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人行 第二卷 第十六章 重建
    梅霖心裡記掛著卦館的大事,沒心情再去細想這樣的小事。正在這時,黑燕也飛回來了,一臉不高興的樣子,落在梅霖肩頭上,一聲也不響。

    梅霖聞到黑燕身上那特有的淡淡的氣息,便說道:「黑燕姐,你幫我去做件事,好不好?」梅霖是寧願得罪那隻狼,也不敢得罪這只喜怒無常的小小鳥,因此話語上是極力的溫柔客氣。

    果然,黑燕沒好氣的回道:「梅霖,梅霖,別煩我。沒看本姑娘正在煩著呢!」

    梅霖吃了個閉門羹,不過梅霖做事從來不死心,過了一會兒,又問道:「好不好嗎?」自然碰到的又是閉門羹,只不過煩歸煩,黑燕卻也不飛走。

    過了一會兒,梅霖忍不住又問道,如此五六次,黑燕終於不耐煩的答應了。梅霖不禁大喜,揮手來了個飛吻,黑燕看懂了那個動作的意思,不禁把臉兒羞的飛紅,只是梅霖卻看不見。

    三更天了,劉老爺家仍是燈火通明,劉老爺坐在大廳裡跟傻了一樣,一動也不動,劉夫人趴在旁邊的桌子上,也是一幅垂頭喪氣的摸樣。兩個丫鬟立在劉夫人的後面,想勸夫人去睡覺,卻是欲言又止。終於一個丫鬟忍不住了,低下頭來,輕輕對劉夫人說道:「夫人,先休息吧!公子的事,明天再找也不遲啊!」劉夫人無力的搖了搖頭,說道:「我睡不著,你們先扶侍老爺睡吧!」

    劉老爺突然開口說道:「芳兒,去給夫人鋪床,讓夫人先睡!」

    「是!」芳兒答應一聲,走進了寢室。

    寢室中突然傳出了芳兒的一聲尖叫:「啊,夫人,快來看哪!」那尖叫聲裡充滿了驚喜和詫異。劉老爺和劉夫人一聽,大驚,雙雙奔進寢室,只見芳兒在全身顫抖不已,兩手顫抖的猶為厲害,因為雙手托著一張小小紙片,那張小紙片在手上停的跳舞。劉老爺看到這種情景不禁大怒:「何事如此驚慌,成何體統?」

    劉夫人卻上前一把把芳兒手中的紙片搶了過來,只看了一眼,那手抖的竟比芳兒還要厲害,用比手更加顫抖的聲音說道:「老爺,老爺,咱們的兒子有救了!」聲音裡的驚喜滿的像要溢出來。劉老爺一聽這話,這才知道這張紙片的份量,急忙從夫人手裡接了過來,定睛一看,只見上面彎彎曲曲的寫著:「一張鐵嘴,識破人間凶與吉;兩隻怪眼,善觀世上敗和興。要找兒子,請到梅氏卦館。」

    「梅氏卦館?這不就是你上次去算著咱家兒子與陳員外家小姐能白頭皆老的那一家嗎?也不就是那個『九卦十不准』嗎?」還是劉老爺比較穩重,一邊用手捋著幾縷長髯,一邊沉思著說道。

    劉夫人剛才根本沒看清,只看到「兒子」兩個字,就高興的忘乎所以了,再加上梅霖那蚯蚓字體,不仔細看一般人也看不出來,這時聽劉老爺一講,然後從劉老爺手裡接過紙條來仔細一看,認出了那幅對聯,拍拍頭,恍然大悟:「哦,你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不錯,就是那個『九卦十不准』,上幾天我還領著人去砸他的場子了呢!」

    「芳兒,你是如何發現這張紙條的?你可要一五一十的招來,不得有半點虛假!」劉老爺兩道目光死死的看了芳兒一眼,現在最大的疑點就是這張紙條是如何在眾目睽睽之下,進到內室的。因為如果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把一張紙條送進內室,那就意味著他也能把內室的東西拿到外面去,甚至是取人的性命也是易如反掌,這恐怕比找兒子的事更加重要,如果你一想到你睡覺的時候,有人隨時都可能出現在你的旁邊,那你還能睡的著嗎?劉老爺幾經官場而不倒,就是因為凡事都深謀遠慮,能多問幾個為什麼!能從多個方面來想問題。

