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爍再次來到杭州是七天後,隨校隊參加集訓。
同行的還有校田徑隊,據說月底他們要去參加區裡的運動會,所以最近練得也比較猛。因為是封閉式訓練,除了在門口能夠隔著鐵欄問街邊小店買點東西之外,沒有與外界聯繫的方式。
張爍初見方天林的時候,因為心裡藏的秘密,有些不敢注視他的眼睛。原本如果真相大白,他可以大大方方地揍他一拳,讓他記住這個衝動的教訓。但現在成了這副局面,反倒是自己該挨打才對。
他只能努力不讓自己去想,就像宋曉冉所說的,只當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江教練在訓練營裡真如高二的學長們所說,化作了魔鬼教頭,他的嗓門大概加了十個分貝,而他的刻薄簡直比美國最惡毒的評論員還要讓人難以忍受。
只要你腳步慢一點,在他口中你就會成為裹了小腳的娘們,他會反覆地問你:「你難道不行了嗎?」然後指著體育館外在烈日下訓練的田徑隊員,呵斥你比那些女人還不如。
丁潔瓊是那群女人之一,很明顯,在這堆虎背熊腰的女人群裡,原本看上去有點假小子味道的她已經成了鶴立雞群的美少女,休息時間總會有人嘗試著想要上去搭訕,不過她對任何人都不假辭色。包括對張爍與方天林。
她大概是訓練營裡最認真刻苦的學員,籃球隊的這幫犢子每天早上起來跑一萬米都喊著要死要活,而她每天的訓練量至少有三萬米,只有在吃飯時間丁丁才會跟兩個哥們坐在一起,讓他們知道原來自己沒被扔進黑名單,休息時的無視只是出於她的專注。
丁丁對體育館裡發生的事也挺感興趣,會問他們究竟在練些什麼內容,每天都希望聽到有趣的東西,但是……
「基礎。」「基礎……」「今天還是基礎……」「一直都是基礎。」
每天他們都做著重複的基礎訓練,運球,折返跑,橫向移動,上籃,罰球。沒有訓練賽,沒有戰術演練,除了基礎什麼都沒有。
方天林可以忍受,因為他在自虐訓練中就曾經歷過這類東西,溫故知新罷了,張爍也可以忍受,因為知道自己還不夠穩健就是因為基礎不行,練得很賣力,進步也是最快的一個,幾天下來他在運球時的推進速度又提高了些。
但是其他隊員有些受不了,他們開始叫苦,覺得這樣下去他們會忘了比賽應該怎麼打。甚至有人引用鄧爺爺的話,說實踐才能檢驗真理試圖勸諫江教練改變方式。
那小子被罰跑了一萬米,等他回來之後,江仲文把全隊集中在一起訓話:「任何行之有效的戰術,都是建立在紮實的基礎之上!你們的基本功只有一個字能形容,那就是爛!女子籃球隊的人上籃都比你們做得好!對滬師大的勝利只是僥倖,如果現在再來一次他們肯定能把你們幹得體無完膚,所以給我把那沾沾自喜的態度收起來!下賽季是你們征戰全國高聯的第一賽季,記住,你們是菜鳥!要銘記笨鳥先飛的道理,如果你們想飛得更遠,給我把基礎先築起來!你們想飛得更遠嗎!」
「想!」全隊齊聲應答。
「他媽的給我大聲點,你們沒吃早飯嗎!」
「想!!!」全隊齊聲怒吼。
江仲文滿意地點了點頭:「很好,繼續。」
就這樣,他們每天的訓練都在重複著枯燥的基礎,從早上五點開始,持續到晚上六點,七點的時候江教練會組織大家去看比賽錄像,然後定格回放給他們講解一些關鍵戰術,這項內容持續到九點,才是解散時刻。
洗完澡回到自己的宿舍,每個人想到的頭一件事就是倒頭睡覺,根本沒有溜出去玩的念頭。張爍和方天林是屬於那種體力天賦高過常人的,所以他們還有精力聊上幾句。不過他們所聊的內容也是圍繞晚上看過的戰術錄像,探討自己所在的位置,應該怎樣地行動,才能達到更有利的效果。他們對即將到來的新賽季都充滿期待,也願意為之付出百分百的努力。
為期七天的集訓周結束了,第八天的早晨各隊的教練宣佈放假一天,明天早上再集體坐大巴回去。辛苦了一個星期,終於等到休假,大家可以在這座享有天堂之名的城市裡好好遊玩一番了。
去年國慶節的時候,丁丁她們三姐妹本打算要來杭州遊玩,但最終因為張爍的關係而未能成行,這件事小方後來也是知道的。於是他樂呵地表示要給小張一個將功贖過的機會,讓他單獨陪著丁丁去游杭州,自己則隨著其他隊友一起去玩耍。
丁丁和張爍兩個人天天早晨在學校操場上晨跑的事並不是什麼鮮為人知的秘密,田徑隊的隊友們也不願來摻合,丁丁想跟幾個女孩子一起去玩還被她們笑著拒絕了。最後她只能無奈地與同樣一臉無奈的張爍同行。
「田徑隊的不知道我們的事,所以你別放在心上。」
剛才田徑隊幾個扔標槍鐵餅的大塊MM用厚實的手掌在張爍的肩膀上拍了好幾下,讓他好好表現,別欺負她們家丁丁,給小張帶去了挺「重」的壓力。
