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墓之王 第二部 亞洲齒輪 第二章 帶著前世記憶出生的唐心
    我搖搖頭,示意唐心不要出聲,因為自己的手指在堅硬的金屬門上摸到了一些凹凸不平的線條。

    這一次,不是大哥留下的字跡,而是一個女孩子的全身畫像。在門上作畫的人使用了奇妙的光線反射技巧,單憑肉眼觀察是無法發現其中奧秘的。可惜我沒有關寶鈴那樣高明的繪畫技巧,否則完全可以即時臨摹下來。

    唐心把水晶瓶子舉起來,迷惑不解地看著我:風先生,你發現了什麼?

    我無暇回答,稍作思索後,劃破手背,把鮮血塗抹在那些線條經過的地方,那張隱藏在暗處的畫立刻凸顯出來。

    唐心啊的一聲摀住了嘴:水藍?她是水藍——

    這張畫上的人與我們剛剛看到過的影像裡的女孩子是同一個人,而且身上的衣服式樣和最初站立的姿勢也完全相同。打個譬喻來說,我們現在看到的,就是那段活動影像裡的第一幅定格。

    唐小姐,難道你以前沒看到過這幅畫?我擦乾了手上的血,凝視著畫裡的女孩子,用心地記下她的樣子。何寄裳說過,水藍才是大哥楊天的最愛,我要記住她,以保證今後在千百地球人的面孔中一眼就能把她認出來。

    唐心搖搖頭:沒有,阿爾法也從來沒有提起過,不過我的前世記憶裡反覆出現過她,並且我永遠都明白,噩夢到了這裡就會醒來,而我的生命也就隨之結束了。

    能夠清醒地談及自身即將死亡的人,都是意志力極度頑強的,如果一個人連死都不怕,還有什麼能令她恐懼呢?從這一點上看,唐心絕不是一個普通人。

    你看到對面的那扇門嗎?門的後面,真的就是亞洲齒輪?我向前指著。

    唐心皺起了眉:什麼?我看不到,這扇門把一切都擋住了。她不解地盯著我,再扭頭去看眼前的門,並且伸出手努力摸索著,終於無奈地搖頭,風先生,我真的什麼都沒看到,抱歉。

    我沉默地搖搖頭,取出逾距之刀,盯著刀鋒上跳躍著的寒光。世間號稱削鐵如泥的寶刀多不勝數,但卻無法找到一柄刀,能夠劈開這扇門,讓我看到門裡的世界。

    我雖然看不到,但我知道門後面有什麼,在前世記憶裡,我不止一次地到過這裡。風先生,那個齒輪的結構龐大之極,由六億五千萬個獨立運轉的部分組成。它不靠任何地球人已知類型的動力驅動,也沒有可見的潤滑裝置,已經運轉了七千億年。一切資料都是寫在我記憶中的,而不是某個人轉述——

    我想打斷她,因為這段話裡有一個明顯而巨大的謬誤,但剛剛張口,便被她舉手阻止了:不要打斷我,風先生,你應該知道,讓地球人中的科學家去探求#39;地球已經存在了多少年#39;這個問題是很荒謬也很可笑的,就像我們不可能提著自己的頭髮渡河、不可能在稱量體重時抓著自己的腳藉以減輕重量一樣。地球人對於地球的瞭解,正如古代中國人總結到的一個成語——#39;盲人摸象#39;,在我記憶裡存在的資料,跟我成長過程中所接受的教育知識差別巨大,不能同日而語。

    那麼,#39;亞洲齒輪#39;可以看作是一個永動機?我只提了這一個問題,至少沒有在她的混亂描述裡失去自己的思考能力。

    她頓了頓,再次搖頭:永動機的定義是#39;不靠動力運轉的人造機器#39;,但#39;亞洲齒輪#39;不是,它的存在並不是人類製造出來的。恰恰相反,是因為有它的存在而產生了地球,產生了地球上萬物繁衍、文明發展的契機。

