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藩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明明已經將京師圍的鐵桶通,這些個火器營的士兵是從哪裡冒出來的?難不成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或是地底下鑽出來的?
在盛左等人衝過來的一瞬間,他甚至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可是涼颼颼的刀鋒壓在脖子上,以及午門外的一連串爆炸、哭號聲,還有隨風飄散過來的刺鼻的硝煙氣味兒,都在提醒著他,這一切已然真真切切的發生了。
頃刻之間,曾國藩、僧格林沁等人已被團團包圍。這突如其來的變化,令文武百官都看傻了眼,連喊叫都忘記了。只聽得門外的爆炸聲放消,接著又是一輪爆豆般的槍聲。一些先前暗地裡跟曾國藩有過勾結的大臣,這時如夢初醒,發一聲喊,驚慌逃竄。不明就裡的大臣們早駭的三魂沒了六魄,給這麼一攪和,更是一哄的四下亂竄。週遭侍衛一擁而上,為頭先拿翻了七八個。數百年肅穆莊嚴的紫禁城太和廣庭,一時亂作一團,像煮開了的粥鍋一樣。
肅親王華豐、醇郡王奕澴兩個都已跟曾國藩做了一路,眼見得今日功敗垂成,難逃一劫,抱著一絲僥倖,趁亂擠出人叢,順著漢白玉的圍欄晌午門溜去。老五太爺惠親王綿愉,到底是年紀大了跑不動,一步搶的急了,腳下一個踉蹌,咕咚一頭撞到了欄杆上,跌的頭暈眼花,半晌掙扎不起。
且說華豐、奕澴,沒命奔到午門,恰好外面的槍聲也漸漸停住。兩人不由得頓住腳步,對視了一眼,心說外頭不知虛實,但總比在這裡等死的好。正要衝出去,卻聽吱啞一聲,午門大開,一大群官兵如狼似虎般衝了進來,當先一人。頭戴紅寶石頂,身著一品補服,赫然卻是領侍衛內大臣、六額附景壽!只見他嘿嘿一笑,慢條斯理的道:「兩位王爺這是要哪裡去呀?」
景壽跟蕭然的關係,好的跟親兄弟一樣,誰人不知。華豐眼見大勢已去,長歎一聲,掉頭默默走回。醇郡王奕澴。到底年輕,還在跟景壽低聲下氣的懇求道:「六額附,咱們好歹也是親裡親,不要受了外人挑唆……」華豐回首怒道:「囉嗦什麼?沒出息的架勢。對得起你自己的身份名爵麼?」
奕澴默默無言,跟著華豐走回大殿前。文武百官一個沒跑了,都被裡三層外三層的圍住。這時不少大臣已經明白過味兒來,想想曾國藩一黨圍困京師已久。今日終於折戟敗北,暗暗地拍手稱快。但是一想起曾國藩、僧格林沁等人的八旗軍、滿蒙鐵騎仍在,那可是十餘萬的部隊,豈是區區一個火器營能夠抵擋得了的?只此驚變。必成大禍,只怕要玉石俱焚。登時一顆心來不及放下,便又懸了起來。
錢鼎銘此時已經嚇得面無人色。站都站不穩。若阿納顏、丁寶禎跟僧格林沁。倒還勉強挺得住,但是明顯的臉色發白。表情緊張。令人意外的是曾國藩,經歷了這疾風驟雨的變故,竟比剛才還要鎮定,渾如沒事人一般,嘴角甚至還帶出一絲嘲諷般的笑意。只是目光陰冷如刀,死死盯著蘭兒。
蘭兒扶著蕭然手臂,走下長長地石階,一直走到曾國藩等人面前,毫不避讓的迎著曾國藩的目光,道:「你還有何話說?」
曾國藩冷冷一笑,緩緩道:「太后聖明,臣無話可說,要殺要剮,全由太后發落。臣只恐大清千秋基業,為奸宦所誤,動搖國本;只恐京師崔巍皇城,留於水火,不能瓦全!」
蘭兒道:「你這是威脅哀家了?」掃視了僧格林沁幾人一眼,道:「你們怎麼說?想必是跟曾國藩一樣的心思,對麼?」
錢鼎銘雙膝一軟,撲通跪倒,哀嚎道:「太后饒命,臣罪該萬死!此事全系曾國藩主使,我,我是被逼地啊!太后明察……」僧格林沁飛起一腳將他踢了個跟頭,怒道:「王八蛋,孬種!」還待再打,早被幾名侍衛牢牢按住。
蘭兒點了點頭,道:「男兒膝下有黃金,錢愛卿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況且你只是一時被小人蠱惑,誤入歧途,暫且站過一旁,戴罪立功。」
「啊?!」
別說錢鼎銘愣住了,就是若阿納顏,丁寶禎,甚至所有大臣都驚呆了。謀逆重罪,蘭兒竟然一句話就給錢鼎銘定了性,說放人就放人,豈不成了兒戲?錢鼎銘雖然膽小,腦子卻極靈,率先明白過來,咕咚一個響頭磕在地上,泣聲道:「謝太后開恩!」翻身跳起,立馬站到一邊去了。
