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清涼的室內,大音姿態優雅地吹開浮在水面的茶葉,杯蓋撩撥著茶水,眼睛順著杯沿看過去。
開明垂手靜立在她面前,不時溜起眼角看她。撞上她的目光,又趕緊移開。
室內一片安靜,璣坐在大音下首,身後兩員高等士兵,目光掃瞄著二人的臉色。昴被攔在門外,不得進入。
「將軍這次來營地,是有什麼事嗎?」璣首先開了口,打破沉默的氣氛。
「有點事。」大音繼續吹著茶葉,專注的程度好像在場的都是透明人,「想到你這裡要人。」
「要人?」璣不解地挑起眉毛。
「想從新兵訓練營裡挑幾名有資質的士兵。」大音放下茶杯,向他展顏一笑,「御兵大人不會拒絕我這小小的要求吧!」
「不敢。」璣頷首,「被將軍看上是他們的榮興,要不要我帶將軍去參觀一下訓練場?」
「其實我心裡已經有了一份名單,就不知道御兵大人肯不肯割愛?」大音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將軍已經有了人選?」
「嗯。」大音重新端起茶杯,看似漫不經心地說了句,「我看這名女兵就不錯。」
「她?!」璣的表情驚愕得像喉嚨裡卡了一隻雞蛋,兩隻眼睛都撐得圓圓,「將軍在說笑嗎?這女兵自進營以來,頑劣不堪,打架鬥毆、喝酒鬧事,我正打算好好管教管教她。」
開明拳頭握得死緊,眼睛盯牢自己腳尖,果然沒錯,她是衝著自己來的!璣的說詞此時落在她耳裡,比仙樂還好聽。
「我看人自有我的眼光,她很有潛質。」大音瞟了眼她握緊的拳頭,嘴角勾起淡淡的諷笑。
璣沉著地道:「除了她以外,其他的士兵任你挑選。」
大音頗感意外:「這是為什麼,御兵大人?」
「因為。」璣突然說了句石破天驚的話,「她已經被我列入中宮近侍名單內,所以恕難從命。」
中宮近侍,是什麼官?開明心裡納悶。
「哦,想不到這樣劣跡斑斑的女兵你竟然會讓她去保護宮帝?」大音眉梢眼角都帶著笑,「你看人真是別具一格啊,御兵大人。」
璣咳了聲,沒有搭話。
保護宮帝?開明想起和昴第一次喝酒時他說過的話:「御兵大人挑選的精英,才有機會留在宮帝身邊效力……」是精英啊!原來這個中宮近侍就是保護宮帝的精英?她心裡一陣好笑,璣為了留下她,真是慌不擇詞,亂找借口。
不過這招看來起了效果,大音不再勉強,從椅上站起道:「既然這樣,我就不耽誤御兵大人的訓練。我再去其他兵營看看吧!
「將軍,我這裡還有很多優秀士兵……」
「不必了。」大音不顧禮貌,打斷他的話,「今天只是順路來看看,改天再專程拜訪。」
從開明身邊走過,大音腳步頓了頓,犀利的目光掃向她:「你叫什麼名字?」
開明嘶啞著聲音道:「開明。」
大音點點頭,再看看她,突然冒出一句:「你怕我嗎?」
「啊?」開明被她說得一愣,抬頭看她,又趕緊低頭,「不是的,將軍。」
「那為什麼驚慌失措?」大音不放過她,嬌美的臉上滿是嘲笑,「我會吃人嗎?」
「不,不是這樣!」開明慌得跪倒在地,腦子攪混成一團,隨著口胡扯,「將軍威儀萬象,讓人望而生畏,小的,小的不由自主……」
大音發出響亮的笑聲:「我讓人望而生畏嗎?」
「不,不是……」開明抹著額汗,平時靈活的腦子關鍵時刻好像麻痺了,發揮不出一點作用。
大音突然收了笑容,扯扯披風從她身邊邁步而過,頭也不回。
開明呼出一口氣,全身力氣都被抽走,癱軟在地。
璣送她到門口,目送著那匹紅色的大馬囂張地揚塵遠去,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開明。」
「啊?」她回神,璣轉身,定定看向她。
「你做了什麼?」
「我做了什麼?」她傻傻地重複他的話。
「為什麼看到大音將軍這麼害怕?為什麼失態?」璣向她逼近,臉色沉得像鍋底,「馬是她的,是什麼意思?」
開明哆嗦著嘴唇說不出話,當晚的事璣也在場,他明明知道,為什麼還追問她?他是想證明什麼?
「你看到什麼?」璣的口氣異常嚴厲,彷彿只要她一答話,下一刻就會變成死人。
「什麼,也沒……」她戰戰兢兢地道。
「說實話!」璣蹲下身,用力抓住她的胳膊,死盯住她的眼睛,「大音將軍為什麼指名要你?有什麼她非要你不可的理由嗎?」
開明張著口答不上話,璣眼珠轉動,像想到什麼,「你那天,看到她了?」
開明眼裡掠過一絲驚慌,璣捕捉到,眼神更加銳利:「看到她殺人了?」
「不……不……」她只能發出斷斷續續的單音字。
璣迅速打斷她的發音,低沉地道:「開明,如果你看到了什麼,大音將軍不會放過你!」
開明心驚肉跳:「大人,大人我不想死……」
「只有一個辦法。」璣一字一頓道,「做宮帝的近侍。」
開明呆看著他,御兵大人是在指給她一條生路嗎?挑選近侍是他的權力,他這樣做為了什麼?
