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細白嫩的柔夷輕輕掂起盆栽的一片綠葉,錦衣華服的少年公子湊近聞了聞,偏轉頭,向他風情萬種地微微一笑。
璣默然站立,看著他用極其妖媚的姿勢完成這一系列動作,雖然見慣,臉上仍頗不自然。
「一直沒有動靜嗎?」戴玉衡撫弄著這片葉子,彷彿它是天底下最美好的事物,淡淡道,「當初調她過來,不是要殺人滅口嗎?怎麼現在反而幫她說起好話來了?你又怎麼知道她心無城府,不會對我們不利呢?」
「屬下仔細觀察過一段時間,這女子性格毛躁,武藝不精,不是心機深沉的人。」璣平靜地回復道。
「可是,這樣的人,最會被有心機的人利用。」戴玉衡瞄他一眼,放開了那片綠葉。
璣疑惑地道:「公子是說,大音將軍?」
戴玉衡隨手從盆栽下抽出兩張折皺了的白紙,遞給他道:「你自己看吧!」
璣上前兩步接過,滿腹狐疑地打開。第一張是行文端正的四個字:近況如何?戴玉衡的聲音象畫外音般傳來:「今天早上在信鴿身上搜到的,確認過是大音的筆跡。」
璣臉色微變,迅速展開第二張紙條,回復也是簡單的四個字,卻讓他看得一頭霧水,哭笑不得,竟然是四個歪歪斜斜的字:吃喝拉撒。而且每個字像是不同的字跡湊合寫成,被人用剪刀剪下,貼在白紙上。
戴玉衡笑道:「這個開明是我見過最搞笑的暗探了,我調查過了,她找了四個人,騙他們每人寫一個字,說是自己不識字。」
「她不認識字?」璣愕然,還有不識字的暗探?
「她不是真正的暗探,大音利用她應該另有目的。」戴玉衡的手指點觸綠葉上頭盛開得正艷的鮮花,淡笑,「花朵美艷,容易吸引關注的目光,而綠葉樸實無華,往往會在你不知不覺中驚人地成長。」
手指捻住葉梗,稍一用力將整片蔥綠的葉子捻斷,「若是影響到植物的存活,務必要除去!」
璣俯首應道:「是!」
「你是聰明人,我府裡最得力的幹將,璣。」戴玉衡丟開葉子,緩轉身體看向他,「星宿官曾說,『旋』、『璣』、『玉衡』三星是北斗主星,三星不分仲伯。璣,你是應該跟我平起平坐的人呢!」
璣被他半玩笑的話嚇得跪地:「屬下不敢,公子別開這種玩笑!」
戴玉衡別過臉,向窗外極目遠眺,目光穿越重牆高瓦,彷彿能看到琉璃宮殿,「璣,我早上剛剛接到宮內的線報,原來天厥帝並沒有想像中的懦弱無能,他竟然一直在我身邊放置了一枚棋子。」
璣微震,「公子查出此人是誰了嗎?」
「這個人很聰明,武藝高強,深得我的信任。」戴玉衡微歎了口氣,「他唯一露出破綻的那次,就是暗殺皇子很不得力。武功最高的人,卻最先受傷!」話到最後,目光陡然變得銳利,刀子般射向跪在地上的璣。
璣臉色大變,全身震動:「公子難道是懷疑屬下?」
「難道你沒有值得懷疑的地方嗎?」戴玉衡目光冰冷,平時柔和的唇角冷峻地上揚,「大音是宮帝的人,你百般維護她的暗探,更是加深我的懷疑!」
「璣的性命早就賣給了公子,所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事已至此,璣請自裁,以鑒忠心!」璣的額頭砥到地上,長跪不起。
戴玉衡注目他良久,眼裡的冰漸漸化去,臉色如春風般化開,呵呵笑道:「御兵大人不必如此,本公子只是一時生疑,試探而已。」他伸手攙扶璣,璣連稱「不敢。」
戴玉衡看著他,一語雙關道:「我倒是希望找出天厥帝的探子,順便轉告他,棄暗投明,既往不咎!」
璣面無表情地回視他,不語。
御兵大人今天怎麼了?無故缺席半天的訓練課程,回來還臭著一張臉,好像誰欠了他錢似的。難道是因為昨天晚上的事,惱羞成怒?開明好奇地看著回營的璣,行色匆匆,對誰都扳著一張臉。
奇怪了,他惱什麼,被按倒的是我,被親的也是我哎!打住打住,不要再胡思亂想了。她急忙裁剪掉腦中不健康的畫面,跳到正常的思維段。
大音的信鴿到了,但是蚯蚓字根本看不懂,傳遞情報不是要寫字嗎?當初她根本沒想到這一層,不會寫字的暗探,光想想就冒汗。
總算打發鴿子走了,阿彌陀佛,請別再來騷擾我平靜的生活。開明嘴裡念起了佛,遙望天空拜了幾拜。
「撲」象樹上的果實掉落身上,輕輕擦過,她抬頭看看,沒什麼異樣。「撲」再一聲,這下直接打到了後腦勺,「哎喲!」她摸著腦袋轉身四處查看,什麼樹能長出這麼沉重的果實?
「開明~~~!」極力壓抑的聲音蚊子般傳送到耳朵,開明驚覺,發現遠遠的樹叢外,一個黑點大小的人用力地揮舞雙手。
她吃驚,看看四周沒人注意,迅速向那黑點跑去,越跑越近,近得能看到清晰的輪廓。她驀然站住,雙目睜圓:「春花?!」
肉肉的圓臉上延伸開最強大的笑容,龐大健碩的身軀半貓著,在灌木叢中竟然絲毫不顯渺小,不正是許久不曾見面的春花嗎?