    芳兒看到老爺那冷冷的就像是看待犯人一樣的目光,不禁打了個冷顫,全身的興奮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了,結結巴巴的說道:「啟,啟稟老爺,奴婢進內室準備給夫人收拾被褥,一眼就看到這張紙條在枕頭上放著。奴婢拿起一看,見是說到公子的事,不禁叫出聲來,請,請老爺恕罪!」

    「那張紙條放在什麼地方?」劉老爺毫不放鬆的問道。

    「就放在那,那裡!」芳兒伸手向枕頭中部一指。

    劉老爺趕緊彎腰奔了過去,要仔細的查看現場,卻被劉夫人給一把拽住了:「我說老爺啊,現在可不是破案的時候。這紙條不管是誰送來的,都一定與那梅氏卦館的那個小孩有關。我們去把他抓來問問不就好了?何必這麼麻煩呢?」

    劉老爺被夫人這一下,給打斷了破案的興致,不禁惱怒的看了夫人一眼:「婦人家頭髮長,見識短,你懂什麼?送這張紙條的人一定是個江湖中的大盜,我們可千萬不能大意。要不,我們的腦袋怎麼沒了的,都不知道!」

    劉夫人早對劉老爺這種事事謹小慎微的做法習以為常了,上前狠狠的擰了一把,說道:「老爺,你做事總是這麼膽小。那個小孩子有什麼好怕的?他哪裡又有什麼厲害的幫手了,要是真的那麼厲害,也不至於被人打到半死了!你別老是胡思亂想,淨想些沒用的事。現在最要緊的是如何找回咱們的兒子。這是現在咱們唯一的一條線索,不管多麼危險,咱們都得去試一試。再說,你以前是刑部侍郎,這方圓五百里之內誰不給你三分面子,誰敢惹著咱家,他真活的不耐煩了。我倒要看看誰有這個膽?我現在就帶人去把那個小孩抓來,讓他說出咱們兒子的下落!」

    「夫人言之有理。不過,凡事還是小心為妙。這樣吧,夫人,還是我去,你在家裡好好休息一下。一有消息,我就叫人通知你。」

    「休息,有什麼好休息的?現在這個時候,誰能休息的著?要不咱倆一起去,連夜把那小孩抓來。」

    「那咱們家裡怎麼辦?」

    「家?家,什麼家?兒子都沒了,要家有什麼用?你不去,我自己去,別跟個女人似的婆婆媽媽的,還當過刑部侍郎呢?」劉夫人說完,風風火火的向外走了出去。

    劉老爺想了一下,終究還是不放心自己的夫人,兒子沒找到,再把夫人也丟了,那還不讓人給笑掉大牙?當即一跺腳,說道:「芳兒,你和春紅看好內室,可千萬不要讓外人進來!如果有什麼差錯,明天唯你倆是問!」說完,向外叫道:「夫人,等等我!」急衝而出。

    梅霖卦館廢墟,早已溶入了深深的黑夜之中。而此刻卻有無數的火把蜿蜒而來。劉老爺走在最前面,步履生風,兩眼凜然生輝,表情嚴肅,彷彿又回到了那帶著官差深夜辦案的年代。右邊走的是劉夫人,左邊是護院教頭洪大膀,手拎一條碗口粗的鑌鐵棍。

    從劉府出來,不過六里的路程,轉眼即至,劉老爺一聲令下:「圍起來!」數十家丁立即行動,把梅氏卦館的廢墟圍了個水洩不通。就在這時,突聽一聲狼嚎,接著一個黑影從廢墟中高高躍起,直向劉老爺立身之地撲了過去。劉老爺不愧久經沙場,目光前視,一動也不動,反而把劉夫人拉到了自己身後。洪大膀一見,一橫鑌鐵棍攔在了劉老爺身前。就在這時,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從廢墟中傳了出來:「黑星,住手!那是劉老爺!」