    這一切,都來自於你的前世記憶?那麼,告訴我,在前世記憶的世界裡,你又是誰?這是一個關鍵問題,我希望她說出自己的全部身份,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

    這是一個……一個很複雜的話題,幾個小時內都說不清,如果風先生感興趣,我們可以走出去慢慢談。我知道最近處的一幢三角小樓裡有壁爐和好酒,還有兩隻舒適的躺椅,或許我們該去那裡,讓彼此都靜下心來再說。

    唐心淡淡地笑起來,伸手相邀。

    對於亞洲齒輪這一命題,全球公認的唯一學術權威就是蘇倫的師父,日本人冠南五郎。在他的研究報告中描述到的情景,與唐心所說不盡相同,但是卻提到了一個令飽經戰火的亞洲人歡欣鼓舞的論點——調整那個巨大齒輪的偏差,將會有效地糾正亞洲大陸上的風水、氣流、山脈、人心、天道,萬物回歸生長的最初軌道,一切符合自然選擇的發展規律,不再有戰爭和霸權。

    冠南五郎的理論被美國人稱為烏托邦式的絕唱,並被嗤之以鼻,不過在和平人士眼中卻不啻於臨危受命的救世主,至少有七個中東小國的統治者已經捐獻出一筆數目巨大的款項,組建了一個名為生命之源的基金項目,唯一目標便是尋找亞洲齒輪。

    願聽唐小姐的高見。我緩緩轉身,準備放棄在那個空蕩蕩的世界裡繼續眺望的行動。透明的金屬門正在變得模糊,不再有水晶一樣的明澈,但就在此刻,對面的金屬門後面的洞口位置突然出現了一個人。

    我一下子怔住了,隨即撲向門前,把自己的臉緊緊地貼在門上。

    一個人?一個慢慢向這邊走的女孩子?她會是誰?蘇倫——會是蘇倫嗎?我腦子裡轟然一響,蘇、倫兩個字幾乎要脫口大叫出來。幸好冰冷的金屬門能起到良好的鎮靜作用,逼使我控制住自己沸騰的情緒。

    金屬門的透明度持續降低,那個女孩子走路時的姿勢被迅速扭曲了,如同一面凸透鏡裡呈現出來的詭異圖像,根本無法分辨她的身份。

    風先生,你在看什麼?

    唐心學著我的樣子貼在金屬門的右側,但我明白她什麼都看不到。

    我好像看到了蘇倫,但卻模糊之極……我的聲音在顫抖。

    女孩子停住了,我猜她是被對面的金屬門擋住,無法繼續前進,就像我和唐心被門擋住一樣。

    真的?可是……人的視線怎麼可能穿透金屬門?唐心半信半疑。

    我只能判斷那是一個女孩子,但卻無法確認是不是蘇倫,再過幾分鐘,金屬門恢復了原狀,便什麼都看不到了。

    那是蘇倫?抑或是其他什麼人?比如這扇門上刻著的水藍?我頹然長歎,後退一大步,凝視著水藍的畫像。那畫像著正在緩慢消退著,如同冬日車窗玻璃上的水汽,太陽一出,水汽就無影無蹤了。

    風先生,我想你一定是出現了幻覺,假如還有一條通道可以進入#39;亞洲齒輪#39;那個能量核心的話,阿爾法早就努力去找了,不至於困守在這裡。唐心對我說過的話半信半疑,只是在表示禮貌性地應和。

    我極力控制著自己內心的激動,這時候就算是歇斯底里的爆發、大喊大叫大吵大鬧又有什麼用呢?

