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亮,文武百官便已整裝束服,齊聚在午門外。勢危急,慈安太后跟小皇帝又啟鑾南巡了,所以已經有日子沒有正式上朝了。照以往,這些大臣們好不容易見了面,立刻便會分成幾個***,彼此談論些時局政務,或是花邊新聞,比如尚書府的四姨太給老劉戴了綠帽子、李侍郎家養的雞下了個雙黃鴨蛋什麼的。但是今天卻不同,所有人都是低著頭躬著腰垂手肅立,表情凝重。因為從天安門到端門一直到午門,齊刷刷排著長長的兩列荷槍實彈的清兵,森嚴戒備,給這個平靜的早晨籠上了一層肅殺的氣氛。
此時所有人都已然明白,這哪裡是為了給咸豐祭什麼生辰,分明是曾國藩醉翁之意不在酒,特意把舉行祭典的地點選在了太和殿,正是要藉機扶蘭兒上位!如此大逆不道的舉動,諸臣心中豈能沒有怨言,但是面對著黑洞洞的槍口,也只能是敢怒而不敢言。
辰正時分,九聲鼓響,午門大開。中門一駕空輦,由禮部司儀高唱道:「恭迎聖駕!」小太監抬了空輦,移往太和殿,然後兩側門打開,文武官員從東側門進入,宗室王公由西側門進入。
進太和門,太和殿下,早已九尊十一獸佈置停當,三隻巨鼎沿階擺下,焚燒香陌,青煙裊裊。香案祭禮,明黃羅仗,昇平署的那一幫子伶官,拈著鼓槌喇叭,只等吉時奏唱。
百官按照爵位品級,由殿內到門外,列班立。太常寺的「贊禮郎」司儀官上前一步,高聲奏道:「恭請慈禧太后懿駕!」只聽又是九聲鼓響,側首一個聲音高唱道:「慈禧太后駕到!」
不少大臣都是暗暗一愣,這聲音跟平常太監那不男不女的聲音似有不同,怎麼聽著耳熟啊?不約而同的都稍稍抬了下頭,望那邊瞟了一眼。這一瞧可不要緊,所有人登時愕然。有幾個竟失口低聲叫了出來:「呀!蕭總管……」
喊話這人,正是大內禁宮副總管蕭然。頭戴撒纓涼帽,身著五品補服,手持拂塵,只是表情顯得有些無精打采。這一嗓子調門雖高,聲音卻是半死不活的。能出息這樣祭典的大臣,無一不是宦途老手,一瞧見蕭然。心裡都是咯登一下子:完了,大勢去矣!慈安太后終歸是無力回天,連她的心腹蕭總管都來隨侍祭典,顯然是放棄了京城這邊的主張。從此以後。直隸至山東、河南,完全就成了慈禧太后跟曾國藩的天下了!
蕭然一嗓子喊完,拂塵一甩退至殿旁。接著是兩列太監低著頭弓著腰一溜小跑,迎出一隊鳳鑾。鳳頭幡下,一名彩盛裝女子緩步走來,正是葉赫那拉蘭兒。事實上從蕭然回京之後,一直被曾國藩看的死死地。不讓他跟蘭兒見面。此時近在咫尺,抬眼瞧去,只見蘭兒依舊是面色平靜的沒有一絲表情。眼瞼低垂。微微消瘦的臉頰讓她嫵媚稍減。卻更帶出一種難以形容的清麗脫俗。
走過蕭然身前的時候,蘭兒腳步似乎稍稍停頓了一下。然後用幾乎看不出的動作極輕的點了下頭,蕭然立刻心領神會。林清兒仍跟在蘭兒身後,生怕別人看出來她是蕭然的老婆似地,頭都不肯抬一下。
照慶典的規矩,這個時候該由禮部贊禮郎頌讀祭文,然後行叩拜大禮,但是令百官意外的是,那司儀官出前一步,高聲叫道:「宣博多勒台親王、鑲藍旗滿洲都統僧格林沁,直隸總督曾國藩,山西八旗軍副都統若阿納顏,河南巡撫錢鼎銘,山東巡撫丁寶禎,晉見,奏請天表!」
此言一出,群臣嘩然。這卻是搞得什麼調調?僧格林沁是親王,曾國藩是直隸總督,這兩個人來祭典參拜還則罷了,剩下若阿納顏、錢鼎銘、丁寶禎三個,統系外臣,何以有參典一說?這不是擺明了武力震懾、皇城示威麼?這麼著下去,滿朝文武都成了案板魚肉,哪裡還有立足之地?!
