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人行 第二卷 第七章 乞討
    第四天早上,梅霖恭恭敬敬在墓前磕了三個響頭,說道:「爺爺,霖兒走了,霖兒去蘇州找醫丐去治眼睛。治好眼睛,霖兒一定會來看你的!爺爺,你在裡面小心點,可別再讓人家撥去鬍子啦!」

    梅霖站起身來,戀戀不捨的走了下去,真是一步三回頭啊!雖然只能看清一個墳墓的輪廓。

    這座山並不高,梅霖沿著山路,一路向前走去,經過一上午的跋涉,竟也爬到了山頂。

    梅霖心急如焚,來不及欣賞這「一覽眾山小」的風景,便即下山。哪知下山竟十分陡峭,也無路可走。梅霖手腳並用,下的十分艱難。這時候,梅霖反而不著急了,越是艱難的事,梅霖越是乾的興高采烈,覺的這樣才有點意思。

    梅霖也看不太清腳下石塊的具體位置,只能全憑腳的感覺,自吃了歸元丹之後,梅霖的氣力竟有所見長,遇到小溝、小石,也能一躍而過,單憑雙手也能住自己的身體。不過就是這樣,過了一個時辰,梅霖也感到累了起來,隨便找了一塊石頭一坐,休息起來。哪知不休息還好點,這一休息,竟然再也不想站起來了。人往往就是這樣,在艱難困苦中並不會覺的有多累,但是一旦停下來,再去看看以前自己做的事,卻感到不可思議,憑空產生了一種畏懼心理。

    梅霖心裡矛盾起來,不停的與自己做著鬥爭,是繼續前行,還是就地休息?梅霖四下望望,雖然看出去,模模糊糊,可也是一片怪石林立,空空曠曠,一陣涼風吹來,並沒使梅霖感到舒服,卻是打了一個冷顫。理智終於戰勝的感情,雖說是「生死由命,富貴在天」,可也是事在人為嘛,萬一有個飢餓的野獸偶爾走過,小命還不報銷在這荒山野嶺上啊?

    梅霖鼓足勇氣站了起來,說也奇怪,一旦開始向下攀登,並不像想像中的那樣可怕。其實勇氣就是一層窗戶紙,關鍵看你敢不敢去捅?

    梅霖下的山來,心情大暢,正想仰天長笑一番,想想山下可能有人了,還是不要嚇著人家為好,便低低的笑了幾聲,就算了事。不過梅霖還是滿心充滿著首次戰勝自己的喜悅,連腳步也輕快起來。

    其時,天色已暗,當前最緊要的就是趕緊找一個避風的地方好渡過漫漫長夜。此時,正是盛夏,天氣炎熱,就是赤身露體也不會感到寒冷。不過,能找一戶人家當然再好不過。

    梅霖張眼望去,那邊好像有一間小屋,近前一看才知竟是一座小小的破舊的山神廟,已是多年沒人住過了,滿是塵土。梅霖不禁大喜,畢竟自己也有家了,比在外被風吹雨淋強了不知多少倍,雖然這山神廟太過簡陋,髒了點,也不是自己的。誰說不是自己的?自己現在住在這兒,這就是自己的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說!

    梅霖用衣袖隨便掃了一下眼前的灰塵,在倒塌了半邊的山神像前找了一小塊剛剛能躺下的地方,便蒙頭呼呼大睡起來。

    睡到半夜,突然聽到外面電閃雷鳴,瓢潑大雨轉眼即至,梅霖被一個巨大的響雷驚醒,張開眼向外望去,正看到一個巨大的閃電劈在窗稜上,窗稜瞬間燃起了大火,接著又被大雨澆滅,只剩下一個黑黑的燒焦的大洞。梅霖翻了個身向裡睡去,嘴邊露出了一絲微笑:「多虧找到了這個破廟,要不在外挨劈的就是我啦!嘻嘻!」