    唐小姐,我們退出去吧。我臉上重新浮起了淡然的微笑,帶頭向山洞外走。

    如果此刻有美式爆破器材的話,我會毫不猶豫地開山炸石,做最大限度的努力。顧傾城的名字重新在我腦海裡浮現出來,如果她在這裡,必定也能替我出謀劃策,並且有條不紊地付諸行動,而不是像唐心一樣夢遊在自我的世界裡。

    蘇倫,我會再回來,不會讓你被困太久的。這是我的承諾,從接到她失蹤的消息開始,每一天我都會對自己這麼說。

    洞外起風了,寒意重重襲來,剛剛被冷汗濕透的內衣像一層硬邦邦的冰甲貼在身上,滋味實在不太好受。

    我們沒有在洞口停留,一直向回走,到了距離山洞五百米外的一處避風口。

    風先生,就在那裡,我們可以烤火、喝酒,暫時休整一下。唐心指向右側的一幢三角小樓。它有著冷肅的灰色木質門窗,雕花窗欞上糊著白色的窗紙。與其他小樓一樣,它的灰色的樓頂也籠著厚厚的一層雪。

    三角小樓前的橫巷與我們走過的大道呈銳角斜交之勢,正是猛虎下山斗沖局的一個神秘變化。

    這幢樓的位置是阿爾法特意選下的,用來鎮守封印之門。唐心淺笑著解釋。

    行走江湖的高手,不懂奇門遁甲的極少,況且她又是唐門年輕一代的佼佼者,知識面自然非常寬廣。

    很好,阿爾法的佈陣手法非常高明,就算比起江西龍虎山上的折鴉上人來也毫不遜色。這已經是我對他的最高評價,因為折鴉上人的年齡已經超過一百二十歲,從三歲起就在龍虎山學道,畢生浸淫於奇門遁甲、五行陣勢,是江湖上公認的業界第一高手。

    唐心帶路踏上青石台階,正因為小樓處於微妙佈局的最前沿,屬於風中口、刀上口、劍鏑口、滅殺口、決死口的險中之險、危中之危,石階上的積雪浮冰早被東面來的殺氣和西面、北面的陰柔之風融化,乾乾淨淨,不留一絲水漬。

    小樓的存在,猶如給洞口裡的被封印者頭頂懸上了一柄一觸即發的鍘刀,用意之深遠令人歎服。

    風先生請吧。唐心伸手推開大門,一股淡淡的檀香飄出來,瞬間被風吹散。

    這道石階約有三十級,一踏上去,我便發現所有的青石板後面都暗藏著複雜的機關。如我所想的一樣,阿爾法已經把小樓武裝成了隨時能夠狙擊敵人的堡壘。縱觀洞口附近的樓閣設置,只有三角形與五邊形的建築,看似雜亂無章,其實每一幢樓的方位都暗藏用心。

    洞口的開闊大道能夠直通阿房宮的入口,也即是被封印者衝破最後禁錮的必經之路,但這條看似平坦無奇的直路,卻早就布下了層層狙殺的陷阱。

    阿爾法的心機果然深不可測,在所有看得到的機關背後,是不是還有看不到呢?被封印者的智慧與阿爾法孰高孰低?

    我忍不住為了這場無法想像的未來激戰而長歎,畢竟封印的力量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越來越削弱,此消彼長,阿爾法面臨的危機可想而知。

    從這裡向西望去,斜坡越爬越高,根本望不到阿房宮的大門與那個巖壁上的洞口。向回看,石壁千仞,只留下那個狹小的方形通道,看上去異常古怪。

    檀香越來越濃,我邁步過了高大的門檻時,忽然想通了:幾乎所有的埃及金字塔入口都非常狹小,但塔的主體卻非常之龐大,這種比例嚴重失調的古老建築是不是跟眼前的石壁相似?

