鑾的日期還沒有最終敲定,恭王的折子就已經批了,信號。就好比一盤棋殺到了中盤,突然出現了連環劫殺,所有人都意識到一場空前的暴風雨就要來了。偌大的承德城氣氛驟然緊張起來,尤其是勝保前腳剛走,曾國藩就大張旗鼓的回朝叩謁梓宮,更為這變幻莫測的時局增添了一絲詭譎的氣氛。
勝保跟曾國藩兩人赴行在,根本目的只有一個,無非就是陳兵示威。不單對對方起到震懾的作用,同時也是在警告那些在中間搖擺不定的人,千萬不要站錯了隊。事實上,這些中間派雖然普遍官階較低、權利不大,但是人數眾多,單是言論的力量就不容忽視。而另外一個層面,對於兩宮皇太后這樣的被推到台前的決策者來說,心裡上也是一個絕對的威懾。
勝保在承德待了三天,除了叩謁梓宮,再就是接訪官員。這一次也是下足了本錢,氣派排場之大,著實給這些個扈蹕的官兒們造成了不小的震動。相比之下,曾國藩這一次卻顯得沉穩老練的多,一切都依著禮部的規矩來辦,叩謁梓宮,接辦下榻,自己不必象勝保那麼誇張,但是攻克安慶的大功、奉旨督辦四省軍務實權,這一系列的光環卻比區區的山東駐防八旗軍副都統耀眼的多了。因此倒有越來越多的人心理天平漸漸向肅順一方傾斜。
提起曾國藩。皇后只能暗自揣測,因為他是外臣地關係,按照家法,除了贊襄政務的顧命大臣,后妃是不能夠召見外臣的,所以無論是勝保還是曾國藩。都沒能見到面。皇后跟懿妃兩個私下裡商議,對曾國藩也頗為忌憚,畢竟這位曾帥現在關係著大清朝的半壁江山,整個東南時局對於全局來說,又何止於一發全身的利害!
但是蕭然對這一點是不必擔心的。曾國藩想要地,其實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跟他異曲同工,都希望能在這場你死我活的政治鬥爭中生存下去,而不同的是。曾國藩選擇的是明哲保身,蕭然卻是要坐收漁利。所以當皇后有些擔憂的提起曾國藩的時候,蕭然十分肯定的給出了兩個字的答案:安撫!
這才是曾國藩現在最需要地,與他自己,完全沒有必要捲入這一場鬥爭中來。而對於蕭然,也希望他能夠置身事外,畢竟在今後的一段時間裡,曾帥的巨大價值是任何人都無法替代的。從這一點來說,兩個人都清楚的意識到了歷史的走向,大概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有了惺惺相惜的意味。唯一不同的是,蕭然是回頭去看一段歷史,而曾國藩卻是完全在黑暗中探尋將來。
問了皇后,關於開辦安慶軍械所的奏折果然早就由內奏事處呈上來了,所以留中未發,原因大抵有兩個。其一。曾國藩是漢人,多少總有些忌憚;其二,曾國藩是肅順一手栽培的,把開辦軍械所這樣地大事交給他,只怕會給其他人造成錯誤的判斷。蕭然琢磨了一下,簡單的把回承德路上遇見曾國藩的事情說了一遍。當然,關於他跟恭王暗通款曲,還有林清兒的那些事情都是要敷衍過去的。關鍵是要讓皇后明白。曾國藩在心理上,已經有脫離肅順掌控地打算了。
皇后對蕭然說的話從來都是指東往東,指西往西,唯命是從。當即將奏折批了。交軍機處擬一紙上諭。爭取在曾國藩動身前發下來就最好不過,無疑相當於給他吃了一顆定心丸。辦妥了這件大事,剩下的就是等待恭王的到來了。
這些事情交代已畢,蕭然帶著林清兒跟寶祿,抽空去楊柳巷看了一眼。本以為上回抄家之後,一定是一片狼藉,滿目淒涼,誰知肅順竟使人前來收拾過了,還新添了不少的傢俱擺設,到處煥然一新。早先的下人都跑沒了影兒,肅順又重新安排了一批,那兩個美女也送過來了,盼蕭然正跟盼星星盼月亮似的。蕭然是那種頭一號經不起勾引的人,見了惹火地身材,姣好的臉蛋兒,魂魄先自沒了半邊,嚇得林清兒臉兒都白了,寸步不離的看在他身邊,生怕一個不留神給那兩個美女撈了去。
在府裡虛晃了一槍,寶祿找了個機會溜到戲園子去聽戲。當然是事先安排好的,在那裡跟段興年順利接上了頭。按照蕭然地佈置,留下馬超在行宮潛伏下來,方便聯絡;段興年連夜趕回大興山,除了一個中隊留守,其餘兩個中隊的四百人秘密開往陽,準備伏擊回程的恭王隊伍。
平衡的局面就要被徹底打破了!
