僵硬而生冷地硬將脖子轉了過去,幾乎便讓楚青衣擔心他地脖子會不會因這強行扭動而折斷。
楚青衣幾乎便要忍不住大笑起來,卻被燕謙循用肘撞了一下,她回頭一看,燕謙循面色難看的瞪了她一眼,顯然她適才地動作已盡數收於他的眼底。楚青衣嘿嘿一笑,將注意力重新集中於上官胤的身上。
軍鼓聲聲中,兩邊文武眾人盡皆起身相迎,一位穿著玄色便衣的老者便龍行虎步的走了上來。楚青衣帶了幾分好奇的打量了幾眼,見這位老太尉鬚髮雖已半百,卻是精神健旺,五官分明,輪廓深刻,略厚地唇,顧盼之間自有一股干雲豪氣。
只是,這位老太尉生的竟與上官憑絕無一處相似之處。
想起上官憑,她忍不住微微一笑,他如今應該還在南嶽的東海罷!
若是自己與宛然依著原有的計劃出海遠遊,想必已與他撞上了。只是如今,他是做夢也不會想到自己竟會在北霄的邊城做官。三年,果然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捉迷藏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