    此時,洪大膀正一伸鑌鐵棍向那黑影點去,只見那個黑影腳一伸,在棍頭上一點,身子向後一個翻滾,落在了地上,兩隻綠瑩瑩的眼睛,直直的盯著洪大膀的棍子。

    那個懶洋洋的聲音,此時又傳了出來:「劉老爺請回吧!本店晚上不做生意!」

    劉老爺尚未答話,劉夫人一聽這話,再也忍不住了,大聲說道:「還本店呢?你的店在哪裡?我怎麼看不見,這裡除了一堆破磚亂瓦什麼也沒有。你這個毛頭孩子還敢在這裡大言不慚,裝神弄鬼。洪教頭,去給我把這個毛頭小子揪出來。」

    「是,夫人!」洪大膀手執火把,舉步上前。

    卻聽到劉老爺一聲斷喝:「切慢!不可魯莽!」劉老爺轉過頭來,對劉夫人說道:「夫人,你先回去休息,這裡有我來處理就行了!」意思雖然是商量的意思,口氣卻是不容質疑。

    「這時候我如何能走呢?老爺?」劉夫人雖然強悍,可也知道在手下人面前,要給男人面子。再說,小事自己能行,家裡的大事還是得依靠老爺。

    「洪教頭,讓所有的人與夫人一起回去,你一個人留下就可以了!」

    「是,老爺!夫人,請!」洪教頭答應一聲,下達了回撤的命令。

    「老爺,你一定要小心點!」劉夫人知道,劉老爺決定了的事,是絕對不能更改的,這是讀書人的脾氣,三十年的夫妻,這一點劉夫人是再清楚也不過了。

    當下,劉夫人領著人慢慢的走了回去。

    梅氏卦館廢墟。劉老爺一躬到地,朗聲說道:「劉中元,這廂有禮了。打擾先生休息,還望恕罪!」

    這次那個懶洋洋的聲音變成了憤怒的聲音:「我說過了,要你回去。你耳朵瞎了,聽不見?還在這裡吵吵鬧鬧的,還讓不讓人家睡覺了?」

    「是,是!打擾了先生的好夢,是老夫的不是。老夫就在這裡等著,直到先生給以賜教為止!」

    洪大膀看到自己的老爺如此卑躬屈膝,再也看不下去了,一抬鐵棍,低聲說道:「老爺,你何必如此的怕一個小孩子,我洪大膀拼了這條命,打也把少爺的消息給打出來!」

    「低聲點,我就是害怕夫人魯莽,才讓夫人回去的。凡是強硬者必有所持,一個小孩子能如此氣粗,一定有他不平凡的地方。你見過哪一個孩子竟敢如此過?不平常者非仙即妖。而這兩者都不是你我所能對付的,小心駛的萬年船,小心一點總是沒錯的。你跟我多年,如何還是一點長進也沒有?整天只知打也殺的,那叫匹夫之勇。匹夫之勇不足為懼,知道嗎?真正的大丈夫,大豪傑,都是能忍天下之所不能忍者。唉,你雖然一身武藝,可惜這一輩子只能做個護院教頭,終難成大器了!」

    洪大膀聽了劉老爺這一番既帶著點責備,又充滿著愛護的話語,不禁深受感動,雙手一抱拳:「洪大膀能跟著老爺,是洪某的福份,這一輩子洪某絕不離開老爺半步!」

    「唉,我還有幾年的活頭。我有什麼好跟的?你跟著我,會拖累你的!」

    「不,是洪大膀拖累老爺。大膀無能,讓老爺為少爺的事費心!」洪大膀一聽這話,感動的雙膝跪倒在地,劉老爺急忙一把把他扶了起來:「你這是幹什麼,快起來!我們不要多說了,你先把火把熄了,免的影響別人睡覺。今晚,我們就在這裡將就一夜吧!」

    劉老爺隨便找了個地方,倚身在樹旁,閉上眼睛輕輕的睡了過去。洪大膀則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脫下來,給老爺披在了身上。自己就那樣裸著上身,手執鐵棍,直直的立在劉老爺身旁守護著,一動也不動。

