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的高中生活還是那麼一成不變,即使更換了一個班級,張爍的生物鐘仍然在不知不覺間與高中時刻表契合起來,開始規律地運作。早上五點半會自然醒,六點出去吃早餐,六點半開始早自習,七點十五分出操,七點四十五分開始第一堂課……這一切都是那麼熟悉,甚至連午休晚休前的飢餓感都精準地向張爍表達著某個信息:他回來了。
從一個不分晝夜黑白,不知疲倦飢渴的底層上班族回到了他無比懷念的校園時代。雖然這所學校留在他記憶中的片段並非完全美好,但他也願意承認,這種規律而有條不紊的生活其實很愜意,至少它不會讓你感覺累。
在上一個生命中,性格靦腆的張爍沒有把晨練這個習慣帶進校園,住宿期間他一直都和大部分人一起作息,沒有顯露出半點與眾不同。可供他晨練的操場正對著學校的宿舍區,而這片操場在清晨是極少有人用到的,他不想成為注目的焦點之一,因為那看上去很傻,起碼在大部分人眼中是那樣。
可某一天,他無意間確認了操場上那個每天奔跑的身影是誰時,不知是出於好勝心還是他突然不懂得害羞了。他暗想著:被人看見又怎麼了,喜歡跑步不是什麼丟臉的事,一個女孩都不在乎,我怕什麼呀!
丁潔瓊不喜歡晨練,她討厭那種一大清早起來跑得滿身是汗的感覺。但她還是咬牙忍受著,日復一日地比所有人早起,然後獨自到操場上跑圈。
她是持證的國家級運動員,並且是學校特招的體育特長生,這是她的優勢,也是她消弭自己與兩個姐妹間成績差距的依仗。她靠運動天賦獲得加分,而考慮到未來的升學,她仍然需要這份才能,所以她堅持鍛煉以維繫自己的競技狀態。
前途與未來她考慮得不多,她只是討厭和最好的朋友分開,那比滿身是汗的感覺要討厭得多。所以她一直在努力跟上她們,於是初中也跑,到了高中更要跑。
廣林一中出名的特長生是籃球特招,田徑這塊並不受重視。丁潔瓊這樣的中長跑特長生只有她一個,其他諸如短跑標槍等選手,只會在規定的集訓日出現在操場上。每天去晨跑,何必如此自虐呢?
這天,早起的人們發現操場上多了一個自虐的人。
「早上好。」
正在熱身的丁潔瓊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問候,那聲音有點熟悉,她扭頭看了眼對方,下意識地道了聲早。待看清他身上的運動服,心裡閃過一絲疑問:他也來晨練?還是找我有事?
張爍沒有多餘地寒暄,簡單地熱身後就以自己固有的節奏開始跑步,在丁丁眼中很慢的一種節奏。丁丁的嘴角帶著一絲譏誚的笑意:「又是個圖新鮮的業餘愛好者。」她斷定張爍只是一時興起,把晨練當作一種時尚甚至作秀,根本堅持不了幾天。
但可惜她判斷失誤了,之後連著數日,張爍都在同一時間出現在操場上,用一種固定的很慢的節奏跑步。這一情況讓丁丁的想法多了起來,尤其在朋友們知道後,小靜第一時間質問她倆人的關係何時好到一起晨練了。那只是開玩笑的一問,小靜並不在意好友在晨練中的夥伴是誰,但心虛的丁丁卻費盡口舌地解釋了他們只是同時在用那個跑道,步速差距很大,交流很少,僅限於問安等等。
她在解釋自己與張爍之間清白的時候那種緊張感前所未有,她不明白兩人既然如此「清白」,自己為什麼還會時常去揣摩他的意圖,去想像他是否在帶著試探與挑逗的意味來接近自己。她一度為自己的幻想感到羞恥,更為自己內心深處那種期待感到憤怒,怒己不爭。
他是小靜在意的男生,如果他喜歡我豈不是會很麻煩。那種俗稱的三角關係,也就是友情的毒藥,密友間的致命傷,我絕不能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痛下決心的丁潔瓊努力與張爍保持著距離,讓晨練中的交流詞彙控制在你好,早上好,天氣不錯等等。隨著日子漸漸推移,丁丁開始習慣每天清晨有這麼個人與她同時出現在那片操場,一快一慢地進行著旁人眼中無謂可笑的鍛煉,在大汗淋漓的狀態下步入浴室,再清爽地出來,一左一右向各自的宿舍樓而去。她開始覺得,一大早起來流汗的感覺也不錯了。
晨練中的交流詞彙的確沒有增多,但習慣這種東西會對人際關係產生微妙的催化效果。無形中張爍和丁潔瓊的距離在拉近,這點在平時課間可以看出來。他們之間的對話透著自然,可以像多年的朋友一樣互相調侃。再加上他們是正副班長,相處的機會本就比普通同學要多一些,在旁人眼中那種氣氛可以稱得上關係親密了。
所以,丁丁在曉冉的提示下回過神時,才發現她與張爍的可笑距離感只存在於晨練的時候,她好似已經和張爍成為朋友,而且那感覺還不賴。
「你跟張爍怎麼會好到這種程度?」與小靜類似的問話,從宋曉冉口中出來就失去了玩笑的意味,一旁的小靜也跟著追問:「是啊,說來聽聽,我也奇怪,你好像頭一次跟男生那麼親近。」
「我們只是……看上去比較談得來,其實沒有你們想像中那麼……要好,」強烈的心虛感讓丁丁的解釋斷斷續續,她在努力搜尋詞彙表達兩人之間關係的淡泊,同時還要掩飾自己內心對那人的實際感受,「他這個人其實很差勁,總仗著自己是班長指使我幹這幹那,人也長得不帥,跑得又慢還學人家晨練,沒什麼優點的。要不是他主動跟我說話,我才不會理他。」也許一番數落就可以表現出她對此人的疏遠了吧。
可在宋曉冉聽來,那話就像是防止男友被狐狸精盯上的負面宣傳語,因為丁丁說這些話的時候表情太不自然,不自然到讓人一眼看出來是違心話!