    二戰之後,考古學家們曾經在金字塔內部發現了奇妙的金字塔能,並且著書立說論述這種能量的存在狀態,強烈要求推翻能量永恆不變這一科學理論。在他們的著作裡,金字塔能不屬於地球上的能量,而是金字塔通過本身奇怪的錐體構造從宇宙空間裡承接過來的,有別於地球上現存的任何一種動能。

    眾所周知,詆毀金字塔能存在的科學家們根本無法解釋金字塔內部屍體不腐爛、鐘錶停擺、鑽石化為碎末、金銀飾物自動燃燒等等奇怪現象,因為以上的每一個例子都是絕對的事實,無數具有執業公證資格的專業人士可以為此擔保作證。

    難道阿爾法構建了這些造形古怪的樓閣,會借用到非地球物質的助力?我心裡的疑慮越來越重,走到壁爐前的時候,仍舊心事重重地垂著頭。

    風先生請坐,阿爾法說,右邊的那張躺椅是一位偉大的英雄人物曾經坐過的。人雖然去了,但俠骨留香,永世不絕。

    唐心屈膝在壁爐前,哧的一聲劃著了火柴丟進壁爐裡,木柴隨即燃起,火光斜映著她的臉,又將她的頭髮鍍成金黃色。

    眼前的兩把松木躺椅樣式古樸,扶手上雕刻著細密繁複的雲頭、龍鳳、貔貅,絕對不可能是近現代的產品。右邊的躺椅側面擺著一張三角小凳,上面放著一個棕色封皮的小筆記本,中間還夾著一支磨得油漆斑駁的鉛筆。

    偉大人物?是誰?我走過去,並沒有伸手去抓筆記本,而是蹲下來,專注地凝視著它。

    一個足以令阿爾法都佩服莫名的大人物,不過,既然那位前輩已經亡故,就不必再提他的名字了,以免對死者唐突,使亡靈不安。唐心伸手烤火,心情已經放鬆下來。

    筆記本的封皮是用熊皮硝制而成,那麼結實的皮質都已經磨得起了毛邊,可見它是每天無數次被主人翻閱的。至於那支鉛筆的樣子,則更可能在地質考察員的行囊裡看得到,又短又髒,尾部還有被咬嚼過的痕跡,可見使用者有咬著鉛筆思考問題的習慣。

    讓我來猜猜看,那位大人物是不是在江湖上突然銷聲匿跡的#39;盜墓之王#39;大俠楊天?

    我的靈感來自這個陳舊的筆記本,因為大哥留給我的那一本也是如此殘破,而且大哥曾到過這裡,我方才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了來自他的力量。

    唐心唔了一聲,沒有立刻回答。

    他死了?不,他是永遠不會死的,天下英雄無出其右的大人物生前轟轟烈烈,絕不會默默無聞地離開。這個世界是為他而存在的,就像月亮是要倚靠太陽的光才能得以出現在人類視野中一樣。

    我內心激動,但神情、言辭上一點都沒有表現出來,彷彿是在說著與己無關的故事。

    風先生,你說錯了,#39;盜墓之王#39;楊天雖然天下無敵,但他仍舊是人,而不是神。只要是人,就會老死、病死、橫死、猝死——他真的已經死了,就在我們剛剛到過的山洞裡。其實,我們都會死,只不過早一時或者晚一時之分,回頭想想,一天、一年、一百年放在地球歷史的長河中,也僅僅就是白駒過隙的一瞬,那一點點微小區別與沒有區別何異?

    火焰騰躍起來,差些舔到她的指甲,讓她小小地吃了一驚,猛地向後仰身,嗖地站起來。

    第三章誰是救世主?

    我不想跟她爭辯,只是報以沉默的微笑。在楊天現在「生還是死」這個問題上,我比任何人都有發言權。

    壁爐是黑色的,非常寬大,這讓我想起尋福園別墅裡的那個壁爐,自然而然地也會聯想到與關寶鈴在一起的日子。我們相識並且走得很近的起因就在於壁爐裡的怪異水泡聲,當然還有大亨身中的「危地馬拉黑巫術」,離開尋福園這麼久,也不知道蕭可冷有沒有把尋福園完全恢復原狀?

