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叉娘子 正文 第三十六章、細心的長庚
    營地裡飄出令人垂涎的飯香,開明全身無力地靠在一株小樹上,身邊走來走去忙碌的士兵,對她視而不見。

    她的左臂光榮地負了傷,紮著一圈圈的白布條,軍醫看過說沒大礙事,只是皮肉傷。這傷要是落在現代,老媽還不心疼死了。

    她歎了口氣,看到狗子正端著兩碗飯,向她笑笑地走來。以前很有食慾的胃,今天看到食物翻湧得厲害。

    「狗子,我吃不下。」她別過頭去,盡量不看那碗飯。她恨自己的胃,明明空蕩蕩的,看到米飯卻一陣陣的抽搐,實在無法下嚥。

    「第一次殺人是這樣的。」狗子將飯碗放下,取出身邊的水囊,擰開,「習慣就好了。」

    「習慣?!」她倏回頭,瞪眼。連狗子都說這樣的話?

    狗子遞上水囊,貼心地道,「吃不下飯,喝口水吧!」

    開明哼了聲,惱怒地從他手中奪過水囊,就著囊口使勁喝了兩大口。

    「我第一次殺人的時候。」狗子目光移向前方,開始他自言自語的回憶,「是跟北宮的戰爭,北宮當時的將領是熒惑,慣用符帖的盅師。他招來了大霧,把我們陷在霧陣中,然後北宮的士兵開始突襲。我膽小,見到兵器就嚇軟了腳,是一名同行的大哥用他的背擋了那把刀,結果他當場死亡。我見了血,就瘋了,拼了命般砍人,不分敵我一氣亂砍,最終暈倒。醒來後只看見淒涼的曠野,滿地都是肢體不全的屍體,烏鴉停在屍身上啄食。」

    狗子深深吸了口氣,當時的場面如此血腥,肯定令他不堪回首。開明握著水囊,靜靜地聽他講話。

    「那場戰爭,我們輸了,大部隊早撤到了後方,整片戰場只留下我一個人。」他交叉著手指,用力地捏,「沒有食物,沒有水,我求生的意志從來沒有過的強烈,我找到死在戰場上的馬匹,剝開它的皮,一邊割肉一邊流淚……」

    開明驀然握緊了水囊,不可思議地瞅著這名小個子男兵。平淡無奇的狗子,竟然經歷過這樣匪夷所思的生存經歷?

    狗子依舊用平靜的語氣道:「後來總算回到了營地,從那之後,見了肉就吐,吐了整整一個月。」說到這裡,向她展顏笑道,「都過去了,你看,我現在還不是好好的。」

    「狗子……」她眼中有光閃動,說不出話。

    「只要是士兵,這些避免不了,你也會習慣的。」他靜靜看她。

    開明心中莫名地煩悶,提起水囊往嘴裡亂灌。

    「開明!哪個叫開明?」突然響起粗獷的聲音。

    開明被這聲音一吼,水囊的水差點衝到鼻腔。她劇烈咳著,手怯怯伸向空中,「我是。」

    叫喚的人立即看向她,是一名膀大腰粗的男兵。看到她「咦?」了聲,上下打量著她,疑惑道:「你是開明?」

    「是我。」她小聲地應道,不明白對方為什麼用這種眼神看她。

    「統領叫你。」撂下這句話,他轉身就走。

    統領?長庚?開明驚疑地和狗子對視一眼。

    跟在男兵身後走過一段平坦的泥地,很快到達一頂白色布幔紮成的營帳前。男兵伸手攔住她:「等等。」接著向前鞠躬道,「將軍,於統領,安統領。」

    輕柔的女聲「嗯。」了聲,陸續有人鑽出營帳,雜亂的腳步聲漸行漸遠。開明背過臉,躲在男兵身後喘不過氣,大音在?

    「走吧!」男兵回頭,見她臉色都白了,譏笑道,「看到將軍和統領就嚇成這樣子嗎?真是沒膽。」

    搖著頭撩開帳布,向裡面道:「統領,人帶來了。」

    裡頭懶洋洋地「嗯。」了聲。

    男兵作個進去的手勢,開明只好挪著小碎步踏進帳內。

    帳布放下,將外面嘈雜的聲音隔絕,帳內一片安靜。開明忍不住掃瞄四周。整潔的桌椅,擱著幾疊文卷,簡單的行軍床榻上,斜倚著一名少年。卸去衣甲,只著一身便服,頭髮有些凌亂,鬆鬆挽在腦後,左胸處化開一大片血跡,包纏著白色繃帶。