    夏天的雨就像是熱戀中女孩的臉,說變就變,要的快去的也快。不多時,已是雷住雨停。梅霖在這山神廟裡,美美的睡了一夜,感覺精神好多了。

    自己便給自己下達了命令:「出發,攻佔蘇州!」接著,便挺胸昂頭,雄赳赳,氣昂昂向外走去。

    忽然,梅霖想起一件事來,自己的白髮太顯眼了,可現在到哪去找酸石榴、五倍子和芝麻葉呢?管他呢,先隨便找點東西染染算了。此處,已是山底,樹木眾多,梅霖隨手摘了一堆樹葉和花草,也不管是什麼樹什麼花了,只要有顏色就行,用手擠出汁水來,便往自己頭上澆去,那汁水卻一直順著髮絲流了下來,梅霖又隨手抓起幾把泥土,往頭上一抹,便宣佈大功告成。

    梅霖頂著這一頭五顏六色的亂髮,踩著輕鬆的腳步向外走去,山下是一條官道,不知通向何方。

    梅霖對著剛升起的太陽,辨別了一下方向,自己現在應該正處在臨安城的西南郊外,要向北去,好像這條東西路方向不對!不管對不對,總之,離臨安越來越遠就對了。那就應該向西走了,可總不能自己步行去蘇州吧!

    梅霖坐在路邊,雙手抱膝,頭抵在膝蓋上,正在冥想苦想。突聽一個清脆的女聲說道:「小乞丐,給你錢!」接著,一小錠銀子準確的落在梅霖腳邊。

    梅霖抬起頭,只見一片淡紅從自己眼前飄過,一匹高大的俊馬馱著那片淡紅已然遠處,甚至等不及梅霖從嘴裡發出來的那一聲「謝謝!」

    梅霖捏著手裡那一小錠銀兩,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怪不得人家都願意當乞丐,原來當乞丐錢來的這樣容易。

    遠處慢慢的走過來一輛沒有車廂的破馬車,一位老者坐在車轅上,輕輕的搖著手裡的鞭子,一根老粗的旱煙袋在嘴裡吧嗒吧嗒的抽著,走過梅霖身邊時,那老者疑惑的向梅霖看了兩眼,「吁」的一聲把馬車停在了梅霖面前,拿出嘴裡的旱煙袋,放在鞋上磕了兩下,笑咪咪的說道:「這位小哥,要上哪去啊?」

    梅霖現在見了馬車就有一種莫名的恐懼,不管是豪華馬車還是破舊馬車,聽著那老者的問話,梅霖好不容易才制止住兩條準備逃跑的腿,戰戰兢兢的說道:「我……我想去蘇州!」

    「去蘇州?去蘇州可不大容易啊!你父母呢!你父母怎麼不管你呀?」

    「我父親去世了,我母親得了重病,我要去蘇州給我母親抓藥!」

    「真是個好孩子啊!這麼小就要照顧母親。唉!上天真不長眼啊!」那老者歎了口氣,似是勾起了什麼心事,又把旱煙袋放在嘴裡狠狠的吸了一口,「什麼藥非要去蘇州抓啊?天子腳下難道還沒有那種藥?嗯,聽說蘇州有個『和善堂』挺有名的,你是去『和善堂』吧?」

    梅霖從沒聽過什麼『和善堂』,『友善堂』的,既然人家這麼說,那就『和善堂』吧。梅霖急忙連連點頭。

    那老者臉色更加和藹,說道:「上車吧,爺爺我送一程。你最好從前邊坐船去,比較順路!」

    梅霖本來準備撥腿就跑的,不知為什麼,一聽到『爺爺』這兩個字,腦海中竟浮現出黃太明的形象,感到這人也許不是壞人,當即躬身一禮,說道:「謝謝爺爺!」說完,便爬上車去。

    那老者一揚馬鞭,馬車便開始向前緩緩行駛。一路上,老者不停的和梅霖拉著家常,問東問西,梅霖便隨口編出一大堆謊話遮擋過去,謊話編的是越來越慘,聽的那老者是唏噓不已,不斷的安慰著梅霖,梅霖卻在心裡偷笑不止。

    那老者要執意把梅霖送到碼頭,梅霖卻一直不肯,不願耽擱老者自己的事情。梅霖越是不肯,那老者越是要送,車是老爺爺的,自然人家說的算,最後還是把梅霖送到碼頭上。

    臨別之際,那老者拉著梅霖的手,就像拉著自己的孫子一樣,千叮嚀萬囑咐。最後,又從破舊的口袋裡掏出二十個銅板,送給了梅霖,梅霖說什麼也不要,卻終於推辭不過,留了下來。

    當那老者頂著烈日,牽著馬車向遠處走去,梅霖轉過身來,臉上不禁掛滿了水珠,也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世上還是好人多啊!