另外一邊,批准恭王赴行在的上諭四百里加急,飛抵京城。三天之後,宗人府轉遞和碩恭親王府長史的咨文送抵行宮,通知恭親王自京啟程的日期,太常寺接到王府司儀長的咨文,以恭親王叩謁梓宮,通知預備祭典。
內務府接到咨文,要求為恭親王及隨從人員,代辦公軍統領衙門,接到咨文,通知恭王行程,須派兵警衛。
這種種動作,分明就是有心擺譜,給人的印象,彷彿恭親王有意要炫耀他的身份。京中和行在共有十個親王,禮、睿、豫、鄭、肅五親王,是開國八個鐵帽子王中的五個,莊親王為順治時所封,怡親王為雍正時所封,這七個親王都由承襲而來,老五太爺惠親王和五爺惇親王,則是由郡王晉封,只有和碩恭親王奕訴,是宣宗硃筆親封,特顯尊貴。
這麼一鬧騰,軍機處的一幫人便先行不滿。載垣跟端華兩個更是側目,覺得這個排場實在太過。但不管怎樣,先驅的聲勢已經輕易地造成了,文武大小官員甚至是宮內地太監。宮女,都在談著恭親王,也在盼著恭親王,要一瞻他的威儀丰采。
咨文發出,當日便從京城動身。按著驛程一站一站毫無耽擱地行來,五月二十五日。避暑山莊所在地的承德府衙門,接到前站的滾單,說是恭親王已到了六十里外的欒平縣。行宮這邊無論是恭黨還是肅黨,沉寂了許久的蟲蛹們終於開始蠢蠢欲動了。
恭王一行,半夜裡就從欒平縣動身,先驅地護衛,一撥一撥地趕到避暑山莊大宮門前。這一路是由平北上,經雙塔山。過三岔口,到廣仁嶺,再有十里就是承德府,但由府城到行宮,還有半個時辰的途程。王公親貴,文武大員,都在行宮附近等著迎接的。按著爵位品級,列班立。辰正將到,只見一對縭素車駕遠遠行來,也不理會這些脖子都挺酸了官兒。竟照直的奔了過去。好在還有王府長史隨後來知會,告之恭王急著哭靈,不敢耽擱,於是大臣們又亂哄哄跟頭把式的趕回行宮。
這一頭內務府的一些司員,正等著照料恭王前來哭靈。靈堂設在澹泊敬誠正殿中,這時早就陳設妥當。靈前供列饌筵二十一器,酒尊十一個,羊九隻,紙錢九萬,內外白漫漫一片縭素,清香飄渺,素燭熒然。太常寺的「贊禮郎」司儀、「讀祝官」讀祭文,正在澹泊敬誠殷殿前伺立。一個個表情肅穆,心裡都在不停的背誦著規矩、順次,生怕出一點岔子。畢竟這大喪地當兒,只怕一個不留神就要砸了飯碗。正暗自禱告。忽然聽的宮門外傳來一陣騷動,然後就瞧見一條頎長的白影子,直撲了進來,一路踉蹌奔趨,一路淚下如雨,正是那半夜從欒平動身趕來的恭親王。
這時的奕見皇帝,奔上丹陛,踏入殿門,門檻太高,走得太急,一絆跌入殿內,就此撲倒,放聲大哭!事出突然,把所有御前的王公大臣都搞的手足無措,不知該做些什麼,事實上也無可措手。恭王那一哭,聲震殿屋,悲痛出自肺腑,旁人無從勸阻,也不忍勸阻,只心裡酸酸地陪著他垂淚。君臣之義,手足之情,生死恩怨,委屈失意,都付之一慟,所以恭王越哭越傷心,哭聲甚至傳到煙波致爽殿。
兩宮太后都在東暖閣閒坐,隱隱聽見前面舉哀的聲音有異,兩人不約而同地問道:「怎麼了?」早有太監來報:「六爺到了!」