「副班長負擔班級事務倒是職責所在,據我的經驗來看他也沒有給你佈置太繁重的工作。不過如果你覺得他在刻意差使你的話,我可以用團支書的身份轉告他,讓他收斂一點。」
「不要!」丁丁馬上回絕了曉冉的『好意』,然後又扯了個不太靠譜的理由,「讓班主任知道了印象不好,還是算了。」
的試探就讓丁丁露了底,宋曉冉進一步肯定了自己的判斷,她直入主題地問道:「那小子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有沒有過什麼暗示?」
「暗示?你說什麼暗示?」
「比如說他喜歡你之類的暗示。」
丁丁的臉刷的一下變紅了,又是搖頭又是擺手:「沒,沒有,完全沒有……」躲過宋曉冉饒有興致的逼視,看向小靜,卻發現她是一副純真的探聽八卦的眼神,似乎絲毫不在意八卦男主角是她的暗戀對象,於是堅決的否定開始鬆動,丁丁又吃吃艾艾道,「應該沒有……吧?」
「把你掌握的情況如實交代,我來分析。」宋曉冉的興致馬上被調動起來,至於小靜的感受?這個天真的小女孩對張爍的好感只怕都比不上對巧克力的熱愛程度,只有丁丁這個傻丫頭才會如此重視以至於把自己嚇成那樣。
於是丁丁開始匯報兩人之間的瑣碎點滴,當然要從他堅持不懈地出現在她晨練現場說起。重點提了三天前那場清晨細雨,他居然還穿著風衣來跑步,這種風雨無阻的態度真的有點煞到她。
有一次在階梯教室上課時張爍選擇坐在丁丁旁邊,這事被提出來時小靜當即表示疑問:「可是那堂課你們從頭到尾都在認真聽課,沒有說過一句話吧?」她當然知道當時的情形,因為她就在一旁。「有個姿態就可以了,不一定什麼都要說出來。」宋曉冉含笑說著,心底對於丁丁的敏感樂開了花。看來這丫頭真是被青春撞到腰,草木皆兵了。
話閘子一開就收不住,何況丁丁這幾天本來在為這事煩惱,張爍那些若有若無的招惹實在讓她心頭小鹿亂撞,一樁樁事細細道來,越說越覺得自己的幻想很有道理,這小子明顯是在暗示他對我有意思嘛!
其實只是視角不同,所謂主觀判斷總是有所偏頗的……
丁丁的私房話結束,曉冉沒有分析什麼,而是轉向小靜問道:「你到底喜不喜歡張爍?」
「嗯?」小靜詫異於怎麼一下子從八卦扯到她身上,「你們上次不是說荷爾蒙什麼的,後來我就……」只見她眉尖微皺,咬著唇在那決定說辭,一旁的兩個女孩都盯著她,尤其是丁丁表情很是焦急。
「不喜歡了。」小靜搖了搖頭,丁丁心中的大石總算落地,但聽小靜又道,「不過我還是覺得他有點小帥。」事實證明,曉冉那晚的荷爾蒙論斷完全正確,天真的小靜對張爍的好感是由於他在軍訓期的帥氣表現積累來的,開學後那種感覺開始漸漸消散,只留下一點點欣賞意味在裡頭。
如果張爍對她表示好感,她也許不會拒絕,但她自認對他的欣賞遠沒有到喜歡的程度。在曉冉的荷爾蒙定律引導下,無邪的小靜已經把喜歡定位成發自內心的渴望,而不是時不時地小念一下,或者注目幾次,那算什麼呀,小女生的荷爾蒙而已,對不對?
答完了自己的問題,小靜又問道:「我們不是在研究張爍喜不喜歡丁丁麼?結論出來了?」
宋曉冉看著面泛桃花的丁丁,一本正經道:「結論已經不重要了,下面可以著手準備丁丁的終身大事了,我們來猜拳決定誰做伴娘吧?」
另外兩人俱是一愣,小靜眨巴眨巴懵懂的眼睛,半晌才回過味來,指著丁丁嘴形呈O狀:「你和張爍有姦情!」
「噫?」丁丁從喉底發出一聲驚叫,耳朵都燙了起來,連聲叫著,「沒有!你們亂說!根本沒有!!」
這次否定地很堅決,很無奈,都怪大家的玩笑太頑皮,太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