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陰惻惻地笑道:「既然南宮的士兵殺不了你,我只好親自動手了。」
開明陡然想起,兩次被南宮察覺,都是小黑弄出聲響,他是故意引起敵軍注意。
「理由?給我個理由!」長庚不顧泉湧的鮮血,嘶啞著嗓子道,「難道是,想殺了我交給南宮,賣主求榮?」
小黑仰天狂笑:「你太小看我了,長庚統領,雖然這也是理由之一。」他笑到連眼淚都流出來,「最大的理由,是為了我哥!」
「你哥?」開明怔怔看他,那名上了一次戰場,結果不知所蹤的士兵?因為他在十四隊失蹤,才將恨意轉嫁到長庚身上嗎?
「你這樣想,是不對的。」開明困難地道,企圖說服他,腦子飛轉著,卻亂成一團,想不出半個點子。
狗子怯怯地道:「小黑,你哥的死跟統領沒有關係,你知道,戰場上本來就是這樣……」
「你知道什麼?」小黑怒目圓睜,「要不是臨戰之前,我哥被這惡人鞭撻了幾十鞭,怎麼可能會把命丟在戰場上!」
長庚聞言,仔細端詳小黑,依稀想起那個輪廓模糊的士兵模樣,他冷哼道:「要不是這名士兵懦弱地想逃跑,我何至於會鞭撻他!」
「那是因為我哥接到了書信,我娘病重將要辭世!」小黑怒吼,「難道你沒有娘親嗎?連一點同情心都沒有!」
「戰場上,父子都可以不相認,哪裡容得下這麼多同情心!」長庚冷聲道,開明聽在耳裡,頓覺不是滋味。這就是戰爭的真諦嗎?容不下同情心,容不下人倫道義。
「你現在殺了我也好。」長庚微微歎氣道,「南宮正在重賞抓我,你們若是把我獻出去,保不定還有一條活路。」
「我正是這樣想的!」小黑臉上浮出獰笑,笑得開明與狗子心裡涼嗖嗖的。
「你安心上路吧!」小黑的鋼刀高舉,閃動著死亡的寒光。
開明不管不顧擋在長庚面前,「不行!不能殺統領!」
「你若是阻攔,就一起去死吧!」小黑居然完全不念舊情,滿腦子都是復仇,睜著熬紅的雙眼,毫不猶豫地砍向他們。
開明的心揪成一團,卻沒有移動半分。她要賭一把,小黑不會這樣絕情,他畢竟是自己的戰友,曾經救過自己的性命。
「你瘋了,快閃開!」長庚在身後聲嘶力竭,拚命想推開她,卻哪裡來得及。
鋼刀挾著凌厲勁風劈到她面門處,突然失了力道,小黑悶哼著,像抽去筋脈的軟體動物,一頭栽倒在地。他的身後,站著臉色蒼白的狗子,緊握住手裡的長槍,搖搖擺擺像風中的落葉,幾乎站立不住。
「狗子!」開明低聲叫道,竟然是狗子在關鍵時刻出手救了他們。
「我沒辦法!」狗子哆嗦著丟掉槍桿,「小黑瘋了,他連你也殺,我只好打昏他。」
「你做得很好。」長庚這才感覺到身體的痛楚,咬著下唇幾欲昏厥。
「統領!」開明趕緊轉身攙扶他,向狗子道,「快,藥!」
狗子回過神,趕緊從包內搜尋出療傷的藥膏,緊張地和開明一起將藥抹上,胡亂纏上紗布。鮮血立時濕透紗布,裡外一片殷紅。
「舊傷還沒完全好,現在又添了新傷。」開明輕歎道,長庚沒力氣答話,臉上完全失去了血色,仰靠在身後的樹上,動彈不得。
「這次真要謝謝你,狗子。」她感激地握住狗子的手,惹出他一臉的潮紅,「接下來,你聽我的好嗎?」
狗子咦了聲,睜大眼睛看她,「開明,你有什麼主意?」
「照這樣,我們三個誰也不能脫身。」她看了看長庚,他閉著眼睛輕微地呼吸,「但是統領必須活著回去,你也得活著。」
狗子奇怪地看她,她繼續道:「所以,我們要分開。」
「分開?你是要……」
「我去引開追兵,你跟長庚統領從另一條道走,像大音將軍那樣。」她說出了她的主意,除此之外的確別無他法。
「但是開明,太危險了,你會死的!」狗子急道。
「但是這樣下去,非但跑不快,我們一樣會死!」開明向他苦笑道,「你以為我是什麼英雄嗎?我也一樣怕死,可是,沒辦法,真得沒辦法。」
狗子黯然,現在這樣的情形,的確是毫無生還的機會。
「別做傻事。」長庚幽幽開了腔,眼睛半瞇縫著,「不可能逃走的,我們連逃跑的戰馬都沒有,只有把我交出去才有活命的機會。」
「戰馬嗎?是啊……」她略一沉吟,向狗子耳邊嘀咕幾句,狗驚奇地看她,「這樣可以嗎?」
「相信我一次。」她迅速抽出腰帶,將小黑的雙手反綁,將他嘴巴也堵上,弄了些枝葉堆在長庚與小黑的身邊,將他們裝飾成一團不顯眼的灌木叢,向長庚低聲道:「統領,對不住了。」
