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眾人吃了飯後,檀?便早早睡了,顯是白日玩得累了。】寧宛然微笑凝視她玉白玲瓏的面,心中憐惜已極。
如夢躡足走了進來,低聲問道:「睡了麼?」她並沒說話,只是輕輕點頭,小心翼翼的起身,跟著如夢一同出了房門。
因是在別莊,住的自然不比駙馬府,她們三人也只得同屋而眠,今日輪到如幻值夜,寧宛然與如夢便回了屋。洗漱後,二人便收拾睡了。
寧宛然前夜便不曾睡好,這一日先是趕路,又陪檀?玩鬧,此刻已是睡意上頭,不多一會便已昏昏欲睡。正在似夢似醒的當口,忽然聽到如夢輕輕叫了一聲:「琴娘……」
她實是有些累了,並不想說話,便也沒有開口應聲。
一邊榻上的如夢輕輕歎了口氣,低低叫道:「琴娘,莫要和駙馬太接近了,他……他會殺了你的……」她聲音極低,微微顫抖。
這句話如一盆冷水陡然兜頭潑了下來,寧宛然頓時怔了,腦海中轉了幾轉,只是如夢說的話實在太也含糊,以至於那個他是男是女她也難以猜知。她蹙了眉,心中忽然便想起了慕容源暉,難道會是他……
猶豫了一會,她忍不住輕輕叫了一聲:「如夢……」她可以清晰的感到對面榻上的人身子忽然便僵硬了,可是過了好半晌,如夢也並沒有說一句話。
寧宛然暗暗歎了口氣,她心中其實也明白,今兒如夢肯沒頭沒腦的提點她一句,已是鼓足了勇氣的,再要問下去,想來也是不會說什麼的。
他……抑或是她……
若是他……那該是慕容源暉,甚或……會不會便是檀遠悠本人……
若是她……公主早亡故五年有餘了……檀遠悠又並未再娶,這個她,又會是誰……
她忽然便有些無力,只是想過些安靜日子,如今似乎又捲入了事端之中。安靜地躺在榻上,她默默思量著是否該去紅袖閣向長公主辭行,只是自己若要離去,路途之上沒有楚青衣相伴,難免不出差錯。
而且……檀家之事,只怕長公主也是知道的罷……
她猛然打個冷戰,澠都這般大,會彈琴的女子在所多有,檀?年紀尚小,所謂學琴,也只是學些基本指法,為何長公主偏偏挑中了自己……腦中靈光一現,她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撫了撫自己的面容,怕是因為這塊胎斑罷……
她嘴角輕輕抽動,泛起一個無力的苦笑,美亦生事端,丑亦生事端……好一個荒謬人生。
次日起床的時候,如夢依然是那副溫柔敦厚的模樣,似乎昨晚甚麼話也沒有說。寧宛然在心中微微歎息一聲,深感這駙馬府,看似簡單,其實卻有暗流湧動。
她心中有事,陪了檀?吃了早飯後,因天氣並不甚好,有些陰陰的,似是要下雨,便也沒有出去嬉戲。只是叫檀?去描紅,檀?雖有些委屈,仍是乖乖去了。
寧宛然便靜靜坐在屋裡,慢慢繡著一張帕子。帕子已繡的差不多了,疏影橫斜,暗香浮動。她忽然想起一句詩:孤標傲世偕誰隱,一樣花開為底遲。一時不免心潮起伏,惘然若失。
她繡完最後一針,拿了剪刀剪斷繡線,卻又發起呆來。
一隻手倏然伸了過來,輕快的抽去了她手中的錦帕,寧宛然被唬了一跳,抬眸看時,卻看進慕容源暉似笑非笑的眼。不知何時,慕容源暉竟已湊了過來,與她不過相隔尺許距離。
她不禁蹙了眉,挪動了一下身軀,離他遠了些,不悅道:「慕容公子,請自重!」
慕容源暉怔了一怔,在那一瞬,他竟有種說不出的壓迫感,忍不住便退了一步,隨即心中一震,眼中有寒光隱隱閃過,旋即消失:「琴娘的脾氣倒是不小呵!」他笑得不羈。
寧宛然垂了眼,淡淡道:「請公子尊重些,需知男女授受不親!」
慕容源暉聳聳肩:「我日常便是這樣,從來府裡也並無人說甚,既然琴娘這般在意,我日後注意些便是……」他勾起嘴角露出一個譏嘲的笑:「也免得旁人嘲我慕容三郎眼力不濟,每況愈下!」他這話明明白白便是在指寧宛然面目醜陋,不堪入目。
