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驚惶地應了聲,璣的聲音矮了下去,「至少,死了添麻煩了……」
昭明死了?!開明驚得無以復加,身體貼在帳篷上動彈不得,那一絲絲的寒意從脊背直往四肢百骸滲透出去,人像掉進了冰窖一樣,冰冷。
剛剛還在眼前嬉笑怒罵的昭明,活生生的一個小男生,就這樣突如其來的,沒了!
她貼著帳篷滑坐在地上,手摀住怦怦亂跳的心臟,肺部的氣衝上來,噎得她一個勁急喘。昭明死了?昭明死了!她捧住腦袋,狠狠揪住了兩鬢的頭髮。
零碎的片斷風捲殘葉般刮過腦際。
「我其他的本事沒有,對人卻是過目不忘……」
「你在光天化日之下,而且還在南宮的營地,居然動手殺南宮士兵,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不行,這事我看到了,就有我一份。你想怎麼做,一起玩吧!」
「力氣輕點,快把我的腰抱斷了!」
「我不叫小東西,也不叫小奸細。我有名字的,我叫昭明。」
昭明。昭明。放了你。莫非是害了你?她摀住了臉。身體蜷縮成一團。
「有機會地話。我一定彌補我地過錯。算姐姐欠你一個人情。」
這個人情債。再也還不完了。這一生。都將背負。
她抬起頭。後腦挨著被夜風吹至冰涼地帳布。耳邊聽著一聲接一聲地杖擊聲。傻呆呆地仰望著漆黑地夜空。腦子刷成一片空白。我做不了任何事。不能做任何事!只能眼睜睜著看著他們一個一個受罰。一個一個死去!
難道。這就是戰爭地真?老天爺要通過這樣殘忍地事實來告訴我什麼?不甘心!真得不甘心!
她霍地立起。大步向前走去。頭也不回。
旋被抬到士兵的氈房,臀部上血肉模糊,神志已經陷入半昏迷。
圍攏過來察看地士兵好奇地竊竊私語:「怎麼回事?不是剛剛擒獲西宮將領,立了大功勞嗎?為什麼監軍大人把他打成這樣?」
「我聽說,西宮的昭明偷跑了,和副將軍的近衛兵有關……」
「噓,不要亂說話!」其中一人明智地制止眾人的交談,吩咐他們拿過傷藥,剪去破爛地褲子碎片,抽著氣灑上藥粉。
一人忍不住道:「副將軍什麼都沒說嗎?畢竟是近衛兵被打,有關她的顏面。」
「躲都來不及了,應該是怕牽連呢!」
「不是的!」另一人擠進來發言道,「你們不知道嗎?副將軍昨晚叫了兩名統領,讓他們陪練了一個晚上,把統領們累得夠嗆!」
「練了一個晚上?」有人吁歎道,「看來心情也是不大好。」
「就是,你們還記得嗎?大音將軍死的那天晚上,副將軍也是這樣,下那樣大的雨,還一直練一直練……」
「別說了,說得我眼睛酸酸的。」眾人一時靜默,只聽到輕微的上藥聲,偶爾的兩聲抽泣。
旋的睫毛微微顫動,緊閉地眼瞼微開,閃動點點淚光。
帳外突然闖進一名魯莽的士兵,咋咋呼呼地叫道:「各位,到底出了什麼事情?副將軍是瘋了嗎?練了一晚上的劍術,現在還在對著樹樁揮棍子,統領們都趴到地上去了,她也不肯放人。監軍大人下令今天整裝啟程去西宮,統領率領的兩支隊伍都在一旁乾等呢!」
「有這事?!」聽到這話的士兵大感興趣,「我們快去看看吧!」
「喂,留一兩個人照顧近衛兵啊,被副將軍知道要殺頭的啊!」
陸續地腳步聲遠去,旋放在床沿的手指驀然攥緊了床單,眼角的淚珠緩慢地溢出眼眶,顆顆滾落。
營地偏隅一角,光禿的樹樁被重物狠狠擊打,一下,兩下,雖然紋絲未動,樹樁卻有些皸裂,樹皮上乾燥的塵土被棍身震動,帶起飛揚的粉塵。
透過擊打地長棍,看到一張張呆愕的男人臉面,盔甲整齊,兵器擦得亮,似乎隨時能夠衝鋒陷陣,然而此時,他們卻只能看著自家主帥對著一根廢木樁揮棍子,束手無策。
地上癱倒著那兩名昨晚陪練到今天凌晨的統領,或坐或躺,撫著額頭頭痛不已。他們的目光和所有士兵一樣,齊聚在中間那名不知疲倦地揮動長棍的女將軍身上。
熱汗濕透全身,貼在身上又變成了冷汗,汗珠一滴滴滑落額角,灑落地面。她仍在舉棍,高高舉起,又重重揮下,「梆」巨響,再提起,再揮不是自己地手了,腳也快從身體脫落,她甚至生出幻覺,只要自己一停止動作,