    遠處黑星也趴在了地上,兩隻綠瑩瑩的眼睛直直的盯著洪大膀手中的鐵棍,也是一動也不動。

    也許是真的累了,過了不一會兒,劉老爺這邊就鼾聲大作,而廢墟裡邊也傳出了鼾聲。兩種鼾聲此起彼伏,交相呼應,湊響了這個平凡卻又不平常的夜晚。

    老年人覺少,第二天天不亮,劉老爺就醒了過來。一看洪大膀依然直直的立在自己身旁,顯然一晚未睡,當下略帶歉意的說道:「大膀,你一晚沒睡啊!」洪大膀一見劉老爺醒了,連忙扶侍著劉老爺起身。劉老爺起身後,要等的人顯然還在大睡,只好耐著性子,繼續等下去。劉老爺倒沒事,只把洪大膀急忙的團團亂轉,不是剛才被劉老爺教訓了一頓,知道這麼做不妥,早就橫著鐵棍衝了進去。

    直到日上三竿,才聽到有人在廢墟裡伸了個懶腰。又過了好大一會兒,才見一個人慢慢的從廢墟裡踱了出來。洪大膀是初次見到這個聞名的「九卦十不准」,上次打人還用不著洪教頭親自出馬,不禁那個氣呀!只見這個「九卦十不准」,竟是一個八九歲的小孩,長得還沒自己大腿高,一身髒兮兮的長袍不知在身上穿了多少天了,頭髮更是亂蓬蓬的,佈滿灰塵,臉上的泥土東一塊,西一塊,令人看不清模樣,兩隻眼睛雖然睜著,卻是沒有一點神采,竟是個瞎子。洪大膀一想到自己竟然在寒風中直直立著等了這樣的一個手無縛雞之力、乳臭未乾的小孩子一夜,不禁立馬就想上前把他一棍來打扁。

    劉老爺看到梅霖這個樣子,不禁在心裡暗讚一聲:「我果然沒有看錯,這個小孩絕對不是平常人。一個孩子在這個亂世中能活下來,已經不易,更不要說還是個瞎子。此子必有過人之處,想必知道我兒子的下落不會是假的。」劉老爺想到這裡,當下執禮更恭:「劉中元見過先生。」

    梅霖走上前來,仍然是一幅懶洋洋的神氣,懶懶的說道:「劉老爺,我還沒吃飯呢!有什麼事,吃完飯再說!」

    劉中元一聽,只要跟我說話,就說明事情有希望,當下說道:「先生如果不嫌棄,可否到舍下一坐,舍下雖然不富,好酒好菜總還是不缺的!」

    「不必了,我這卦館挺好。只是被你夫人說成了破磚破瓦,這損失不知劉老爺如何包賠啊?」

    「既然先生願意在此地用餐,也好。洪教頭,你速去派人到鎮上最有名的『獨間酒樓』,置辦酒菜,火速送來此地。對了,別忘了,把我櫥子裡的那瓶汾酒拿來。還有,讓人速速安排人手,重蓋梅氏卦館,完全按照這位先生的意思去辦!」

    「老爺,那瓶汾酒可是以前你當侍郎時,皇上御賜的。你真要喝了?」洪大膀聽到老爺這一串命令,不禁猶豫著不肯走,尤其提到這瓶酒,這瓶酒在劉府人人皆知,因為每逢逢年過節,劉老爺都會拿出來炫耀一番,卻一滴也捨不得喝。洪大膀如此拚命,有一半的原因也是為了這瓶酒,心想自己這麼拚命,如果有一天立了大功,老爺一高興賞給自己一口,那是什麼樣的感覺啊?沒想到自己這麼多年都沒到口的酒,今天就要進了這個小髒孩肚裡去了,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不過,就是不可忍,也得忍,古之大丈夫、大豪傑,都是忍天下之所不能忍嘛。

    劉老爺揮揮手:「快去,快去!」

    洪大膀辦事也真迅速,不一會兒,酒菜齊集,那「獨間酒樓」的老闆一聽劉老爺要菜,急忙親自下廚,用快馬親自送了過來。劉老爺對於找兒子之事,隻字不提,卻和梅霖東拉西扯起來,很快劉老爺就找到了梅霖感興趣的話題,那是在詩文這方面,更主要的是道經。這方面劉老爺也是強項,不說是才高八斗,也稱的上是學富五車,足夠載個百八十人了。從莊子講到荀子,講到孟子,講到老子,把諸子百家中有關仙家的故事講了個遍,有些是梅霖知道的,有些是梅霖所不知道的。再講列仙傳,淮南子等,再加上道聽途說的民間傳說,只把梅霖聽的如癡如醉。平時,都是梅霖把別人講的如癡如醉,這次卻終於碰上了敵手,被人家講的如癡如醉。劉老爺更加拿出以前侍候尚書和皇上的功夫來,不一會兒梅霖就把自己被他老婆打的事忘在了腦後,只覺的這真是個好人啊!

