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重新拾階而上,站在小碧與開明剛才站立的地方。
「公子……」璣輕聲道。
戴玉衡舉起折扇,止住了他的發言,手指放在唇邊道:「你聽。」
「?」璣頭頂打了個大大的問號,聽什麼?
「山腳下,是不是有聲音?」他的淺笑掛在頰邊,臉頰看起來蜜桃一般。
「聲音?」璣側耳傾聽,練武之力的聽力本來就非常人可比。他聽了幾分鐘,臉上突然大變,「公,公子……那是……」
「東宮的奸細。」戴玉衡笑笑,陽光下,端的唇紅齒白,「我跟蹤了兩天,今天總算被我逮到。」
「你是說?剛才的?」璣惶然作色,「公子不可!」
「有什麼不可?」戴玉衡的笑象靜靜流淌的小溪,波瀾不興,「因為心碧的身份嗎?」
「公子應該知道他是東宮皇族的人。」璣低低道。
「越是地位高的人,不是越有等價的交換條件嗎?」
「公子想要的東西是?」
「國策。」戴玉衡痛快地道。他這話一出口,璣本來蒼白的臉更加蒼白。
「天降星辰,五宮宮域本來是渾然一體,後來因為諸多戰事才劃分成五宮。除了中宮,其他宮域的宮帝全部不是正統。傳說每宮都有一個藏著治國國策的明珠,只要集齊五宮明珠,何愁五宮不能統一。」戴玉衡說這番話,既沒有大義凜然的表情,也沒有義憤填膺的不滿,語氣平淡,表情也漠然。
璣看著他,眼裡神色閃動。
戴玉衡連臉上的笑容也是清清淡淡,「所有的頂峰權力都是有能力者得之,如果能力不濟,下台就是必然。弱肉強食本是自然法則,你說呢?」眼角斜斜瞟向璣,他垂首,不敢吭聲。
山腳下的吶喊聲,兵器碰撞聲似乎越演越烈,戴玉衡靜靜聽著,折扇輕輕點住下巴,凝視著被樹叢遮擋住的路徑,忽然道:「這個東宮的小鬼,狡詐多端,只怕這次要失手了。」
「哎?」璣不解。
果然,戴玉衡話音剛落,山下直躥上來一名護衛,幾個起落到了他們面前,跪稟道:「公子,東宮奸細衝出我們的包圍圈,失去蹤跡了。」
「追擊!」戴玉衡長袖一拂,護衛應聲離去。
像是應答璣心裡的疑惑,戴玉衡解釋道:「我先是命人預備了大量的石灰粉,第一步如果迷了敵人雙眼,接下來就好擒拿。山裡空曠,要是拿得住,打鬥聲音就不會這樣響亮,一定是被敵人識破,兩邊的暗衛打鬥起來,才會有這麼驚天動地的響聲。」
戴玉衡冷哼道:「這個心碧,倒是我小瞧了他。這次抓不住他,只怕以後再難得手。」
璣心裡暗想,東宮戰將千人斬的名號是白得來的嗎?戴公子未免托大了。
戴玉衡橫他一眼,似不經意地道:「過不了幾日,宮帝要向南宮派兵了。」
「派兵?」武將總是對打仗特別敏感,「中宮與其他幾宮這幾年一直友好,為什麼突然要派兵?」
「為了,國策。」
「還是國策?」璣奇道,「天厥帝難道對國策也感興趣。」
「天厥帝只是一名憂柔寡斷的多情男人,只圖安逸和平的生活,他怎麼可能會對國策感興趣,要發兵的幕後指使者是我爹。」戴玉衡笑笑。
璣看著他道:「戴老爺的意思,不就是公子的意思嗎?」
戴玉衡笑:「最瞭解我的人莫過於你,不錯,國策明珠我是勢在必得。這次出兵只是試探對方的虛實,軍隊規模雖然不大,但是領兵的人,我爹已經指名要大音將軍。」
「大音?」璣驚道,「為什麼要大音將軍領兵?這種事情我去就行了。」
「不一樣。」戴玉衡向他搖動折扇笑道,「你是自己人,她不是我們的人。」
璣狐疑道:「公子的意思是?」
「這次出兵,是一箭雙鵰之舉。」戴玉衡遙望遠處的高樓方田,微微笑道,「若取勝,可探知南宮兵力虛實,進而提出中宮的條件;若戰敗,借此機會除去大音,不是更妙。」
「除去大音?」
「中宮的女子地位如此之高,全拜大音所賜,也許真如傳聞中所言,宮帝與大音將軍有一腿?」戴玉衡看著璣笑,璣已經面如土色,「大音不知為了什麼原因,勞心費力地尋找天極帝流落民間的私生子天琅,不惜擺明與紫宮勢力龐大的戴府作對,破壞我們的計劃,藏匿皇子。照她平素謹慎的作法,種種舉動過於刻意,好像故意引起我們注意,把我們的注意力引到天琅皇子的身上。」
「公子是在懷疑大音故意做出這些舉動,另有所謀?」璣越發驚奇。
戴玉衡點點頭,若有所思,「尤其是派來一個不識字不懂武功的糊塗暗探,完全不合邏輯。」
戴玉衡沉默,璣也不語。
俄而,戴玉衡忽然道:「我打算把她編入十四隊。」
「哎?」璣微愕。
「十四隊,長庚的隊伍,隨同大音將軍一起奔赴南宮的戰場。」戴玉衡靜靜看著他,璣的鳳眼越睜越大。
「公子,不可以!」
「為什麼不可以?士兵到最後不是都要上戰場嗎?」他平靜地道。
「可是,她不是在近侍隊伍裡嗎?不是要派往宮帝的身邊嗎?」璣緊張地道。