有的器官立即就會自動脫離,她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汗水迷糊了雙眼,她像一部機器,按照著輸入地程序,機械地進行攻擊。
亮的聲音半空傳來:「都聚在這裡幹什麼?還不去準備出發!」
兩支隊伍地士兵紛紛閃開一條路,從原來包圍緊密的圈子中空出一條小道,璣大踏步走了進來,另兩名統領緊緊跟在他身後。
倒在地上地統領趕緊爬起來,畢恭畢敬地向他鞠躬。
璣皺眉注視著眼前發生的一切,沉聲道:「怎麼回事?你們倆在這裡幹什麼?」
垂著頭的統領向他靠近,悄聲道:「副將軍好像瘋了……」
璣拿眼一瞪,說話的那人自動吞回下半句話,另一人連忙接著話頭道:「監軍大人,事情是這樣的,昨晚大半夜副將軍跑到我們氈房,將我們從榻上拎起來就說要陪練,練完了劍又要練棍,這一練練到天亮,氣也不讓喘一口,快被她折騰死了。」
前面那人嘟囓道:「明明知道今天要出兵的,不知道發什麼神經……」
璣的眉頭越蹙越緊,撇開兩人,緩步走向開明。她猶自沉迷在自己的世界,兩眼發直,不斷地揮落長棍。
「開明將軍!」璣走到離她幾步遠,突然一聲厲喝。
隨著他這一聲喝叫,開明的棍子突然轉了方向,棍尖筆直地對準了璣的咽喉,整個人如被獵人驚動的狼一般,目光凶狠地盯住了他。
棍子揮來的方向,帶來一股凌厲的勁風,璣不覺呆了呆,踩出去的腳自動停住,彷彿揮過來的不是普通的棍子,而是一件致命的殺人武器。
望著那雙凶狠如狼的眼睛,他心頭更是凜然,剛才那股風和這眼神傳達的,都是一種殺氣!開明已經具有了震懾敵人的殺氣!
但是殺氣還不夠,在他面前實在太弱。璣抬手,手指在棍上只輕輕一敲,看似緊握在她掌心的棍子竟然像一根沒有用處的擀面杖,無力地跌落在地。
開明維持的所有殺氣隨著棍子的跌落,全部化為烏有。她再也堅持不住,軟綿綿地倒向地面。
璣看著她倒下,巍然不動,冰冷地道:「軍營不是你任性的地方,開明將軍!若是今早被你延誤發兵時間,一定按軍法論處!」拂袖欲走,頓了頓又扭頭向她道,「以後有任何想請教的地方,別再驚擾營內將士,歡迎將軍來找我切磋,隨時奉陪!」
向著眾將士道:「還不去整理行裝,都在這裡傻站著幹什麼!」
士兵們高聲答應著,步伐整齊地跑出營地。被折騰的那兩名統領自然不敢怠慢,拼著累死的決心,點齊自家隊伍,跟出寨門。
開明趴在地上,朦朧地看著一雙雙腿腳移動,隱約聽到璣的聲音說,有事找他,隨時奉陪。心裡想笑,無奈臉上肌肉太過僵硬,竟然做不出任何表情,想去摸眼前的棍子,根本沒有力氣抬起手臂,眼珠轉動著,眼角瞥到透亮的天空,天亮了嗎?為什麼,我的眼前卻是這樣黑。
剛剛想到黑,眼睛合攏,竟然就此昏迷過去。
藏在暗處觀察的幾名留守士兵,看到這種情景,急忙地跑上去,叫喚著:「副將軍!副將軍!」又是一陣手忙腳亂。
從昏沉中醒來,還是黑暗,難道還陷在自己的混沌世界?手指摸到身上的被褥,不對,什麼時候已經躺到了床上。將被子掀開,她坐起,慢慢打量周圍。很黑,但依稀可見自家營帳的樣子。
腦子清醒過來,將昏迷前的事情捋順一遍,自己在極度的憤懣與絕望之下,闖進統領的氈房,叫他們出來陪練到天明。這時才想起曾經模糊掃視到圍觀的士兵,喪氣的統領,還有璣。
想到璣,想到他的談話內容,閃念又想到昭明。昭明,真得死了嗎?
門口的氈布忽然向裡掀開,一條人影閃了進來,手裡提著個竹筐,沒看到坐在床沿的開明,一步一摸索地走向桌子旁邊。
開明也不開腔,坐在那裡靜靜看著這個人。
燈燭點亮,照亮一張陌生的年輕臉孔,看模樣打扮是營內的士兵。
那名年輕士兵一轉身,冷不防看到了坐著的開明,嚇得腿腳軟得直往地上跪:「媽呀!」
開明暗暗好笑,黑暗中這樣嚇人,她竟生出幾分好玩心理。故意扳起了臉道:「看到本將軍為什麼象見到鬼一般?本將軍有那麼可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