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皇甫百齡臉色大變,他問過長子,這次參選戶部主事,他們家族已向皇甫渠交了兩萬兩銀子,後來為壓倒惟明參選,皇甫旭又私自向皇甫渠追加了一萬兩銀子,這樣一共加起來三萬兩銀子,這已經是一筆巨資了,可今晚這個皇甫渠卻獅子大開口,張口又要十萬兩銀子,莫說他們家族沒有這麼多現銀,就算有,他也不能給。
儘管心中憤恨萬分,但皇甫百齡臉上並沒有表露出來,他只是搖搖頭,「很抱歉,這樣我們只好放棄了,我們府上沒有這麼多現銀。」
皇甫渠十萬兩銀子只是先報高價,免得皇甫百齡還價一萬兩,他當然知道對方不可能拿出十萬兩銀子,他便笑呵呵說:「可能老家主有點誤解我的意思了,我是說全部十萬兩,你們已經先付了三萬兩,所以只要再付七萬兩便可以了,老家主.....這樣吧!咱們爽快一點,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我自己再貼兩萬,那就只收老家主五萬兩銀子,我已仁至義盡,不能再低了。」
見對方已經降了一半價,儘管這價格還是高得離譜,但皇甫百齡也知道,皇甫渠再讓步的可能性已經不大了,五萬兩銀子,雖然庫房裡有,可一旦拿出去,他們家可就大傷元氣了,族人也未必同意為惟明花這個多錢,皇甫百齡著實有些為難,便沉吟不語。
皇甫渠瞇著眼觀察皇甫百齡,他見皇甫百齡已經動心,或許是一時現銀太高,他們拿不出來,便不露聲色地拋出了他的第二步策略,「這樣吧!五萬兩銀子可以分三次付,先付三萬兩,剩下兩萬兩銀子可以在半年內付清,老家主,你應該明白,我確實已經做到仁至義盡了。」
皇甫百齡想了想,三萬兩銀子他們家拿得出,他也可以做主,他剛要答應,就在這時,一直不吭聲的無晉在身後忽然插口問了一句,「拿出這五萬兩銀子後,是不是還只能得到一個參選資格?」
無晉在前生的商場上摸爬滾打多少年,積累了豐富的談判經驗,他已經看出,這個所謂的皇甫縣公已經為了他們家族挖下了一個大大的陷阱,拋出最先的兩萬兩銀子是一個餌,皇甫旭已經替家族吞下了這個餌,使他們欲罷不能,現在預付三萬兩銀子又是第二個餌,一旦祖父答應,就完全被牽著走了,這只是獲得參選資格,到正式參選時,他再要五萬銀子,你給還是不給?給了,下面還要給,若不給,前面的幾萬兩銀子已經花掉了,分文不退,皇甫家族會甘心白白浪費掉幾萬兩銀子嗎?最後還得繼續吞餌,皇甫渠就這樣一步步將他們家族搾乾。
眼看祖父要吞下這個餌,無晉便在關鍵時刻敲了一記,這是他談判的一貫風格,話不多,但一語必中要害。
皇甫百齡恍然醒悟,他便笑著起身拱拱手:「縣公的方案我可以考慮,但這麼大的金額我無權擅自決定,必須要家族商議通過才行,我改日再答覆縣公。」
說完,他扶住無晉的手腕,「孫兒,我們先回去吧!」
皇甫渠惡狠狠盯著無晉的背影,恨得眼睛都要噴火了。
......
馬車裡,皇甫百齡感慨萬千,其實什麼競選戶曹主事,就是他們這些權貴官員變著法子撈錢的手段,只是這個皇甫縣公更狠更貪心,若不是今天懸崖勒馬,他們家族真就墜入萬復不劫的深淵了。
回想剛才的情形,皇甫百齡只覺一陣陣後怕,他當時竟然沒有意識到皇甫渠設下的陷阱,還多虧無晉的提醒啊!
皇甫百齡感激地拍了拍無晉手,感歎一聲,「今天真的多虧你了。」
無晉笑道:「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祖父是當局者迷,我是旁觀者清,其實沒什麼?」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皇甫百齡念了兩遍,笑著一豎拇指誇讚:「說得不錯,很不錯,確實是這個道理,唉!可惜我們的三萬兩銀子,就這麼無聲無息打了水漂。」
皇甫百齡已經無心去爭那個所謂的戶曹主事了,可一想到長子為這件事已經先後付給了皇甫渠三萬兩銀子,他心中就一陣心疼,三萬兩啊!這要他們家族的船隊下三次南洋才掙得回來。
「祖父,難道我們真要放棄戶曹主事嗎?」無晉問。
皇甫百齡苦笑著搖搖頭,「不放棄又能怎樣呢?難道還要去求那個貪心縣公嗎?只怕我們再回去,就不是五萬兩了。」
無晉沉默了,他轉頭向窗外望去,只見外面夜幕已經降臨,家家戶戶華燈初上,將維揚城點綴得如璀璨的星空,不遠處的楚河內一艘艘畫舫燈火輝煌,不時有女人的嬌笑聲隱隱傳來,琴聲、歌聲,將維揚城映襯得繁華如錦。
無晉不由摸了摸腰間的四十兩銀子,他的嘴角露出了一絲苦澀的笑意,錢啊!他也同樣需要,不如他替家族做一點事,讓自己也同時賺上一筆錢,公私兩顧,何樂而不為?