    離別的碼頭,一葉扁舟。離別的人們卻是熙熙攘攘。

    梅霖跟著人流向船上走去,一個粗壯的大漢攔住了他:「哪裡來的乞丐?一邊去!」梅霖微笑不語,把藏在後面的手拿了出來,那手上有一塊銀兩一跳一跳的,那大漢看到銀兩立即不再支聲,一把奪過銀兩,找給梅霖十文錢,就讓梅霖過去了。

    梅霖不禁低低的歎了一口氣:「這年頭,有錢的是大爺啊!」

    還多虧了這一小錠銀子啊,這一小塊銀子對別人來說也許微不足道,可放在自己身上,就是關係到自己是不是要露宿碼頭了?

    蘇州,人間的天堂,即使在戰亂時期也是繁華無比。

    梅霖到了蘇州已是華燈初上,蘇州城裡叫賣之聲此起彼伏,人來人往,絡繹不絕。此時盛夏,大街上更是人滿為患。

    梅霖一天沒吃東西,早就餓壞了,看到一個包子鋪前人挺多,便擠了進去,二十文錢換回兩個大包子,原來這錢是這麼不經花啊!兩個大包子進了肚中,根本就沒飽,梅霖又掏出最後的十文錢,又換回一個,才覺的肚子舒服了一點。

    這一頓飯總算有了著落,可是下一頓飯在哪裡呢?

    對,還是老辦法,乞討,用尊嚴換包子。

    梅霖四處轉了一下,撿了一塊破瓦塊,放在面前當聚寶盆,在身前寫下了「可憐,可憐一個無父無母的瞎眼孤兒吧!」幾行蚯蚓字,無本生意便算開張了。

    沒想到生意卻是出奇的好,不斷的有銅錢自梅霖眼前劃著優美的弧線,落在梅霖身前的地上,那聚寶盆早就盛不開了。梅霖臉上一幅悲痛欲絕的模樣,心裡卻早就樂開了花,善良的人們還真是好騙啊!不對,這不是騙,我這是正當乞討!

    梅霖看到天色已經很晚,來獻愛心的人越來越少了,正想收起錢來走人,正在收錢的一雙手,卻被一隻大腳給狠狠的踩住了,疼的梅霖「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只聽到一個粗暴的聲音說道:「哪裡來的野孩子,快交稅!」

    「交稅,交什麼稅啊?」梅霖頭一次聽說交稅這個名詞。

    「乞討稅,怎麼,你敢不交?」那個聲音說著,狠狠有踩了梅霖的手一下。

    梅霖疼不過,眼淚都快流出來了,急忙說:「交,交,交,交多少?」

    「八成!」說著,那雙大腳拿開了,用腳把錢一收,一個跟班的過來,把錢都收了起來。

    那隻腳抬起來,把梅霖一腳蹬倒在地:「記著,再乞討要給大爺交稅!哈哈!」說完,兩隻腳揚長而去。

    梅霖哼哼了半天,才從地上爬起來,點了一下剩下的銅板,僅剩了二十七文。梅霖想了一下,當前最要緊的一件事,就是趕緊去買藥染髮。

    梅霖漫無目的沿著大街走著。梅霖看不清招牌上的字,只能靠兩隻鼻子來聞聞,看看哪間店舖裡有中草藥味傳出,哪家就是藥鋪了。終於梅霖沿著大街走了五六里路,累的腰酸腿疼的時候,聞到一家鋪子,傳出了草藥味,急忙衝了進去,把銅錢高高的舉在手裡,喊道:「老闆,我要買藥!」