示意狗子將他的嘴巴塞住,長庚睜眼,惱怒地看她。
「雖然你不能動彈,但我不敢保證你會在我們離開後,自動犧牲保全我們,只好委屈你了。」她壓低聲音道,「小黑他一時衝動,請統領不要追究他的過錯。」
長庚說不出話,也移不動身體,只是看著她,目光閃爍。
向狗子招手快走,狗子不敢多言語,跟在她身後即速離開。
走不多遠立刻看到南宮士兵,開明摸到地上的石頭,振臂一揮,將石頭丟出老遠,落在草叢中發出「崩」的巨響。
南宮士兵呼喝著擁向發出響聲的那邊,開明向狗子作個手勢,悄悄逃走。走不了幾步,又發現一隊敵軍,看來這叢林中佈滿了密密麻麻的軍隊。
她幾不可聞地微歎,眼睛掃到這支隊伍的末尾,頓時兩眼放亮。一名騎兵,悠閒地走在林中,那樣子看起來不像來圍剿,反而是在散步。
那匹馬肥碩健壯,足夠擔當重任。她眼裡滿是這匹馬晃動的影子,略一思索,故伎重施,將石頭丟向右側,當步兵大呼小叫地衝上去時,立即跳起身讓騎兵的視線剛剛可以看到自己。
那名騎兵果然調轉馬頭,異常興奮地追來。開明趕緊跑路,馬的腳程雖快,無奈在阻礙重重的林間,竟然失去了獵物的蹤影。
騎兵緩緩放轡而行,眼睛四處掃視周圍,空氣靜得詭異,鳥獸絕跡。他正遲疑著要不要回頭,馬匹不知踩到什麼,突然失了前蹄,「撲通」倒地,竟然將他從馬背上直掀下來。
畢竟是訓練有素的騎兵,掉到地上只一個翻滾,就立起身,怒喝道:「鼠輩只會暗算人,出來受死!」
腦後挨了重重一擊,再也說不出話,仆倒。
開明舉著刀柄在後面嘻笑道:「明知是受死,誰還會出來,你可真笨!」
「開明,快過來!」狗子蹲下身察看馬匹的前蹄,看見完好無缺才鬆了口氣。剛才用槍桿敲擊馬蹄,曾擔心能不能放倒這匹馬,真正倒下,又擔心有沒有傷了它的蹄子,還好一切順利。
「趁他還沒醒,我們快走!」
狗子瞅著昏迷的騎兵,猶豫道:「不殺了他嗎?他醒後跟南宮一說,他們一定會知道我們的意圖。」
「等他們知道,我們早跑出十萬八千里了。」開明不以為然,「別管這個人了,我們趕快跑路!」
狗子於是吆喝著暗算得來的馬,和開明左躲右閃地返回。
扒開作掩飾的樹枝,他們迅速將長庚搬上馬背,狗子咬牙道:「開明你和統領一起走,我來引開追兵。」
「現在是裝英雄的時候嗎?」開明瞪他,「不是說好了嗎?」
「可是,我是男人!」狗子挺胸昴首,「我總不能讓女人涉險……」
開明伸手敲了他腦袋一個大粟子,「統領說戰場上無父子,難道還分男女?你這笨蛋,南宮有卿雲,我跟他有點交情,大不了到時候向他求求情,他不會拿我怎麼樣。你呢,你去必死無疑!」
狗子想想也對,轉念一想又不對,遲疑不定。
「什麼時候了還在想東想西,南宮一下子就會殺過來了!」開明抓住狗子腰部,將他托上馬去。長庚經不住搖晃,身體靠在狗子身上。
開明眼瞅著二人,低聲道:「統領身負重傷,我不懂醫藥,照顧他多有不便,你明白嗎?」
狗子扶住長庚,默默地點頭。長庚困難地抬手,將嘴裡的布條扯掉,轉頭看向開明,目中竟是一片恨意。
「你若是不回來,我一輩子都恨你……」他斷斷續續地道,「我不會,讓一個女兵來救我……自己,苟且偷生……」
開明笑了笑,心裡有些溫暖,還帶著些酸楚。她上前,輕輕握住長庚染血的手掌,感覺對方的身體微顫。「統領,你請放心。」
「為什麼?……」長庚喃喃道,「為什麼,這樣做?……」
開明放開他的手,拍了拍狗子的胳膊,淡然道:「我已經失去過一個好朋友,不能,再失去了……」
「朋友嗎?」他茫然道,眼睛有些迷離,倚在狗子身上的身體越來越沉重。
狗子察覺他的情況不妙,趕緊扶住他,向開明望了望:「我們,真得走了。」開明面不改色地頷首。狗子想想,將自己身上一條舊布囊解下,用力丟給她,「裡面還有些乾糧,吃飽了才有力氣戰鬥。」
開明接過,望著他,發自內心地笑。
狗子突然發現,眼前這名女兵的笑容,前所未有地燦爛。雖然穿著污穢的衣服,滿臉的骯髒,卻掩飾不住從她內心發射出來的美麗。他心裡帶著遺憾,眼裡閃著淚花,懷著壯士斷腕般的悲壯,策馬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