這一來,若阿納顏跟丁寶禎可就待不住了。原本都指著麾下重兵,蘭兒必有顧忌,可是現在看蘭兒那氣定神閒的模樣,似乎勝籌在握,心裡便先
底;再瞄一眼她身後的蕭總管,趾高氣昂、一幅小人樣,就更慌了神。要知道蕭然這傢伙從來都是神出鬼沒地不走尋常路,別的不說,單說這戒備森嚴的紫禁城,明明都是曾國藩的人馬,怎麼一下子竟冒出個火器營來?京城外圍雖然駐有重兵,但是誰又能保證蕭然不會玩出別地花樣兒?這可是個幾百人就敢西征莫斯科綁架俄皇、一千來人就能橫掃倭奴島的主兒啊!……
再看錢鼎銘,認了個錯便沒事了,很顯然蘭兒的矛頭只是指向曾國藩一個人,犯得著咱哥們兒陪他一起玩完麼?這麼一想,就越發地猶豫了。偏蘭兒目光移到了丁寶禎臉上,突然厲聲道:「丁寶禎,你可知罪?!」
丁寶禎本屬奕子,之所以投靠曾國藩,也是逼不得已。想當年辛酉政變之時,蘭兒地鐵腕,文武百官無不欽服,對這個女人原本就心存忌憚。因此聽了蘭兒這突如其來的一聲,禁不住打了個哆嗦,惶聲道:「罪臣……罪臣……罪該萬死,求太后開恩!」
說罷俯身跪倒,五體投地。若阿納顏也就站不住了,膝蓋不由自主地打彎兒,猶猶豫豫的就要跪下。曾國藩臉刷就白了,冷哼了一聲,道:「不急不急,秋後算賬!」
這意思當然是說,就算你們現在都投靠了蘭兒,但危機一過,她一定會卸磨殺驢,你們誰也跑不了。僧格林沁沖若阿納顏咆哮道:「你還算個旗人麼?是就給我站直了,別辱沒了祖宗!」
滿洲鑲藍旗旗主僧格林沁,素以剽悍著稱,號稱大清第一虎將,誰人不懼?況且若阿納顏在山西一直跟著僧王混,基本上相當於他的小弟一樣。現在聽大哥這麼一喝,登時站直了身子,不敢再有投降悔罪的念頭。
那邊綿愉、華豐幾個,作為曾國藩在朝中的內應,心裡頭也是七上八下的,想要跪地求饒,又怕回頭蘭兒反悔,可就後悔莫及了。華豐到底老成,咳嗽一聲,道:「啟奏太后:僧王等人雖然無詔進京,然屬勤王之師,況日前京畿危機,外有洋夷而內有亂黨,眾位大人亦是擔心京城安危,心繫祖宗基業。倘或以此治罪,恐惹來清議。」
一句祖宗基業,先標明自己身份,乃是旗人宗室;而亂黨一言,自然而然的將矛頭指向了蕭然。同時又留了個後手,隱隱的就將自己跟曾國藩撇開了關係,畢竟曾國藩是個漢臣。這個華豐,十足的一頭老狐狸!
果然,曾國藩聽了這話,臉色就是一變,卻又無法回駁。蘭兒正中下懷,微微一笑,道:「肅親王,哀家聽說碾子山一戰,蕭總管率火器營大敗洋夷聯軍;旅順口一役,又全殲了三國聯合艦隊。洋夷既平,而盛京叛軍也已兵退赤峰,京師得以保全,此乃我朝天威浩蕩。可是現在,五省大員擁兵自重,齊聚京師,公然藐視朝綱,覬覦權政。你說亂黨,可是說這些人麼?」
「這……」華豐登時啞口無言。僧格林沁怒道:「聖駕南巡,有違祖宗成法!江南漢臣之地,明明就是有去無回,倘或來日遷都,我滿清何以為繼?而盛京將軍納彥辛奪,臣等已然查明,他的女兒已經做了蕭然的老婆!眼見得盛京反叛,是蕭然翁婿聯手做的詭計!種種一切,都是蕭然這廝搞的鬼,他不是亂黨,誰是亂黨?太后,臣等如此,乃是為了保護祖宗基業!」
「哦?如此說來,你們是來保護祖宗基業的,對麼?」蘭兒呵呵一笑,忽然沉下臉,厲聲說道:「五省重兵圍困京師之時,蕭總管正在旅順口與洋夷苦戰,若非他拚死保護大清,聯軍早已殺進北京城了!你們這些個督撫大員,統兵將帥,洋鬼子打過來的時候,你們都在做什麼?自咸豐八年到現在,我朝幾次抗夷失敗,僧王爺,哀家倒要請教,你與洋人對敵,可曾有過一勝?」
僧格林沁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蘭兒哼了一聲,又道:「你剛剛說的這些話,是曾國藩教你的吧?好一句祖宗基業!你等可知,若非哀家早有防備,只在今日,曾國藩便要篡政了!他才是要奪我大清江山的罪魁禍首!」
「啊?!……」
平地聲雷,群臣莫名驚訝。曾國藩臉色由白轉紅,牙齒咬得咯咯直響,半晌才嘿然曬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怎麼,想抵賴啊?」蘭兒笑了笑,一字一頓的道:「曾國藩,你告訴眾卿家:你是旗人,還是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