    酒菜上來之後,兩人推杯換盞,你敬我讓的飲了起來。梅霖突然想起一事,接了一杯酒,給正在啃牛排的黑星倒進了嘴裡。劉老爺定力極高,還不覺的怎樣。洪大膀卻受不了了,自己跟了劉老爺這麼多年都沒有喝上的酒竟拿來喂狼,剛來發作。卻看到梅霖滿滿的篩了一杯酒,說道:「這位大哥,我敬你一杯,你真是條好漢子!」說著,把酒向著洪大膀的方向遞了過來,洪大膀急忙接了過來,簡直受寵若驚起來。雙手端著酒杯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心想:「老爺果然好眼光,這小孩果然不一般,竟能看出洪某是一條漢子。比那些有眼無珠的人強多了。」當下,向著梅霖一抱拳,「咕咚」一聲,倒進了嘴裡。

    一瓶皇上御賜汾酒,不一會已然進入肚中,梅霖從未與人喝過酒,自己喝酒也是淺嘗即止,今天喝的卻是痛快淋漓,況且有劉侍郎那巧言妙語,奇典異事做下酒菜,到現在已是微有醉意。

    劉老爺一看火候已到,正正容提議到:「小兄弟,你我今日一見如故。雖然我們年紀相差懸殊,但是有志不在年高,自古英雄出少年。小兄弟,如果不嫌棄,我劉中元願與兄弟結成忘年之交。不知小兄弟意下如何?」

    別說梅霖喝了酒,就是平時梅霖遇到這麼投機的人,也是不會猶豫。梅霖雖然走南闖北,走過的地方多,但是接觸的人卻少,人情世故所知還少,自不知結交的意義,比起劉侍郎這樣的官場老狐狸那是差的太遠了。當下毫不猶豫的答應了下來:「好,劉大哥,這一杯酒我……我敬你。以後,我們就是兄弟了,你若有用著我梅霖之處,儘管說就行。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對了,你的兒子就是我的……我的兄弟,就包在我身上了。我一定會幫你找到的。」梅霖喝多了,腦子有點短路,差一點說成是「你的兒子,就是我的兒子」,幸虧糾正的及進。

    劉老爺微微一笑,看吧,不用自己去說,人家自動的就給你把事辦了,這就是處世的技巧,有些人永遠也學不會的,比如說自己的夫人。劉老爺又拿過一瓶酒來,這是「獨家酒樓」最好的酒了,叫做「沁陽雪」,給梅霖滿上,又給自己倒了一小杯,高高舉起,說道:「好,兄弟是個爽快人。我就喜歡爽快人,不知兄弟何時動身去找小兒?」

    「不急,不爭。劉大哥放心,到時我一定會去的。現在我們先來喝酒,喝酒。」梅霖說著話,舌頭都有點大了,接過酒杯來一飲而進。

    劉老爺一看,梅霖喝的真有點多了,也就不再勸酒了,還要靠他找兒子呢,可不能讓他出了意外,連忙又轉移了話題,給梅霖講起了愛聽的故事,然後又上了菜,給梅霖介紹各種菜的來歷、名堂、產地、做法、特點等,劉老爺把神話典故加在菜的介紹裡面,更加增添梅霖的食慾。梅霖只覺的平生吃的飯中,只有這頓最有味道。梅霖不知道,這種做法是劉侍郎以前在官場經常要做的,當然講話的內容卻絕不相同,和不同的人吃飯要講不同的話,最根本的一點就是「投其所好」,這四字真言。當官的少不了與上級吃飯的場合,如何把這頓飯吃好,這是一種藝術。而且讓上級吃的高興,這更是一種責任。因為上級的一句誇讚,或是一句訓斥,直接關係到你的陞遷,關係到身家性命,關係到一個府衙,一個機構的生存,絕對不是小事。吃飯絕對的是一種文化,大事小事,幾乎所有的事都是在飯桌上解決的。此時,劉侍郎拿出了幾十年官場練就的本事,自是非同小可。