兩宮太后,連同站在身後的蕭然,這時才終於徹徹底底的長出了一口氣。先使安德海去打探了一遍,回話說恭王正在哭靈,肅順等一幫大臣也都在。一直等到一個時辰之後,哭聲漸漸小了,皇后轉頭詢問地撇了蕭然一眼,蕭然衝她點了點頭。皇后這才對懿妃道:「咱們倒是什麼時候,可以跟六爺見個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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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就可以。」懿妃顯得胸有成竹。蕭然就暗暗的皺了一下眉頭,儘管祖制中后妃等閒不得於親王見面,但是瞧著懿妃這模樣,倒像是與恭王早有默契一樣,這不禁讓他微微的有些疑惑。
那邊安德海承了意旨,一路小跑著去澹泊敬誠殿宣恭王晉見。但是這一去竟耽擱了半天,眾人心裡都犯起了嘀咕,正要讓蕭然再去瞧瞧,卻見安德海哭喪個臉兒回來了。進門便跪下回道:「肅中堂說,大哀新舉,叔嫂都還年輕,總要避嫌!」
這話一出,皇后、懿妃頓時楞住了。顯然沒有料到肅順還會來這一手,面面相覷,都沒了主意。蕭然一股怒氣直衝腦門兒,辮子幾乎豎了起來。媽的,想不到肅六這個王八蛋,居然還陰險留了這麼一手花槍!
肅順的心思,也正是要讓恭王這一趟無功而返。蕭然真的能把他拿掉固然是件好事,但是恭王一向城府極深,懿妃又頗為精明,這兩個人湊在一處,誰能保生不出什麼事端來?更何況還有個詭計多端地假太監,這卻不能不防。因此想出了這麼個主
實狡猾得緊。
按照家法,這樣的口實一時無法駁回,皇后不住眼的瞄著蕭然,只盼他能拿出個主意來。可惜蕭然畢竟不是神仙,也同樣是一籌莫展。氣氛一下子就沉悶了下來。小皇帝載淳也明顯感覺不對勁兒,不敢跟張文亮放肆地說笑耍鬧了。
「怎麼辦?」皇后明顯的有些沮喪。懿妃臉色沉的跟死水潭一樣,幾乎是咬著牙道:「肅六這是費盡了心機了!再這麼下去,還有咱們娘們兒立足之地了麼?」
儘管是咬牙切齒,大家也只能乾瞪眼。不經意間,就看安德海用一種旁人幾乎看不見的動作。飛快的朝懿妃眨了眨眼,摸了下耳朵。暗號?蕭然心裡一動,果然沒多大一會兒,懿妃起身道:「姐姐,今兒六爺怕是見不到了。咱們也不成在這兒乾耗著,反正六爺還要待個三兩天才走,咱們也好好琢磨琢磨,看能不能想想折。」
皇后不甘心地看了蕭然一眼。卻見他跟沒聽到似地不動聲色,也就不好再挽留。等懿妃領著安德海走了,小皇帝也由張文亮抱了下去,蕭然這才道:「懿妃這是已經有了主意了!」
「什麼主意?」
「不知道。不過我猜一定是關於垂簾聽政的,而且,她無論如何都會跟恭王見面!」蕭然沉吟了一下,道:「姐姐,從前在紫禁城,你可留心觀察過懿妃是否跟恭王有什麼往來麼?」