春花看到她,揮手揮得更加興奮:「開明!開明你真得在這裡?!」
「春花,你怎麼來了?」開明驚詫地四處張望,可別被巡邏的士兵碰上。
春花興奮得難以自抑:「小巧說看你在這裡時,我還不敢相信,後來她去問了她表哥,原來你真得在!我等了好幾天,今天總算等到你了!」
開明感動地握住她的手,雖然跟這個女人只是打架的交情,但在這個異世界裡,她可能是唯一真正關心自己的人吧!
「你真是因禍得福,坐牢坐了幾天就進了近侍隊伍,運氣真不錯。走吧,我們去找個地方喝酒慶祝。」春花嘿嘿笑道。
「喝酒?」聽到這個名詞,開明的口腔分泌液狂流,她疑惑地道,「你開玩笑吧,酒館離這裡十萬八千里。」
「誰說去酒館了?」春花賊笑著,從懷中掏出一壺酒,眼饞地晃動道,「看看這是什麼?」
開明兩眼發光,劈手奪過,抽著鼻子嗅酒香。
「還有還有!」春花俯身,再起身時拎起一筐紮著繩子的搪瓷細脖酒瓶,向她擠眉弄眼,「很意外吧,哈哈哈!」
開明又驚又喜,撲過去摟住她猛親:「愛死你了!」
「別別!」春花這傢伙居然推她,使勁擦臉上的口水,「首先聲明,我不喜歡女人!」
「純友誼純友誼!」開明也不解釋,只是怪笑。
兩人懷裡抱著一筐酒,偷偷摸摸尋了個僻靜處,放心地推杯置盞起來。談起以前的種種糗事,當時義憤填膺的罵架,現在都成了逗趣的笑柄。這種感覺好像回到了校園時代,跟宿舍女友躺在草坪,磕瓜子喝啤酒,嬉笑怒罵暢快淋漓,無所不盡其言。
「你當時凶得像母老虎,滾得一身都是泥,連肩膀都掉出來,還以為自己很厲害的樣子,笑死人了!」春花喝到盡興處,縱聲大笑。
開明伸出手指噓了聲,二人會意地看看四周,低低地笑。
「你也好不到哪裡去,濃妝花得像花面鬼,齜牙咧嘴,明明是掉毛的雞還以為自己是鳳凰。」開明毫不客氣地回擊她。
「你說誰是雞!」春花瞪眼,伸拳打在她肩頭。
開明吱吱地笑,挨了她一拳,身體搖過去,又晃過來。
「開明,你的酒量越來越差了,第一次跟我們喝酒,三人都喝不過你。」
「可能訓練強度大,累了吧!」她不在意地道,拔開一個木質瓶塞,湊在嘴邊又是咕咚一大口。
春花看她,又轉過去看著前方:「說真的,來這裡這麼久,開明你,有沒有想過旋哥?」
「旋?」開明微愣,無緣無故地,怎麼說起旋來了。
「哦,你的夢中情人嘛,自然會有人想他。」她壞笑著,向春花眨眼。
春花咬牙,拳頭提到一半又頹然放下,恨恨咬開瓶塞,猛灌兩口酒:「開明,你在以前,可不會說這種話。」
「什麼以前?在家的時候?我一慣如此。」她晃著腦袋道,春花說得對,她的酒量真得差了,一筐都沒喝完,眼睛就看不清東西了。
「我說的以前,是你跟旋哥剛搬來鎮子的時候。」春花眨動眼睛,困惑不解,「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對經過家門口的男人亂拋媚眼,不知道多麼醜惡。」
「我是那樣的嗎?」開明迷糊地看她,雖然知道夜叉醜陋,不知道竟然醜陋到這種程度。
「我第一次看到旋哥,他被你趕出家門,站在門口很無助的樣子。第一眼看到他,我就心動了。」開明一陣訕笑,春花頓時臉上飛紅,咬住下唇道,「你別笑話我,我雖沒出閣,性子也魯莽,但我喜歡上一個人,是真心的,我可不像你!」
「我很好啊!」開明斜斜仰倒向地面,兩手肘撐住身體,笑道,「我有哪裡不好!」
「你,身在福中不知福!」春花將餘下的酒一飲而盡,摔碎酒瓶,攤開手腳躺下,長歎道,「我一心一意要跟隨他,他反而不理睬,死活要和你這凶悍的婆娘賴一輩子,真是可惜。」
「可惜了你得不到,還是可惜了賴我一輩子?」開明放肆地笑,將手臂鬆開,重重倒向乾泥地。
「都有。」春花乾脆地答道,眼睛望著天空,西垂的斜陽下,淺淡的空中絲絮般掠過的雲,彷彿一點點纏繞住她鬱悶的心,「我不明白,旋哥為什麼要找你這種婆娘,要姿色沒姿色,要脾氣沒脾氣!」
「嗯,可能他就是喜歡被人虐待。」開明唇邊掛起一絲笑。
春花惱怒地扭頭向她,低吼:「不許亂說旋哥壞話!」
「是,你的偶像嘛!」開明暗笑,春花落在現代,真是十足忠實的明星粉絲。戀上一個人,連說句難聽的話都不行,「開開玩笑,別動氣。」
春花看她良久:「開明她,是個粗魯的農村婆子,她的大嗓門,除了說髒話沒有其他功能。她說不來文鄒鄒的詞,學不會和人相處,更不會和我這樣的情敵打交道。」她目中忽現寒意,冷冷地道,「你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