    那個夥計低頭看了看還不如櫃檯高的梅霖,問道:「你,你買什麼藥啊?」

    「酸石榴、五倍子、芝麻葉!」

    「多少?」

    「你看這些錢,能買多少?」梅霖把二十七枚錢都托在手裡。

    那夥計一盤算,小孩子好騙,本來能買一兩,改成了:「各四錢!」

    「好!」

    那夥計麻利的給梅霖把藥包好,遞到梅霖手裡,笑嘻嘻的鞠躬說道:「小哥,走好!」

    梅霖一見買到了藥,而且這夥計又這麼禮貌,不禁對這人產生了好感,回禮到:「謝謝,老闆!」便拿著藥興沖沖的走了出去。

    今晚雖然仍是露宿,那可比露宿荒山陪著一座孤墳,強多了,至少不用擔心有生命危險。

    梅霖隨便找了一個屋簷一坐,不知從哪裡找來一個碗,盛了半碗水,把藥汁擠在裡面,一絲不苟的給自己染起發來。蘇州到處皆水,梅霖用破碗盛水當做自己的梳妝鏡,照著,先把頭髮上的泥土洗淨,露出那銀樣的白髮,即使在夜裡也發出柔和的光輝。

    梅霖先把自己的頭髮理順,讓他們都聽話的伏在頭上,然後用手沾著藥汁,一絡絡的給自己從上到下開始染,後面看不見的地方,就多染幾遍。

    染好後,在月光下,梅霖看看鏡中的自己竟儼然一個小帥哥的模樣,雖然五官面目看不清楚,心裡不禁歎了口氣:「這麼帥,明天還不等著餓死啊!」這樣想著,又用手把自己的頭髮弄亂,再繞著自己的腦袋轉了幾圈,又成了一個乞丐的模樣。

    來蘇州是為了找醫丐,但即號稱「醫丐」,想必是不會同一般醫生一樣,懸壺問世的,恐怕是可遇而不可求了。既然求不著,那就乾脆不求,當前最要緊的是命,而不是眼睛,怎麼想點辦法,明天能多討點錢。

    有了,梅霖沿著那條最繁華的街道向前走著,邊走邊用腳試探著,終於選好一個略帶凹坑的地方。梅霖拿出隨身帶著那塊破碗片,開始工作起來,一想到明天那漫天向下灑落的銅板,梅霖幾次都高興的笑出聲來,干的更加有勁了。

    第二天,天未亮,早起的人們就發現了華榮街上跪著一個最可憐的小孩,低著頭,不聲不響,頭髮亂蓬蓬的,雙目失明,最奇的是沒有了小腿,膝蓋以下是一塊破舊的白布,直接鋪在地上,白布上用黑色藥汁寫著看不清楚的蚯蚓字,自是敘述了他的悲慘身世。

    每一個路過了人看到這種慘景,都不禁於心不忍,議論紛紛:「這是誰家的小孩啊?這麼可憐,大人也不管管?」

    「管什麼管,你沒看到上面寫著父親去世,母親病重嗎?大人連自己都管不了,還管的了小孩?」

    「這一家好可憐啊!趕緊給點錢吧!能幫一點是一點!」

    「他不會是騙人的吧?」

    「別的能騙人,腳都沒了怎麼騙?別說了,快給錢吧!」

    無論別人說什麼,梅霖都低著頭一聲不響,沉默是銅板啊!

    梅霖臉上一幅麻木了的神態,心裡卻在不停的數著到底有多少個銅板歸自己所有了。有時,乘別人都轉身之機,梅霖也會狠狠抓一把銅錢揣在懷裡,不過這種機會少的可憐,這裡的人是絡繹不絕,有時竟會圍個人圈,大家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不到一上午的時間,梅霖身周早圍滿了銅板,梅霖在心裡大叫:「夠了,夠了!」可是那銅板卻還是不斷的跌落在梅霖身旁,彷彿永無止境似的。梅霖都想趕緊逃走了,可是眾日睽睽之下,一個沒腳的孩子怎麼走,要是站起來走了,那不立馬露陷了,不用說銅板了,連命也有可能留在這裡了。

    有時候,裝乞丐,裝的太像了也不是件好事啊!

    梅霖看著幾乎把自己雙腿都埋起來的銅板,心裡是叫苦不疊,只有盼著太陽公公快點下山。可是,太陽公公好像被定住了一樣,幾乎一動也不動。

    梅霖一天都沒吃東西了,在盛夏的太陽叔叔面前,早已筋疲力盡,卻偏偏沒有一個人記的給點乾糧、饅頭的,這銅錢再多,可也不能當飯吃啊!

    所以說,銅錢並不是萬能的。早知道,梅霖就寫上要饅頭,不要錢了!

    現在倒好,空守著一大堆錢,恐怕要餓死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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