群臣激憤不已,議論紛紛。然而隨著午門外一聲高奏:「曾國藩晉見!」剛才還吵吵嚷嚷的人群立刻便安靜了下來,回頭瞧去,只見侍衛肅立中,僧王在中,曾國藩在左,其餘三人緊隨其後,頂戴補服,昂然步入午門,逕至太和殿長階下,遙遙叩拜,齊聲道:「恭禮大行皇帝萬壽永芳!」其聲高亢,幾可繞樑。
太和殿前,沒有清兵衛隊,卻有無數侍衛手按刀柄肅立兩旁,眼見得都是曾國藩早已佈置好了地。文武百官噤若寒蟬,有幾位直性老臣倒想站出來不顧一切的喊一嗓子「亂臣賊子」什麼的,但是身旁有那見機得快的早死命拉住,低聲求道:「大人別惹亂
顧著你自己,也別害了大夥兒啊!」
這麼一說,誰還敢再出半聲?那司儀官手捧一幅黃絹,出班奏道:「恭請太后示下,吉辰已到,可否開始大典?」
「等等!哀家有話說。」
那司儀官奏請開典,也只是個形勢,腦子裡甚至都沒想別地,只琢磨著頌讀祭文的時候可別出錯,可別砸了飯碗什麼的。所以聽太后一出聲,也沒留意說的是什麼,便自顧望大殿前地黃陵祭台走去,一邊展開黃絹,就待開始頌讀。走了那麼三四步,忽然腦子回過神兒來:啊?等等?這,這儀式好像沒這個規矩啊!……
生生的頓住腳步,一臉的愕然,也不知是該進還是該退,活像個蹩腳地泥菩薩。蕭然在後頭低喝一聲:「聾了?還是不要腦袋了?」那司儀官如夢初醒,急急回身卻絆了一跤,連滾帶爬地退到一邊去了。
長階下僧格林沁幾個,也都是面面相覷,不知道蘭兒這是唱地哪一出。眼光交錯一番,最終匯聚到了曾國藩的身上。而曾國藩此時臉上陰晴不定,微微仰起頭看著蘭兒,表情極為古怪,也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蘭兒仍是微微低著頭,似乎對這一切都沒瞧見,緩緩走至祭台旁,平靜地道:「周炆翊安在?」
禮部尚書周炆翊慌忙脫班出列,道:「老臣在!」
蘭兒微一抬頭,目光望階下一掃,方纔還是平靜的似乎有些柔弱的女子,竟一瞬間就平添了一股逼人的氣勢,文武百官給她目光掃過,不知怎麼登時便覺矮了幾分。只聽蘭兒一字一頓的道:「不奉朝廷詔命,外臣私自進京,我朝可有這個規矩?」
這一句話,便如炸雷一般從眾人頭上滾過,震的耳膜嗡嗡直響。僧格林沁幾人都不約而同的打了個寒戰,再看曾國藩,原本微躬著的腰頓時繃直了,一張臉孔陰的怕人,死死的盯著蘭兒,目光銳利如刀。
周炆翊嚇得一哆嗦,忙道:「這,這個……沒、沒有!」
蘭兒道:「倭仁安在?」
左都御史倭仁也忙站了出來,道:「奴才在!」
蘭兒道:「倘或臣子違反了規矩,私自進京,該當如何?」
倭仁猶豫了一下,道:「此謀逆之罪,該處腰斬極刑!」
寬闊的太和廣庭,此時安靜的鴉雀無聲,似乎連風都停了。站的稍近的人,彼此甚至能聽見對方粗一聲細一聲的呼吸,跟撲通撲通的心跳。河南巡撫錢鼎銘天生膽小,這時只覺著兩腳發軟,不由自主的向前跨出一步,險些摔倒,多虧若阿納顏一把揪住。曾國藩抬頭望著蘭兒,幾乎是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的道:「臣等豐詔而來!」
蘭兒迎著他那殺人的目光,寸步不讓的道:「奉誰的詔?」
「慈禧太后懿詔!」
「我怎不知?詔令在何處,可有手諭?」
「你!!!」曾國藩霍然近前一步,惡狠狠的道:「只有口諭,太后難道忘了嗎?傳旨之時,我部下將佐都聽的清清楚楚,難道太后是要他們來做個人證?」
「放肆!」一個不陰不陽的聲音響了起來,蕭然慢條斯理的走上前,道:「我說曾國藩,你在用什麼語氣跟太后說話?身為臣子出言不敬,怎麼著,想造反啊?」
曾國藩一看見蕭然,眼珠子都紅了,咬牙道:「不敢!可是就算是萬乘之尊、天子腳下,也總要講一個理字!」
「哦?那曾帥可曾聽過一句話,叫做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蕭然話音剛落,蘭兒馬上道:「曾國藩私自進京,理當問斬,姑念曾為朝廷盡忠,賞全屍。來人,賜酒!」
曾國藩一口血險些噴出來,心說還真是一對姦夫淫婦!怒極反笑,道:「臣現在還死不得!臣死了,只恐部下作亂,朝綱不保啊!」
這句話便是一個信號,只見肅立兩邊的大內侍衛中,有人高叫一聲:「清君側!」錚錚一陣金鐵交鳴,無數柄雪亮的腰刀拔出刀鞘!眼看著紫禁城即將遭受一場空前的血腥洗禮,文武百官登時大亂,驚恐大叫。
然而奇怪的是,這些個侍衛不是衝上太和殿,而是徑直奔曾國藩幾個撲來。當先一人縱刀大喝:「火器營盛左在此,弟兄們,誰敢反抗,就地格殺!」
「是!」
一片怒吼聲,如驚濤駭浪般滾過。與此同時,午門外傳來一陣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間或還夾雜著喊殺聲,和淒厲的慘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