璣一直沒有到牢裡來,到了中午,獄卒送了兩碗牢飯,吃完後,來了一名意料之外的人,昴的父親,紫宮的政文官。
政文官中等身量,便服長鬚,滿臉怒容,看著昴的眼神是恨鐵不成鋼。昴怯怯喚了他聲「爹」,開明才知道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政文官。
政文官背對著她,向昴低聲訓斥著,只聽到昴一迭聲地應:「是!是!」開明心裡頗好笑,想不到威風凜凜的昴怕父親怕成這樣,這倒是一物降一物了。
最後聽到政文官一句話:「你只需到那裡,一切都安排好了,聽明白了嗎?」昴連忙應著「是!」。政文官歎氣道:「你是我們政家的獨子,縱使惹出什麼禍事,我口裡埋怨,卻不得不保你。你太奶奶這幾天一直念叨你,我們都瞞著她不敢告訴,怕她年歲高禁不起。你去那邊,我自然會找個借口拖延一陣子,待到刑期服滿……」
開明耳尖地聽到一句「刑期服滿」,心裡咯登一聲,張口就道:「政文官,政文官,上面已經給我們判了刑嗎?」
政文官聽到她的聲音,扭頭看她,疑惑道:「你是?」
「是我的朋友,開明。」昴趕緊接口,看到政文官眉尖蹙動,立即道,「這次她也被戴玉衡一併陷害,有話不用瞞她。」
政文官向昴暗暗瞪眼,又轉向開明道:「原來是小兒的朋友,你想問老夫什麼事?」
「就是你說的判刑,判刑!」開明焦急地道,「都沒有提我們審問過堂,怎麼就判刑了?」
「不用審問了,事情不都明擺著嗎?」政文官面無表情道,「戴玉衡躺在府中養傷,戴潢早朝參了老夫一本,說什麼教子不嚴,縱子行兇,扣了很大一個罪名……」
「什麼?」昴愣住,惱怒地道,「父親,難道宮帝就這麼不辯是非,由著戴潢胡說嗎?御醫去驗一下傷不就清楚了嗎?」
「你以為宮帝沒有想到這點嗎?御醫的確去了戴府。」政文官冷哼道,「戴玉衡受了危及生命的重傷,這是御醫的呈詞。」
昴跳起,怒道:「絕對不可能!我連碰都沒碰到戴玉衡,他怎麼會受到危及生命的重傷?!這是誣陷!一定是御醫被他收買了!」
政文官鎮定自若道:「不管是不是誣陷,有沒有收買,結果已經出來了。宮帝判你二人發配邊關,下午就要啟程。」
開明癱倒,喃喃道:「這算什麼?沒有審問,沒有對質,憑區區幾句話,潦草的驗傷,就定人罪刑了?竇娥冤也不過如此!」
政文官看向她道:「你們不用埋怨,宮帝這次給了老夫很大的面子,算是輕判了。照戴潢的意思,不治死罪誓不罷休。紫宮一半以上是戴府拉攏的人,宮帝力排眾異,堅持己見,你們才有一條活路。謝恩都來不及,還敢埋怨?」
開明心涼到底,無話可說。昴也是一臉震驚。
「這次是給你們一個教訓,以後不要魯莽行事!」政文官撂下這句話,拂袖離去。
「真無情。」開明嘟囔道。
「他很不容易了。」昴歎氣,只有他知道老父擔當了多少風險。
「發配的話,辛苦嗎?」開明想到政文官說的詞,忐忑不安。
「和新兵訓練差不多。」昴笑,「就是住的差了點,吃的清淡點,還沒有酒喝。」
「沒有酒喝怎麼行!」開明驚呼,意識到昴正看著自己笑,知道失態,忙掩飾道,「那個,我不是這個意思,你知道……這個……」
「我知道。」昴笑,「我沒見過一個人性命攸關,還惦記著有沒有酒喝,你是第一人。」
腳步聲忽然響起,有人從石階下來,走向昴的牢房。
「阿筐?」昴盯著來人,不解。
阿筐向身後人一點頭,那人利索地開了鎖,低聲道:「快點弄好,讓御兵大人知道少不得責罵。」
「放心,很快。」阿筐進了籠子,向昴道,「老爺讓我給公子帶了些療傷藥。」
昴會意地點點頭,由他幫忙脫去了上衣。阿筐放下手裡的木頭盒子,一樣樣取出藥品。開明轉過身,只聞得濃烈的藥味,以及二人交談的低語。
「這次邊關之行,老爺讓我跟公子同去。」
「這次害你一起受罪了。」
「這是哪裡話,阿筐的命本來就是政老爺的……」
下面的話越來越低,低到支起耳朵也聽不見。開明只好放棄了偷聽,聽他們談論的內容,阿筐原來是政文官的心腹,聽起來像武俠劇中的死士。那種賣命給別人,關鍵時刻為主子挨刀擋劍的殺手。可這阿筐,橫看豎看愣是看不出來殺手的半點氣質。
政文官的確沒有騙他們,阿筐這邊剛剛處理好,提犯人的獄卒就進來了。打開牢門將他們提出來,套上手銬腳鏈,叮鈴響著推出去。
牢門口圍了一圈男女兵,小巧沒有一絲多餘表情,春花倒是眼淚漣漣,遠遠向她矯情地揮手。開明納悶這女人倒是對自己重情重義,心裡升起臨上刑場的豪氣,向她大聲笑著吼叫:「我還會回來的!」
別人未及反應她自己先笑開,想到電視上放映的恐怖片,嚇死一片人的劇情完結之後,魔鬼或怪獸總是意猶未盡來一句:我還會回來的!