「要死!」皇后嚇了一跳,明知道屋子裡再沒有旁人。還是下意識的四下看了看,「你這個大膽地,這話兒也是可以亂說的麼?你,你真真兒的是想嚇死我啊!」
蕭然看她臉色發白,也知道這話確實讓她一時難以接受,便伸手把她攬在懷裡。輕聲安慰。但腦子裡卻閃過另外一些事情:在後世的一些電影裡,都曾描述過懿妃跟恭王有著一段不清不楚的糾葛,記得直到辛酉政變之後,肅順被砍頭地時候還在一個勁兒的嚷嚷著什麼「蘭兒,你個賤淫婦」、「叔嫂狼狽為奸,幹的好事」,如此種種,這就更加令人浮想聯翩了。
不管這兩人是不是暗通款曲。眼下要緊的,是一定要摸清他們的底細。琢磨了一會兒,蕭然把林清兒找了來,道:「我琢磨著晚上懿妃那邊就會有動靜。清兒。你能不能想法子潛進西暖閣去,暗中監視她?」
林清兒道:「這兩天宮裡的侍衛、巡夜太監換班跟路線,我已經大致摸清了,應該沒什麼問題。」
「好!盯緊懿妃,不必跟的太近,一定不要打草驚蛇。」
「這……能成麼?」皇后也在一旁聽著。她知道林清兒會功夫,但是想想這大內禁宮戒備森嚴,尤其是這個當口,宮裡的侍衛幾乎比平時多添了一倍。畢竟是一個女孩子,難免有些不放心。再加上林清兒乖巧懂事,極有眼色,歲只是短短幾天的接觸,對她卻有一種格外的喜歡。想了一下,取過一隻硃筆,寫了一道懿旨:駕前貼身侍女一命,奉旨行事,各司各處不得阻撓。加蓋了印璽,交給林清兒。
「成,有它就放心吧!」林清兒鄭重地點了點頭,把懿旨小心的收入懷裡,貼身藏好。蕭然知道她素來謹慎細心,再加上懿旨,應該是十拿九穩了。
天一擦黑,林清兒便換上了夜行裝束,抓扎停當,避開侍衛,潛入西暖閣去了。蕭然跟皇后兩個坐在燈前,你看我我看你,心裡多少都有些緊張。越是這當兒,越覺得時間難熬,一直等到四更天,林清兒終於回來了,摘去面巾,第一句話便是:「懿妃出宮了!」
儘管有一定的心理準備,蕭然還是有些吃驚。聽林清兒詳細說了一遍,才知道這其中果有隱情。原來傍晚的時候,懿妃的妹妹醇王福晉來到宮中,看望姐姐。本來醇王的婚事就是當年懿妃得寵之時一手撮合地,只是醇王年少,而且性弱,公認的不能擔當大事。說白了就是大家多少都有些看不起他,空掛著個名頭罷了。這一回來到行宮,掛的也是個閒差。
醇王福晉卻是沾了懿妃的光,才隨侍來到承德行宮。這時正懷著身孕,平日裡跟姐姐來往的不疏不密。到了西暖閣,姐兒倆一聊便是兩個來時辰,林清兒伏在暗中,也不敢輕動。直到亥時末了,忽然嚷了起來,說福晉肚子疼的厲害,太醫來瞧了一回,隱隱聽說是什麼動了胎氣,又是一貫的毛病,不曉得以前用的什麼藥,不敢亂開方子。無奈之下,只好用一乘小轎出宮送回醇王府。林清兒才還從窗影兒裡瞧她好好地,頓時起了疑心,跟著小轎走角門溜出行宮,一路跟到醇王府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