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倒霉,想不到做不了幾天近侍,又被趕到送死隊去了。開明抱著自己不多的行李,從運送的馬車上再一次下來,四處環顧周圍,心裡暗歎是不是今年霉運當頭。
不一樣的駐軍營地,面積看起來比訓練營大多了,既然駐紮著成千上百的士兵,肯定場面更加壯觀。偌大的操場上四處散亂著一堆堆人頭攢動的士卒,每堆人群前插著一面旗幟,上書隊伍的名號。
她剛走近營地門口,守衛的士兵喝令道:「幹什麼?這裡是駐軍營地,閒雜人等快走開!」
趕緊遞上介紹信,「我是從新兵訓練營來的,今天來這裡報到。」
士兵接過信,上下打量著她,隨口道:「哪一隊的?」
「呃,十四隊,長庚統領的隊伍。」
「敢死隊啊!」他露出同情的眼神,嘖嘖作聲,「跟我來吧!」
開明被他嘖了幾聲,心裡頓時發毛。
士兵跨進門檻就高喊:「嗨,十四隊的,又來一新人!」他這一喊,圍坐的人群頓時投來各色奇怪眼光。開明不敢迎接這些包含太多內容的視線,低下頭匆匆走過。
到了一處旗幟飄揚處,帶路的士兵說了聲:「到了。」就閃身離開。
開明這才抬頭,仔細看了看自己以後將要呆的隊伍。二三十名沒有坐相的男兵,或歪戴著盔帽,或斜叼著草根,面無表情地注視著她。男兵一色黝黑臉龐,粗皮糙肉,眼神冷漠,像是他們此時看著的是一具屍體,而不是活人。
「你們好,你們好。」開明積極地向他們躬身,打著招呼,「我是新來的,以後請各位多多關照。」
男兵們沒有響應,反而陸續移開目光,有人甚至爆出一句:「自求多福吧!」
開明的心掉進了冰窟,難道這個送死隊真得只能去送死?每個人都像出殯歸來一般。
自家隊伍的不理人,她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忤在原地進退不得。身後沙沙的腳步聲響起,身影擦過,大聲向著這群懶散的人吼叫:「立即整理好你們的行裝,檢查你們的武器,馬上就要出發!」
開明趕緊回身,看見一名身材魁梧的頭領站在旗幟旁邊,墨綠色的披風,白甲銀盔,手中執一柄畫戟,背對著她。
「是長庚統領嗎?」她趕緊追問。
那人轉身,棕色的臉龐,濃眉大眼,竟然是名少年。他狐疑的目光投向她:「你是誰?」
「我是新來的士兵。」開明連忙雙手獻上御兵大人的書信,俯首道,「今天剛剛來隊伍報到。」
「今天?」長庚嘴角嘲諷地揚起,「特意在開戰時候來的嗎?」
「是。」她恭敬地道,「御兵大人讓小的去歷練歷練。」
長庚看也不看書信,冷哼道:「總把沒有用的垃圾往我這裡丟。現在倒好,丟來一個女兵,還不歸隊!」
她急忙應了聲,跑到這群男兵的末尾,心裡暗忖,這個長庚說話怎麼像吃了火藥般,也是個難相處的人。跟御兵大人倒是兩個極端,不知這兩人撞在一起會不會出現彗星撞地球的奇觀?
胡思亂想著,隊伍已經開始拉動。隨著每隊統領的喝令聲,先是前幾隊排成一列出去,接著是後幾支隊伍,一直輪到十四隊。長庚指揮一名矮小的士兵跑向開明,將一套護身衣甲遞給她:「快點穿上,還有,你來扛旗。」
我扛旗?開明愕然,來的第一天做這份工嗎?