    長庚也在看她,明亮的眼睛眨動著,向她道:「水。」

    「哎?」她一時沒領會。

    「我說要水,怎麼這麼笨!」他不耐煩地指指,桌上端放著半碗水。

    開明趕緊捧起碗遞到他面前,小聲道:「統領,水。」

    長庚擰起了眉毛,瞪眼道:「沒看到我受傷了嗎?要我怎麼喝?」

    「啊?」她愣住,這小祖宗,怎麼這麼難伺侯。來不及多想,趕緊扶住他的右邊胳膊,讓他坐直了,將碗小心湊到他嘴邊。

    長庚這才滿意地張口,喝了少許,算給了面子。

    「拿走。」他道,她放開手。

    「痛!」他又橫眉豎眼,瞪她,「存心殺死我嗎?」

    開明的虛汗滲滲直下,要死,碰上這麼一個找碴的主。

    將碗放好,她調整好心態,轉身,垂手肅立,「統領,找小的有什麼事嗎?」

    「沒事就不能找你嗎?」長庚哼道。

    「啊?」她抹一把額汗,「是,是。」

    「你,為什麼進十四隊?」他目光炯炯,直看進她心裡去,「得罪了誰?」

    「是小的自願……沒有得罪誰……」她盡量平靜地道。

    「自願?哪個會自願來送死!」長庚冷哼了聲,她不敢言語。

    「不知道外面怎麼傳的嗎?十四隊是敢死隊,說白了就是送死的隊伍。」長庚寬大的指節敲擊著床榻邊沿,眼睛逡巡在她身上,「把你調到其他隊伍,可好?」

    開明驀然抬頭,對上他捉弄的眼神,緊張地道,「統領,不可以!」戴玉衡送她到敢死隊本就居心不良,她若好好呆著一切無事,若是想逃離他的掌控,只怕剛出門就被「卡嚓」了。

    「為什麼不可以?」長庚勾起寓意深遠的諷笑,「寧願呆在敢死隊也不願走,看來你得罪的這個人來頭不小。」

    她不好接話,傻站著。帳布再次掀起,剛才的男兵側身走進,「統領,用飯了。」

    長庚點了點頭,男兵將盛滿飯菜的托盤擱在床榻邊的一張小方桌上,小心地舉上榻,放置在他的旁邊。

    長庚俯身看了看菜餚,握住湯匙攪動其中的一碗清湯。湯麵上飄浮著青蔥的菜葉,夾雜少許白嫩豆腐,看起來很是開胃。

    開明趁機向長庚躬身:「沒別的事,小的就不打擾統領用飯,先行告退。」

    還沒轉身,長庚淡淡地道:「我准你走了嗎?」

    她奇怪地看他,長庚頭也不抬,只顧攪那碗清湯。男兵用更加奇怪的眼神看著他們。

    「這碗湯賞給你。」長庚丟了湯匙,轉頭看她,「算是答謝你救了本統領一命。」

    開明張著口,說不出話。救他一命,賞賜一碗湯?這算是殊榮還是嘲諷?難道他的命只值一碗湯?

    她心裡好笑,嘴裡又不好說,只得謝過賞賜,將那碗湯恭恭敬敬捧在手上,退出帳外。

    一出營帳,實在憋不住笑意,嗤嗤直笑。長庚是神經太大條還是怎麼的,賞她一碗湯?看著手中香氣四溢的湯品,她忽然沒了笑容。

    不是長庚神經大條,而是她沒有想到這一層。說不準,知道她沒有食慾,他才會做這種看似荒唐的舉動吧!

    粗線條的長庚也有細心的時候?無法想像,或許,是自己想多了吧!

    統領受傷,可以好好躺在營帳養傷,下等士兵卻絕對不可以。開明照樣要操習演練,照樣要在第二天跟隨隊伍出征。還好傷勢不重,不然可有得她受。

    和南宮的戰役打得不痛不癢,接連幾天南宮的司空沒再出現,上來的儘是陌生將士。兩方拼了些力氣,就鳴金收兵。

    大音的眉頭越蹙越緊,整天躲在帳內和統領們開會。

    「將軍,宮帝給我們的時限只有十天,我們拖不起。」

    「南宮顯然知道這點,他們在用拖延戰術,不如晚上去劫營?」

    「時機不對。」大音只說了一句,宣佈散會。

    到了第五天,開明正扶著旗幟看得沒勁,忽然敵營衝出一員小將,竟是消失好幾天的司空。他依舊銀甲閃亮,英姿颯爽,吸引眼球的人出現了,開明瞬時來了精神。

    中宮的短髯統領立即縱馬衝出,司空舉矛迎上,交了幾回手,他不知怎的心不在焉,有氣無力。短髯統領反而越戰越勇,直把他打得手忙腳亂,一個勁往後退。

    「不對呀,怎麼會這樣?」觀戰的開明嘀咕著,狗子貼上來問:「怎麼了?」

    「司空,不對勁。」她喃喃道,那個和長庚激戰的驍勇戰將哪裡去了?

    「是不是南宮出了什麼事,看他臉色不是很好。」狗子觀察更仔細。

    「哦?」

    司空突然虛晃一招,掉頭就跑。短髯統領暴喝著追上前去。

    「又想來招回馬槍嗎?」開明搖頭,招術太濫了吧。

    司空果然回頭,這次不是用弓箭,而是長矛。短髯統領卻不像長庚般冒失,閃身避過,手起槍落,一槍紮在司空的盔甲上。

    司空大叫,墜落。

    開明也跟著叫了一聲,不自覺立起身,太沒用了吧,這樣就玩完了?

    短髯統領打馬上前想捉住司空,南宮陣營立即衝出兩員戰將,格開他的長槍。大音舉了舉手,只聽一聲厲喝:「殺呀!」中宮的騎兵步兵立時掩殺過去。

    南宮傾巢而出,奮力救出墜地的司空,兩員解救的戰將卻被中宮將士斬於馬下。一時間,又是血雨紛飛,山河變色。

    開明這次學了乖,不再衝在前頭裝英雄,躲在旗幟後面,小心避讓著冷不防的流矢,直到金鼓鳴響,得勝收兵。

    回營後,極是誇讚短髯統領,連大音也賞賜了他許多金幣物品以資獎勵。南宮這次折了兩員大將,死傷了幾百士兵,活捉了一百多人,馬匹與輦重收穫良多。

    中宮入夜犒勞將士,一片歡聲笑語。開明端著酒碗,眼瞅著歡騰的兵士,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