    劉老爺也真有耐心,當天梅霖喝醉之後,自是大睡。劉老爺卻也不走,在此陪著,梅霖醒來,則繼續天南海北的侃。說起來,與梅霖談話,劉老爺也找到了昔日在官場的樂趣,退職回家後,上門的人日漸稀少,大多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能找個說話投機的人也實在是不太多。這時,劉老爺一講出一個故事,梅霖往往能提出自己的見解,雖然大多是胡鬧,可也讓劉老爺有一種耳目一新之感。因此,劉老爺才能耐著性子,與梅霖聊下去。

    如此一直聊了兩天,這兩天在梅霖與劉老爺的聊天之中,後面叮叮噹噹之聲,一直不絕,一間新的卦館已經建成了。梅霖看到自己的卦館建成不禁大喜,便請劉老爺給自己的卦館寫幅對聯。有現成免費的人選,梅霖自然不用再去請人了。劉老爺自從退職在家就幾乎沒動過筆,這時也是興致大至,當即揮毫潑墨,大筆一揮,一幅對聯寫就成功。字體是極古的大篆,詞句卻是梅霖想出來的,上聯為「求人不若求己」,下聯為「問我不如問你」,橫幅為「我最無知」。劉老爺一見這幅對聯,感到極是刺心,不過劉老爺城府極深,當下不動聲色的寫出,大讚幾句便命人掛了起來。梅霖卻沒想的那麼多,只是經歷打人拆館之事後,深有感觸罷了。門上的對聯寫的再好聽,也沒有用,你就是跪著求人家來,人家也不會來的,只要你真能幫了別人,你不讓人家來,關上門也擋不住。這幅對聯與其說是寫給別人看的,還不如說是寫給梅霖自己看的。

    現在卦館建起來了,梅霖卻並不急著開張了。因為梅霖在等,等著自己重開張後的第一卦的成功。這第一卦當然就是劉老爺的兒子這一卦了。劉老爺也多次旁敲側擊的請教梅霖算卦之事,只是梅霖這個小滑頭對這一方面卻是堵的密不透風,半點口風也不曾露出。劉老爺談論算卦的一些術語,一些方法,一些見解,梅霖只是靜靜的聽著,卻是三緘其口,不聲不響。如果不是看到梅霖行事奇怪,見解不凡,早已可以斷定梅霖對算卦真的是一竅不通。不過,事已至此,不管梅霖會算卦也好,不會算卦也好,只要他能幫自己找到兒子就行。所以,劉老爺也在等。只是有人卻等不及了,劉夫人早已派人來問了好多次了,不是劉老爺再三嚴令,劉夫人早就親自過來了。劉老爺每次都要讓洪大膀回去,向夫人再三說明,讓其安心等待,就說自己已經想好法子了,讓她再等幾天。隨著洪大膀回去的時間越來越長,劉老爺心裡也開始著急起來,只是臉上卻始終不動聲色,依舊和梅霖談笑風生,好像真的為自己能交上這麼一個八九歲的小兄弟而高興似的。

    其實,梅霖心裡也極為著急,知道自己這樣拖著也不是辦法,那劉老爺雖然嘴上不說,心裡一定在起疑。可是如果明說,自己這卦館就不用開了。所以,梅霖每日裡也是在強顏歡笑,耳朵卻無時無刻不在注意著天上的情況,心裡在不停的念叨著:「老天爺,求求你,下點雨吧!你就可憐可憐我梅霖,下點吧!」

    兩人在這裡,表面上談笑風生,比比誰比誰笑的更大聲,暗地裡卻都在暗暗的盤算。各人肚裡都有各人的小九九,劉老爺是一心想套出梅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兒子的下落,而梅霖則是一心不想讓劉老爺看出自己根本不會算卦來。