「我們心知肚明,這名女兵只是我們試探的棋子,既然擺在棋盤成了一著廢棋,為什麼不把她用到更好的地方。」戴玉衡的笑此時看起來充滿諷誚,「沒有武藝,不懂謀略,只會被利用的士兵,戰場是最好的歸宿。」
「公子,我會好好調教她!」
「最重要的是。」戴玉衡看著他,臉上的笑轉化成冷笑,「讓你,我的御兵大人,亂了方寸!」
璣大驚,抬頭盯住他。
戴玉衡臉上的寒霜都能凍死人,「我觀察了你一整天,你做了些什麼?帶著一名女兵逛街買裳,塗脂抹粉,這是你現在應該做的事情嗎?御兵大人!」
「屬下,屬下知錯!公子儘管處罰屬下,請不要讓開明上戰場,因為……」璣跪伏在地上,頓了頓低聲道,「因為她現在什麼都不懂,貿然上去只能白白送死!」
戴玉衡的眼睛越過他頭頂,飄向聊得正歡的小巧與開明,「璣,聽說這名女兵的外號叫夜叉。」
「呃?」
「凌虐夫君,不守婦道,凶暴蠻橫,參軍後,又酗酒鬥毆,不服管教。璣,你怎麼會看上這樣的女人?!」
璣只是俯首:「公子,她其實不是這樣的人,可能裡面有些誤會……」
戴玉衡冷笑道:「璣,你平時挺聰明的腦袋,今天怎麼會這麼笨。你若是不替她求情,痛痛快快的應允,我反倒不會想送她去死。但是你這樣三番兩次地替她開脫,我卻是真得不能放過她了!」
璣大驚失色:「公子!……」
「什麼也不用說了,我自有安排!」戴玉衡拂了拂袖子,璣遂不敢再言。
這邊的開明,卻完全不知道戴玉衡已經替她安排了死路,還一個勁和小巧敘舊。
「你最近訓練得怎麼樣了?有進展嗎?」
「還和春花鬧彆扭嗎?其實她是很好的人,只是脾氣有點沖。」
「你今天怎麼跟戴公子在一起?你們在約會嗎?」
小巧豎起手掌,阻止她不停的呱噪:「好了好了,我一個一個答你,你不要一下子這麼多問題呀!」
開明見她今天心情特好,臉上春光煥發,不由讚道:「戀愛中的女人,就是不一樣。」
「戀愛?」
「難道你沒和你表哥在談戀愛?」開明揶揄道。
「你胡說什麼?」小巧臉上飛紅,用手肘撞著她,悄聲道,「有些話不能亂說,被別人聽到要丟臉的!」
「你還怕丟臉?」開明大笑,「嫁給你表哥不是遲早的事?」
「但是,他從來沒有明確表示過他的意思……」小巧挺爽快的一個人,居然扭捏起來。
「你們是表兄妹,兩家都有背景,你又這麼漂亮。」開明拍她肩膀笑道,「放心了,除了你,他還能娶誰?」
小巧聽到這話,眼睛放亮道:「開明,你真得覺得,我漂亮嗎?」
「很漂亮,我所見過的女人中沒有一個比得過你。」她真心實意地道,她所見過的女人都是春花這樣的貨色,自然沒有一個及得上小巧。怎麼說人家也是閨閣裡的千金小姐,這馬屁正好拍到點子處。
「其實今天,是我約表哥出來的。」小巧幽幽地瞟向戴玉衡,「結果表哥叫我跟他一起到這裡來了,一開始我還以為他是想尋個清靜的地方,好好跟我相處,原來到最後,卻是為了辦他自己的公事。」
她歎著氣道:「小時候和表哥經常一起玩耍,也不覺得怎樣,現在越是長大反而越是疏遠了,每次見他,心裡都慌慌的,說不上幾句話就臉紅,總怕自己的妝容不妥,你說我該怎麼辦?」
開明笑笑地看她,這女人真得墜入情網了,典型的愛情表現。
「順其自然,偶爾地主動表示一下,讓他領會你的意思。」
「那要怎麼主動表示?」
「一起吃飯的時候,替他夾些他喜歡的菜,熱情一點;買些他喜歡的小玩意,送到他府裡,經常的;還要記得哪天是他生日,特別去些有意思的地方,討他開心……」
「開明。」小巧打斷她的話,愣愣地看她,「這些事情,表哥都替我做過了。」
「啊?」開明一怔,反笑道,「你這傻丫頭!這表明你表哥也喜歡你呀!」
小巧又驚又喜,不敢置信:「這樣就是喜歡嗎?」
「是啊!」開明笑得花枝亂顫,「你可真傻!」
「有什麼開心的事嗎?笑成這樣?」身後輕輕接了一句話。
小巧轉身,滿臉羞紅:「表哥?!」
開明的大笑掛在臉上,來不及立即轉換,就那樣尷尬地掛著,連忙用袖子摀住:「戴公子。」
「是好聽的笑話嗎?說來我聽聽。」戴玉衡溫柔地看著她們道。
「是這樣的,這個傻丫頭……」話剛開了頭,小巧用力捶打她,「住口!不許說!」
戴玉衡笑笑地道:「我倒是不知道,表妹跟你也混得這樣熟了。」
「我人緣好嘛!」瞟到璣嚴厲的眼神,連忙噤了聲,規規矩矩地道,「御兵大人。」
戴玉衡輕淡地笑著,上下打量她的衣著:「今天看起來真是很不一樣,開明,每次見你,你倒都有不同面。」
開明咦了聲道:「戴公子知道小的名字?」
戴玉衡輕掃了璣一眼,笑道:「就算不想知道,也實在很難。」
開明摸頭,不明就裡,璣反而在戴玉衡身後用力咳了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