寧宛然自不會將他的話放在心上,只道:「如此最好!」便伸手取過一邊的竹篋,輕輕撥了撥,又取出一隻繡了一半的錦囊,安靜的繼續做女紅,直將慕容源暉視作無物。
慕容源暉見她居然無動於衷,惱怒之餘又多幾分提防,便倚坐在桌邊細細看她,卻見她神色安寧淡定,蛾眉不掃仍翠,長睫低垂如扇,露在面紗外的肌膚如冰似玉,絕無瑕疵,饒是他心中早有陳見,仍不免看的有些失神。
寧宛然被他看的心中其實也是惴惴,實不知此人究竟為何而來,只覺他眼光灼灼,自己其實坐立不安卻要強作鎮定,臉上不禁也慢慢飛了紅。
一個眼光灼熱,一個玉面微紅,一時房中氣氛竟顯得異常曖昧。
恰在此刻,門卻被打開了,如幻的聲音便大咧咧的傳來:「琴娘……琴……」
她忽然便呆住了,愕然的看著房中兩人,一時不知該進該退。
寧宛然見她進來,卻是大喜,如此環境,她實在難受已極,放了手中的錦囊,笑道:「如幻,有事情麼?」如幻尷尬一笑,偷偷瞄了一眼慕容源暉,見他竟也是一副如蒙大赦的模樣,心下更覺訝異,口中道:「郡主已描完紅了,叫你過去授琴哪!」
寧宛然長出了一口大氣,忙丟下錦囊,起身道:「這便去罷!」也不理睬慕容源暉便急急走了出去。如幻疑惑的看一眼慕容源暉,她心中其實極為好奇。
慕容源暉在澠都素以風流聞名,光小妾,據說府上規規矩矩的已納了一十八名,通房的丫頭,沒有名分的以及外面的情人,那怕是數也數不清多少了。
她有些疑惑,不明白為何慕容源暉會用那種眼光看琴娘,琴娘若沒那塊胎斑,自是美人,只是……她拍拍自己腦袋,有些恍然,必然是慕容三公子沒見過琴娘取下面紗的模樣,她想著,忍不住用同情的眼光看了慕容源暉一眼,然後跟了寧宛然一同出去了。
慕容源暉坐在那裡,想著如幻臨去那同情的一眼,莫名其妙的一股火氣便湧了上來,胸中實有一種想拉住如幻大吼一聲我沒看中那個女人的衝動。他深深的吸了口氣,念及今天自己來的目的,猶豫了一會,終於還是滿面怒色的跟了上去。
琴室中,檀?正在練習指法,琴音零落散漫。寧宛然雖來了多日,但她素來寵愛檀?,檀?年紀又幼,因為也並未如何認真教導。慕容源暉已跟了進來,他此刻已恢復了老模樣,依然是那副放浪不羈的派頭。
檀?其實對琴並無多大興趣,見了慕容源暉,早從琴架邊跑了過來,一把便抱住了他。慕容源暉倒也寵她,便抱起她,嬉鬧了一會。
慕容源暉逗完檀?,便斜了眼看了寧宛然一眼,不緊不慢道:「聽說你是長公主紅袖閣中的琴師,便彈上一曲來聽聽罷,莫要是個半吊子,沒得教壞了?兒!」
寧宛然頓時蹙了眉,還未說話,檀?已搶道:「琴娘彈的琴最是好聽了,琴娘,你彈一曲吧,慕容三叔都沒聽過你彈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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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遠悠帶笑看了慕容源暉一眼。
慕容源暉沒好奇的白了他一眼,歎息道:「你覺得如何?」檀遠悠微微點頭,慢慢道:「音韻空靈淡雅,有大家之風。在府上做個琴師實委屈了她了!」
慕容源暉猶豫了許久,終於還是決定說出來:「遠悠,這個女子……氣勢……也不一般!」
「嗯???」
「我今日尋釁想要戲弄她一番,結果被她瞪了一眼,我當時……」慕容源暉苦笑道:「我當時竟被她嚇了一跳……」他有些不可思議的搖搖頭。
檀遠悠默默抬頭看向窗外:「不必試探了,且查明了身份再做打算罷!」
屋外小雨淅淅瀝瀝,滿地落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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