    就這樣,在你爭我斗中又過了兩天。第三天黃昏,突然天上一個春雷,竟淅淅瀝瀝的下起小雨來。梅霖一聽,不禁心中大喜,面上卻是不露神色。從袖子裡拿出那三枚寶錢來,裝模作樣的算了一卦,口中唸唸有詞。突然一聲大叫,接著一躍而起,大叫道:「劉大哥,請跟我來,卦上顯示你們全家團聚就應在今日。」說完,當先走去。

    劉老爺一見那三枚寶錢,就知不是凡品,因為那三枚寶錢的樣式自己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一個小孩能有這樣奇形的古幣,當然不是平常之事。看來,這個小孩一定有點本事。想到這裡,劉老爺心中也是暗喜:「說不定我兒子的下落還真的落在這個小孩子的身上!」劉老爺急忙跟了上去,問道:「小兄弟,我們這是要到哪去?要不要多帶人手?」

    梅霖一聽,對啊,自己光顧高興了,竟然忘了要帶人了。那王曉亞雖然失去了法力,可兩條腿卻不失,如果聽到動靜跑了怎麼辦?想到這裡,梅霖說道:「對,對,劉大哥提醒的對。快讓洪大膀去多調人手,先從後面上山,包圍披風岡,我們從正面上去。你兒子就跑不了了。」

    「我兒子真在披風岡上嗎?」劉老爺突然聽到自己兒子的消息,連說話的聲音也顫抖了起來。自己日夜苦思苦想的兒子,沒想到離的自己竟是如此之近,自己卻懵然不知。想來真是慚愧啊!

    「那是當然,我的卦是萬無一失,劉大哥但請放心。不過,小弟還有一事相求?」

    「什麼事?只要能找到我兒子,我什麼事都可以答應你!」劉老爺這時再不復那從容不迫的樣子,說話的聲音驚喜的就像是遇險的飛機,忽上忽下。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找到你兒子後,你不可為難曉亞姑娘。」

    「這?」劉老爺仔細盤算著,自己的兒子就是因為自己老倆口逼迫他與陳員外的小姐定親,才離家出走,不告而別的。如果真能找到自己的兒子,他願不願意回來,還是個問題。當然問題的關鍵,還是在自己同不同意讓他與王曉亞相好這裡。唉,王曉亞這個孩子雖然窮點,門不當戶不對,但是向來名聲不錯,十分勤快,人長的也漂亮,如果身世再好點,也算是自己兒子的佳配了。只是夫人那裡,一心想讓兒子娶陳家小姐,看來自己還得再做做夫人的工作。要是兒子真喜歡,就讓他娶了吧,畢竟還是兒子重要啊!唉,兒大不由娘啊!

    想到這裡,劉老爺說道:「好吧,如果真能找到我兒子,我就遂了他的心意。」

    披風岡,五里的路程,說說談談轉眼即到。上了山岡,雨卻大了起來,竟是雨落如注。走不多遠,就看到兩間小茅屋。離著老遠,就看到有兩個人影相互拉著手,打著傘,正從屋裡出來,不知要去哪裡?

    劉老爺眼尖,一眼就認出了那個男子身材修長,肩膀瘦削,不是自己的兒子,還能是誰?劉老爺隔著老遠,就開始高喊:「新兒,為父找你來了。新兒,等等為父!」

    那個瘦削的肩膀明顯的抖動了一下,在雨中慢慢的轉過身來,那是一幅俊雅的面孔,只是在眼角有著一絲憔悴。另一個如詩如畫的面孔,偎依在他的旁邊,只是不知為什麼,那個如詩如畫的面孔,臉色卻變的蒼白,就如雨中盛開了一朵嬌嫩的梨花。

    那個俊雅的男子張了張口,想是想叫爹,卻終於沒有說出話來,就那樣呆呆的站著,看著自己的爹爹冒雨向自己奔來。就在這時,只聽到後山人聲喧雜,一個聲音叫著:「兒啊,可想死為娘了!」正是劉夫人率人從後山奔了上來。