果然,他接下來開出了他的條件:「但是,要替我做一件事。」
平等交換,你幫我做事,我保你的性命。
開明無故抖了抖,大太陽底下,看到清雅的貴人居所,翩翩公子執扇等候他們的到來。
開明停住腳步,猶豫地看向璣。璣要她做的事就是見這個人?這個讓小巧魂牽夢縈,讓任何人初見都驚艷的人物?她以為他們永遠不會有交集,顯赫的貴族和出身平民的士兵。想不到今天會有機會站到他面前,這麼近距離地注視著這張語言難以形容的臉,心裡一時波瀾起伏。
她看著他,開口的第一句話卻是:「你怎麼會在這裡?」話一出口懊悔得要死,現在是開口詢問的時候嗎?
戴公子俊美的臉上現出微詫,隨即用柔和的聲音回復她:「貴人住所的這個房間一直為我留著,我在這裡的時間比在府裡還多,因為我喜歡和隊伍裡的人混在一起,你還有什麼疑問嗎?」
想不到自己一句話牽出他這麼多句,開明又驚訝又納悶地搖頭:「沒有了。」
戴公子微微一笑,轉向璣:「我知道大音來了。」
「公子,我帶她來,你覺得我的方案可行嗎?」璣打啞謎般地講話,開明一句也聽不懂。
「我有分寸,試試吧!」他向璣使個眼色,璣立即出去掩上房門,守在門外。戴公子向開明做個請坐的手勢。
開明怔怔退後兩步,跌坐在檀木椅子上。什麼事情搞得這樣神秘?
「今天大音將軍特意來找你嗎?」戴公子單刀直入道,「她找你做什麼?」
「說是挑選她想要的士兵。」開明瞅著他的臉色,小心地回答。
戴公子看著她,折扇一記一記敲在自己左手心,話鋒一轉道:「那天晚上,你究竟看到了多少?」
「哎?」開明驚跳起,「我什麼也沒看到!什麼也……」
「你知道我說哪天晚上嗎?知道我說的是什麼事嗎?」戴公子宛爾一笑,「這麼緊張做什麼?」
「我說過我什麼也沒……」
「欲蓋彌彰,卻露出更大馬腳,還是老實跟我說吧!」戴公子溫溫柔柔地笑,那笑容彷彿拂在她心坎,癢癢的,「我不會對你不利,我會盡量保全你!」
開明頓時失去了爭鬥的力氣,無精打采坐回椅子,「也沒看到什麼,就是三四個人殺兩個人,後來被另外來的人殺死了,只剩下一個人跟著另外來的人逃了。」她看向他,「我這樣敘述,你聽得懂我在說什麼嗎?」
戴公子笑道:「聽你的話好比看一本流水帳,看懂數據就行了。」
開明也覺得好笑,心情放鬆不少,「逃了一名穿青色衣裳的年輕男子,救他的就是大音將軍。」
「你這麼確定是大音?」戴公子的折扇又在敲動。
「她的馬,中宮還有人有這種馬嗎?她的披風,那種眼神,我百分百確定是!」
「這匹紅馬來自南宮,與我國交和時互贈的禮物,為宮帝所有。後來因為大音戰績卓然,賜給她做了戰馬,中宮中除了大音沒有第二人有這種紅馬。」戴公子目光流轉,轉向開明,「你能給我做個人證嗎?」
「人證?」
「在宮帝面前幫我作證,證明那天晚上殺死我戴府的人,就是大音!」
開明震在那裡動彈不得,死的那幾個是戴府的人?追殺的那兩名青衣人難道是奉了秘密指令?大音又為什麼要救被戴府追殺的人?難道戴公子跟大音,是對立的兩派?
大音來找她,是因為她看見了當晚發生的事。戴公子出手解救她,卻是要她指認大音是兇手?開明忽然發覺,她趟進去的這趟混水,遠遠沒有想像的簡單。
「那個,也許是我看錯了。紅馬不是南宮出產的嗎?也許會是南宮的奸細在中宮作亂……」她腦筋轉動,拚命找推托的理由。
「對於各國的奸細動向,我一向很留意,那天晚上絕對不是南宮的奸細。」戴公子冷冷地道。
「但是,既然只有大音有這種戰馬,為什麼她還要特意騎出來到殺人現場顯擺呢,你說是不是?」她靈機一動,覺得這個理由妙極了。戴公子給她問住,現出沉思的表情。
「當天晚上的追殺她並不知曉,也許匆匆忙忙趕來,未及更換座騎。她那匹可是千里駒。」戴公子抬頭看她,輕笑道,「你是在害怕?」
「啊?」她一驚一乍,回答不出來。
「你不想做證人嗎?不想保住自己這條性命?」戴公子笑得愈發溫柔,「你可知道,大音都是怎樣處置犯人的嗎?」
開明給他嚇得臉色慘白:「我沒有,我會幫你的,但是……」
「只要你答應,我絕對保證你的安全。」戴公子爽快地道。
「不,我是想問,你們那天晚上追殺的那兩個人,到底是誰?……」為什麼大音會不惜暴露自己,不顧一切去救他?而且看她當晚的表現,她明明有機會殺了自己,卻在關鍵時刻猶豫了,又是為什麼?
戴公子卻打斷了她的話,起身道:「你不用知道太多,知道太多對你未必是好事。」
那倒是,開明心裡嘟囔,他說的是實話。但是這樣糊里糊塗地讓她去指證一個人是兇手,萬一誣陷了好人怎麼辦?她想起電視上經常看到的那些冤案,被利用的證人下場是何其悲慘。
戴公子打開房門,滿室陽光揮灑進來。他轉身,向她盅惑地微笑:「你可以走了,不過記得,隨傳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