這就叫與其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
「祖父,或許無須靠那個縣公,我們也有別的機會。」
無晉說得很慢,語氣堅定,不容質疑,皇甫百齡身子一震,他回頭驚訝地望著無晉,他忽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這個孫子的上上下下都透著一種神秘,他又想起無晉失蹤了三年,這期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直覺告訴皇甫百齡,無晉說的機會很可能是真的,儘管他看透了競選戶曹主事不過是權貴們撈錢的手段,可真要他放棄這個機會,他卻又有點捨不得。
「你說.....是什麼機會?」他遲疑著問。
「我暫時還不能說,現在沒有把握,需要一步步去做,如果把握大了,我再告訴祖父。」
皇甫百齡點點頭,他能理解無晉的謹慎,他沉吟一下,便問他:「需要我做點什麼嗎?」
「需要!」
皇甫百齡呵呵笑了起來,用枴杖在他頭上輕輕敲了一下,「你這個小鬼頭,我不問你就不說,說吧!需要我幫你做點什麼?」
無晉揉揉腦袋,笑嘻嘻說:「其實我是不好意思開口。」
「我是你祖父,有什麼不好意思開口的,莫非你是...想要錢?」
無晉一豎大拇指,猛拍祖父的馬屁,「姜果然是老的辣,我這點小心思哪裡瞞得過祖父,哎!佩服啊!五體投地的佩服。」
「小滑頭,就直說吧!你要多少錢?」皇甫百齡臉上帶著笑意,他很喜歡這個孫子。
「不,不!」無晉連忙擺手,「我不是要,只是借。」
「那好吧!你要借多少錢?」
「嗯!我算一算。」
無晉心中迅速盤算了一下,做那件事,他大概需要三千兩銀子,不過需要穩妥一點。
「祖父,我想借三千五百兩銀子。」
他話音剛落,皇甫百齡便遞給他一枚玉牌,「憑這塊玉牌,你可以去帳房支取銀子,最多可取五千兩。」
.......
次日一早,無晉便去了郡衙,向衙役打聽了一下,卻得知蘇翰貞下鄉視察未歸,估計明天就能回來了。
蘇翰貞不在,他的計劃也難以實施,無晉無所事事,他也不急,隨行逛一逛維揚縣的大街小巷,這一帶他還沒有來過,穿過一條小巷,順著另一條大街緩緩往回走,與郡衙平行的這條大街叫書院街,街道兩邊香樟大樹成蔭,一條小河沿著街道緩緩流過。
不光是因為郡學書院位於這條街的盡頭,更重要是這條街是維揚特產之一,楚筆的製作中心,有大大小小制筆作坊一百多家,許多人家門口都掛著一支巨大的筆模型,充滿了一種寧謐的文化氣息。
無意中,他忽然看見了一家書店,門面不大,漆黑的店牌上用草書寫了一個龍飛鳳舞的『陋室齋』三個字,無晉後世最喜歡逛書店,他還曾經考慮過自己也開一家書店,他心中歡喜,興沖沖便往書店裡走,走到門口時他卻愣住了,門口兩邊的牌匾上各刻一句詩,『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無晉呆了一下,這....這是王維的詩啊!怎麼會出現在這個陌生的朝代,難道是.......
無晉覺得自己的念頭荒唐之極,可若不是這樣,又怎麼解釋王維的詩?
「小友不妨進我的陋室齋看看。」
他身後響起一個清朗的聲音,無晉回頭,只見他身後負手站著一個中年男子,皮膚白皙,容貌清瘦,目光裡帶著笑意,給人一種很親切的感覺。
原來他是店主,無晉便指著兩句詩笑問:「請問,這是誰寫的詩?」
「這自然是王摩詰的詩,天下讀書人皆知,難道小友不知嗎?」
『王摩詰?』無晉眉頭一皺,好熟的名字,等一等.....王摩詰不就是王維嗎?難道....王維真的存在?
他還是有點不甘心地又問:「是唐朝的王維?」
「不!是周朝的王維,那時唐朝已經沒有了。」
無晉只覺腦海中一道閃電劃過,他彷彿想到了什麼,卻有點看不清,他盯著詩句,不停自言自語:「周朝!周朝!」
他眼睛都瞪圓了,就是一時想不起來。
店主見他呆得有趣,便一擺手笑道:「請吧!小友店裡坐。」
無晉跟他走進書店,只覺眼前光線一暗,可就在這電光石火的瞬間,他腦海中的謎底豁然開朗,他脫口而出,「武則天!」
不是嗎?武則天篡唐後建立的王朝不就是周朝嗎?史稱武周。
店主瞥了他一眼,笑瞇瞇說:「是啊!周朝的高祖就是武則天,太宗是武三思,不過這些都是五百年前的歷史了,周朝也在三百年前被我朝取代.....小友,你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
店主見無晉有些手舞足蹈,不由有點擔憂,這個少年不會有病吧!
「不是!不是的!難道沒有變....」
無晉欣喜若狂,這難道還是他原來的世界嗎?僅僅只是歷史被改變了?武則天篡位成功,她沒有被張柬之、崔玄暐等人推翻,武三思也沒有被李重俊所殺,或許歷史在哪個節點上拐了彎?
無晉心中迅速計算,他讀書時學過,武則天大概在公元七百年左右稱帝,那麼過去了五百年,現在大概是公元一千二百年,歷史上應該是南宋年間....等一等,不對啊!
但無晉很快就發現還是不對了,他漸漸冷靜下來,知道自己是鑽了牛角尖,這當然不是他原來的世界,否則他熟知的那些唐宋明清歷史從何而來?
這只能是一個平行空間,只不過這個世界也有王維,也有武則天,和他的世界根本沒有半點關係。
想通這一點,無晉也不由苦笑一聲,其實是不是真的,又有什麼關係呢?反正對他來說,都是一個陌生的朝代。
那維揚縣肯定也不是歷史上的揚州了,因為很明顯,歷史上的維揚縣是靠近長江,不靠大海,那現在這個維揚縣又是哪裡?他倒有點興趣了,他想知道,這個維揚縣到底是在哪個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