    那個男子再也忍不住了,抽泣著,喊叫著,向前奔出:「爹,娘!」

    一家三口就這樣在這下雨的山岡上,抱頭痛哭。那個如詩如畫的面孔則靜靜的撐著雨傘,蓋住了這一家三口,而自己的身子卻暴露在了風雨之下,任憑風吹雨打,只是紋絲不動。

    第二天,劉老爺說服了劉夫人,終於同意迎娶王曉亞。新婚大喜的日子,就定在當日。當然這也是由梅霖算卦選定的,至於吉時自也由梅霖來選定,梅霖成了婚宴上最最尊貴的賓客。十鄉八鎮的賓客齊集劉府,為劉老爺賀喜。

    在喜宴之上,劉老爺親自表示了對梅霖的感謝,並宣佈了與梅霖結為兄弟之事。眾賓客自是頌歌如潮,都稱劉老爺慧眼識人,不計大小,都能結交,稱的上是古為今來第一好友之人。

    接下來是新娘敬酒,雖然新娘頭戴紅披,但是那裊娜的神態,溫雅的舉止,如雪的粉臂,卻征服了所有的人。最後,新娘獻歌一首,其詞曰:「小娉婷清鉛素靨,蜂黃暗偷暈,翠翹欹鬢。昨夜冷中庭,月下相認,睡濃更苦淒風緊。驚回心未穩,送曉色,一壺蔥茜。才知花夢准。湘娥化作此幽芳,凌波路,古岸雲沙遺恨。臨砌影,寒香亂、凍梅藏韻。熏爐畔、旋移傍枕,還又見,玉人垂紺髻。料喚賞、清華池館,台杯須滿引。」

    其歌清越婉轉,套用一句老話,叫作「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這句老話猶不能形容出這歌聲的美妙。這歌聲飄渺,真如從天上直落入人間,落在這些賓客的周圍,把每個人都溶了進去。直到新娘早已辭退多時,眾賓客才忽然想起,大聲的叫起好來。

    劉老爺一見新娘子竟是如此的有學識,更加高興起來,當夜直喝的酩酊大醉,人事不知。

    自從,王曉亞和劉公子的婚宴之後,梅霖自也跟著水漲船高。卦館的生意日漸紅火起來,只是梅霖自從挨打之後,也事事小心起來,卦館的生意不是什麼都做的。現在,梅霖專做那些找失物的生意,就是誰家有東西丟了,讓梅霖給算一算,丟到什麼地方去了,要到什麼地方去找。

    找東西的事,當然最好的辦法就是去問那只無所不知的百靈。只是那只百靈,年紀已長,又不願管閒事,梅霖怎麼說,也是無動於衷。最後,這付重擔就落在了黑燕的身上,偶爾黑星也能幫上點忙。黑燕雖然每天也是冷冰冰的,不過心腸卻軟,架不住梅霖的軟泡硬磨,終於上了梅霖的賊船。

    關於黑燕的事,那只愛聊天的百靈有這樣一段對話:

    「我看燕兒,這幾天老愛去找那個喜鵲精,不知有什麼事?」

    「還能有什麼事?她是去想問問,有什麼辦法可以化成人形?」

    「化成人形?燕兒也想做人?」

    「唉,小妮子也戀上人世間的紅塵了!」

    百靈鳥說這段話的時候,正是梅霖和劉老爺喝酒,喝的大醉的那一天,所以也就沒有聽見。

    黑燕雖然沒有百靈鳥那樣無所不知,可是不論梅霖問什麼,黑燕卻總有辦法去打聽了來。如果實在沒有辦法了,黑燕就去求那只百靈,那只百靈從來也拒絕不了黑燕的要求。因此,梅霖算這方面的事,還從來沒有失誤過,其實也沒什麼大事。無非是誰家今天丟了隻雞,明天他家又丟了匹馬,大後天自己老婆子又藏錢藏的自己也找不到了。

    梅霖一指點,就解決了,有時也用用黑星的鼻子,讓黑星領著去找一下,那就更加沒問題了。雖然是小事,可做好了,小事也就成了大事,現在人們早就改變了對梅霖的看法,沒人再叫梅霖做「九卦十不准」了,而是改成了「九卦十准,神算梅霖」。

    梅霖的又一次生活在自己創造的幸福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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