張爍揉了揉肩膀,不經意地說道:「想去哪裡,由你決定。」
這便是他根本未把剛才隊友們的話放在心上,丁丁的心就好像被一把冰渣子抹了一下,感到一絲刻骨的涼意。好在張爍的隨意與淡然可以讓她把自己的真實想法掩藏得更徹底,這對他們來說,也許是件好事。
「既然來了,總是要去西湖看看。」
張爍看了看公交路牌,對一路坐公交摸到西湖的可能性表示懷疑,遂道:「路漫漫其修遠兮,不如我們打車吧?」
向來老實木訥的他難得說一句俏皮話,惹來丁丁展顏一笑,覺得好像回到了去年的九月,兩人相處融洽互開玩笑的那段日子。那時候,自己也是笑得這般開心呢,這樣的關係維持下去,或許也是不錯地。
杭州西湖的夏天對於大老爺們來說是無比清涼的,在湖畔行走,隨處可見挺直的長腿,微揚的裙擺,雪白的玉臂,大概這才是天堂應有之境。當張爍的視線從一抹嫩白轉向另一抹時,他的同伴終於忍不住咳嗽了下:「你不覺得身邊帶著女伴還這麼明目張膽地去看人家,會引來她們的鄙視嗎?」
張爍老臉一紅,頗為不捨地收回視線,低聲說道:「難怪說當兵幾年,見了母豬都覺得眉清目秀,我才被關了幾天,就有點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了。」
丁丁微微一笑,心說他還真是老實,忽然伸手拎了拎他的耳朵:「你個小色鬼,小靜可是托了我管著你呢,你給我老實著點。」
張爍哎喲一聲笑道:「飽飽眼福而已,我在杭州又不認識什麼女孩子,那用得著你監管啊?」
正說著呢,迎面走來六個清麗脫俗的美女,穿著並不時尚,多是白裙打扮,卻甚是逼人,逼人注目!一路上鶯語流轉分外動聽,所過之處回頭無數,把周圍的那些女孩子都給比了下去。
她們與張爍打了照面,忽然其中一人叫喚了聲:「表弟!」於是眾人紛紛認了出來,驚喜地上前與他招呼,原來正是年節省親時認的沈家一眾表姐妹出遊到此。她們並未全都出來,只是與張爍年歲相當一班女孩子結伴同行,趕巧在此與他碰見。
自從過年之後已經有好久沒有見過她們,這番偶遇張爍也是有些驚喜,而且大庭廣眾之下,被一群美女包圍的滋味……怎麼說呢,反正要是我看到的話一定會很羨慕。
他忙不迭地應著她們表弟表哥的招呼,「七姐,八姐,九姐,十一妹,十四呢?沒來啊,噢,十五妹你瘦了呢……咦?這是十六嗎,過年時才那麼點吧,一下就長這麼大啦?哥都認不出來了……」
小十六剛十四歲,最近半年才開始長個兒正式步入青春期,被表哥當眾說著有些害羞,紅著臉躲到七姐背後去了,心道:小表哥怎麼看著人家胸口說什麼長大的話,好壞……
十六妹卻是誤會,張爍那視線其實是對著她過年時身高的位置,誰叫她瘋漲了一個頭那麼高讓他吃驚呢。
丁丁在一旁看著她們親熱地與張爍招呼,震驚不亞於當初小張初見這群美女。瞧著這一張又一張風格各異,又都嬌艷美麗的臉龐,她不禁暗自神傷,心道:難怪張爍的眼光高絕呢,被這群表姐妹給養刁了呀!
寒暄了一陣之後,姐妹們又抱怨他放假了也不來沈家寨一趟,而且她們也怪惦記青嵐的,於是應承了回去後接上阿姐,過幾天去沈家老宅拜訪。
就這般約好,兩頭便才分開,丁丁心裡還在納悶,問起才知道原來都是顧青嵐面上的姐妹親戚,他這只是算義理上的表親。
丁丫頭聞言頓時一陣心慌,想到剛才那群鶯鶯燕燕,水準完全蓋過自己,甚至個個不弱張文靜,真替她姐妹擔憂啊。
逛了許久之後,連跑一萬米都不會皺一下眉頭的丁丁居然提出要歇息一會兒,兩人便找了間茶室臨窗而坐,看著湖邊風景,享受這淡雅風光給人帶來的寧靜。
「說起來,我們好像是第一次單獨出來。」丁丁忽然說了一句,那語氣像窗外拂進來的微風一樣輕飄飄的,卻帶著一絲說不出的郁然。
「是不是發現跟我在一起其實很無趣。」他注視著波瀾不驚的湖面,帶著平靜的語氣問出一句話來。其實那是他的自我評價,他不會花言巧語,缺少幽默感,確實有些無趣。
丁丁彷彿沒有聽到他的話一般,兀自說著:「我以前相信緣分這種東西是天注定的,但你出現之後,我才真正明白。握得住的才是緣分,握不住的那只是一場夢。」
張爍一直刻意迴避著,自從他和小靜交往之後,就不會去觸及他和丁丁之間的事情,他們曾經糾葛曖昧的歲月被他小心的包藏起來,放置在一邊。
他以為年久之後丁丁也會學著他把那青澀回憶忘記,沒想到未等他把記憶全然藏妥,又被她翻了出來,帶著一股陳年老窖的濃香,捲出屬於兩人之間相識相知的那段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