長庚看到她的表情,瞪眼道:「你可別小看扛旗,要是旗倒了,隊伍散了,我就砍下你的頭!」
開明吐著舌頭縮了縮頭,好像他已經拿把大刀砍過來了。這位祖宗,可是說到做到。
統領騎著馬匹,士兵們扛著武器跟跑在旁邊,浩浩蕩蕩地向綿遠的山路進發。開明這才明白為什麼璣老是罰她跑步,原來沒有體力根本跟不上這支隊伍。經常看到落後的兵丁被自家統領抽鞭子,那打得一個叫慘。
跑過平地,越過山丘,半天下來,腳底已經磨出水泡,雙手顫抖得快握不住旗桿。
「快!快!」長庚縱著戰馬,還在旁邊狂催。她咬了咬牙,堅持吧,堅持就是勝利。
暮霧籠罩大地時,他們到達一片小樹林,疾走狂奔的這支步兵隊伍終於收住腳步。只聽統領一聲:「原地歇息!」比任何美妙的音樂都好聽,開明所有的精力被抽乾,如漏了氣的皮球,軟趴在地上。其他的士兵沒有好多少,一個個呻吟著躺在地上不能動彈。
長庚下了馬,脫去披風,看著自家不成樣子的隊伍冷嘲熱諷:「沒用!都白吃飯了!」
開明連回答都懶得回答,只顧摸著胸口給自己順氣。四周安靜下來,聽到不遠處幾位統領聚在一起交談的聲音:「騎兵應該比我們早到吧,怎麼到現在都不見蹤影。」
「可能在林子的那邊,畢竟過來的方向不同。」
「大音將軍在騎兵隊嗎?」
「是啊,她領五千騎兵……」
大音?開明驀然彈開眼皮,這次是大音領隊?真是冤家路窄,到哪裡都能碰見對頭。在地上翻了個身,撐起半身靠在樹上,手腳酸軟得不行,只顧觀察著四周,聆聽各處聲音。
發乾糧的提著一隻木桶,人手一隻硬饃饃。發到開明手上,她不再計較,塞到嘴裡狠啃。填飽肚皮才有力氣打仗,不然只怕先被自家的統領砍了腦袋。這是個有力氣就能佔上鋒的時代,力氣佔第一,無意想起璣那天說的話,戰場上需要應變能力強的士兵。
保命?放心,璣大人,相公旋,我會愛惜自己的生命,沒有人比我更想活命!拍了拍手裡的碎屑,感覺食物下肚,多少恢復了些力氣。
「將軍。」此起彼伏的聲音響起,開明努力看過去,看到披盔帶甲的年輕女子,掛起招牌式的微笑,向幾名統領頷首。
「步兵營的全體士兵都在這裡了嗎?」她鶯聲燕語,惹得十四隊的男兵探頭探腦。
「哎,真得是大音啊!」
「中宮第一女將,果然名不虛傳,真漂亮!」
「要是能將她摟在懷裡,做鬼也風流。」
「說什麼呢,找死!到時候美人沒抱成,腦袋先開花。」
「哈哈哈……」一陣訕笑,男兵開著粗俗的玩笑取樂。
開明聽到這些粗話也是忍俊不禁,再次觀注大音的動靜。
「我們這次要格外小心,南宮派出了司空出戰。」
「司空算什麼,一樣叫他有去無回!」喊得最響的是長庚。
開明苦笑著搖搖頭,年輕人火氣就是大。
大音目光瞟向長庚:「雖然你的隊伍號稱敢死隊,但是千萬不要做無謂的犧牲,每個人都有家小,每條生命都是寶貴的……」
大音像個語重心長的慈祥老師,而長庚的神情卻很不耐,根本沒把老師的話聽進去。
「司空的父親是智能雙全的將帥,曾與天極帝統率的兵馬交手過。虎父必無犬子,他雖然年輕,但是戰術謀略應該不會輸於老將。」
「將軍你多慮了,南宮肯定是沒人了才派這員小將出馬,擺明了輕視我們中宮。將軍身經百戰,一定會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另一名統領高聲道。
其他人立即附合:「對,打得他們屁滾尿流!」
開明聽到這裡,不覺搖了搖頭,還沒開戰就輕視對方,驕兵必敗。
累了半天,肚子填飽,疲勞感鋪天蓋地,她抱著旗幟,迷迷糊糊地打瞌睡。沒過一會,被身邊的吵鬧聲驚醒:「起來起來,都別睡!」
揉著眼睛看見到處是火把晃動,人影走來走去。一隻靴子踢到她腳上:「快醒過來,懶鬼!」
啊?出了什麼事?她沒弄清眼前的狀況。
長庚的聲音嘹亮地響在頭頂:「打灶做飯,天亮之前趕到交戰地點!」
現在才什麼時候啊!開明瞅著黑壓壓的天空哀歎,難怪小說書上總是提什麼三更五更行軍,原來都要這麼早。還讓不讓人好好休息了,沒力氣怎麼打仗?
心裡埋怨,還是得動手幫師兄弟一起埋鍋打灶,看他們將隨身帶的長布囊解開,倒出米粒,取出不知哪裡得來的黑乎乎的方鍋,倒進水米,就使勁扇著火。
半天行軍下來,有幾人開始主動跟她說話。
「很少有女兵進十四隊,你怎麼會進來?」問話的是一名尖臉猴腮的小個子,四處張望著,壓低聲音問她。
「我,得罪了人唄!」她也不避諱,的確是得罪了戴府。
「原來如此。」小個子點著頭,理解地道,「在軍隊裡千萬不能得罪人,尤其是有背景的人,一句話,就能讓你明正言順地去送死。」
開明深有同感地附合。
另一人扇著火,不大言語,只默默注視著火苗。
小個子捅他一胳膊:「又想你哥了?」
那人不答,開明看見也是一黝黑臉龐,看不仔細樣貌。
小個子向她解釋道:「他哥去年參的軍,因為替同伴出頭打了高官子弟,被丟在敢死隊,上了一次戰場就再沒看到人了。」
「哎?」開明心驚,「沒去搜尋過嗎?」
「找過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小個子悄聲向她咬耳朵道,「說不準被野狗啃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