可惜,現在她不是魔鬼也不是怪獸,只是被上了枷鎖等著發配的犯人,這讓她在下一秒又笑不出來。
春花被她這一吼嚇住,揮舞的手僵在空中半天下不來。
笑紋掛在嘴邊未及收斂,開明的眼睛突然掃到人圈外的一條身影,御兵大人。依舊著便服,頭髮卻紮在腦後,雙手交疊在身前,丹鳳眼牢牢鎖定她。她給他這種眼神看得心裡發毛,忽然轉過一個念頭,輸人不能輸氣勢。隨即把唇邊的笑紋擴至最大,綻放出有史以來最春光燦爛的笑容。
璣被她的意外之舉弄得有點懵,甚至帶著絲狼狽。開明遂不再看他一眼,擰身回頭,邁步走遠。
一行十名犯人,押解官五名,加上自願請行的阿筐,在烈日曝曬下迤迄前行。開明身上拖著鎖鏈,鏈子被曬得滾燙,她耐不住苦,一路上請求無數次,要麼休息一下,要麼解開鏈子,除了挨頓臭罵,多招呼幾條棍棒,沒有其他好處。昴阻止她再做無用功,她氣餒,只好作罷。
「犯人也是要人道的呀!」可惜,人道在這裡顯然行不通。
直到日落西山,看到道旁一所館舍,押解官才停下來歇腳。館舍的熱情招呼一眾官兵,犯人每人分了個窩窩頭,趕到一邊乘涼去。
開明瞥著押解官豐富的飯食,那一桌有魚有肉的,饞得真流口水:「真是沒天理,同樣是人,差別怎麼這麼大?」擺弄著手中**的麵團,愣是嚥不下去。
昴在旁邊故意道:「你不吃啊?他們沒這麼好心晚上再給你留食物,到半夜餓了只能喝自己的尿液了。」伸手向她手裡虛抓了一下。
開明趕緊把窩窩頭揣回自己懷裡,向他瞪眼:「別說得這麼噁心,已經很沒有食慾了,大熱的天。我晚些時候再吃不行嗎?」
「保持體力,我們熬過路上這一關。到了那邊,就好辦了。」昴向她笑笑,「爹一切都打點好了,到了目的地就不會受苦了。」
開明看著他,他骯髒的臉上滿是塵土,此刻看起來卻比任何一位白面公子都要英俊。開明心裡動了動,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這就是所謂的患難見真情嗎?
「手腳都磨紅了,你們女人皮肉嫩,最禁不得這些。」昴喚來阿筐,讓他幫忙上點清涼的藥膏。
押解獄卒有眼尖的看見,故意在那裡搖頭歎氣:「有錢的公子哥,發配都要帶著僕人伺侯呢!」
「難怪中宮陰盛陽衰,這些紫宮裡的少爺公子,一代不如一代了。」
「那不是政老官的公子嗎?在外面的時候威風得像頭獅子,你現在看看他,像不像一隻掉了毛的癩皮狗?」
「哈哈哈~~~!」一片震耳欲聾的哄笑聲。
開明幾次欲發作,被昴扣住手腕壓得死死的。她慍怒地瞪眼,看見昴不比她好多少,紫漲著臉,牙關緊咬竟似極度忍耐。
連阿筐都在小聲地請示:「公子,要不要我……」
「誰都不許胡來!聽到沒有!不許!」昴的聲音似壓抑又似低哮,讓她想到蓄勢待發前的犬。
二人只得作罷,昴鬆開她的手,她看見自己手背上通紅的五指爪痕,苦笑一聲。這個驕傲蠻橫的昴,和春花大打出手的昴,居然忍這幾個小小的押解官,她不是很理解。
幾名犯人輪流就著水盆洗了把臉,開明看著前面犯人洗剩下的黑糊糊的一團漿糊,汗毛倒立。還好昴受了特別照顧,阿筐跑前跑後地拿水,開明沾了光才算對付過去。
押解官將他們鎖在一間空屋,犯人們攤手攤腳地倒下來,幾乎每人都是頭一沾地就睡著。悶悶的屋內,又是炎夏,餿臭味異常濃烈。開明捂著鼻子不敢合眼,靠著硬硬的牆壁無論如何不能睡覺。滿屋子的鼾聲比女兵宿舍的放大了百倍不止,震得她頭疼欲裂。
「怎麼了?」昴察覺她的異樣,靠過來低聲詢問。
「……」開明捏著鼻子說不出話,指指橫七豎八躺倒的犯人,又指指空氣,向著空中揮手,又皺眉,昴好笑地看著她的肢體動作,點點頭道:「明白了。」
「能明白?」她驚奇地道。
「嗯。」昴拍拍自己結實的長腿,道,「靠到上面來。」
她挑眉,這樣就算解決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