    唐心走向房間深處,我向前拖了一把躺椅,緩緩坐下來,凝視著火光出神。之所以沒有馬上去看那筆記本,是想等自己激動的心情徹底恢復平靜後再說,免得思緒紊亂,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蠢事來。

    阿爾法一直沒有再次出現,我心裡的某些謎題大概只有他能解得開,譬如金屬門的構成元素、門後那個陷阱的詳情、亞洲齒輪存在的意義等等等等。

    在唐心眼裡,阿爾法是萬能的,假如有一個問題連他都解決不了,那就一定是徹底無解的。這是女孩子對待情郎的共同態度,我猜老虎肯定從來沒有享受過這樣的艷福。那麼,蘇倫對我呢?我在她眼裡又是什麼樣子的?

    一想到蘇倫,胸膛裡仿如有一股暖流慢慢湧動起來。「相見不相親,不如不相見」,古人的詩詞早就清晰說明了我此刻的感情世界。

    她一定是在那裡!我的左手支在額頭上,有點昏昏欲睡的感覺,當時看到的那個模糊影子重新在眼前浮現出來。

    「風先生,酒來了。」唐心飄然回來,兩手裡各提著一隻褐色的短頸小口酒罈,輕巧地放在兩張躺椅之間。酒罈口上的泥封也是褐色的,上面還蓋著一個模糊的方形朱印。

    她從壁爐上的酒櫃裡取了兩隻青銅杯出來,把其中一隻交給我:「酒是大秦丞相李斯親自監製封口的『淮上三日春』,杯子則是西漢高祖劉邦垓下大捷後從霸王項羽行裝裡搶來的,一個是龍頭杯,另一個是丹鳳杯,我們是否該懷疑這是項羽和虞姬對飲時用過的呢?聞一下,似乎還清晰留著當年美人的唇香呢。」

    自古以來,淮上出名酒,西北生美人——這兩句話是史學家們專為悼念霸王項羽和虞姬所寫。據飲酒界高手談論,「淮上三日春」又名「開門十里香、迎風醉死馬」,是烈性白酒中的極品,到了現在這個年代,只能偶爾從某些秦漢古墓裡發掘到一部分,但卻是只有酒水,沒有酒香,在長期的窖藏日子裡,都已經慢慢變質了。

    握在我手中的青銅龍頭杯沉甸甸的,粗拙笨重之極,至少有兩公斤重,憑手感和重量可以判斷出,這是真正的秦漢時代古物。

    唐心提起一隻酒罈輕輕搖晃了一下,那只可以容納五公斤液體的酒罈傳出「嘩啦嘩啦」的響聲,應該只剩下半罈酒了。古酒在封藏過程中,就算使用的封口程序再嚴密,也總是會被微少的空氣侵入內部,與酒精發生化學反應,不斷地把水分蒸發出來。所以,封藏越嚴密的酒罈,其酒勁越會成倍增加,香氣則隨之馥郁數倍。

    「這其實不算是一個太好的喝酒時間,風先生,我明白你心裡藏著很多憂慮,但你最好明白,只有保持住一個健康良好的身體,才會有餘力拯救別人。喝酒之前,咱們最好先來個君子約定,只要外面不爆發超級地震、只要這小樓沒有坍塌下來,誰都不能離座,直到喝完兩罈酒為止,怎麼樣?」

    她慧黠地望著我,十足是一個還沒有完全長大的小女孩的神情。

    我輕彈著酒杯:「好,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她說得沒錯,諸多紛擾充斥思想的時候,最好先暫時從亂麻一樣的思緒裡跳出來,待頭腦清醒了,再重新回來解決問題——這是世界級的勵志大師卡耐基的醒世名言,屬於放之四海皆准的真理。

    泥封一起,醇和溫厚的酒香頓時撲面而來。這是真正的頂尖古中國美酒,比起現在最受國民擁戴的各種「國酒」,一個在天空雲上,其他的都要歸於提壺賣漿之流的解渴飲料了。

    「果然好酒。」我情不自禁地讚歎了一句。

    唐心捧著罈子斟酒,有幾滴飛濺出來,落在我的袖子上,迅速洇濕開來,酒香越發濃烈得沸沸揚揚,還沒喝到嘴裡,只聞香氣便已經醉了。

    我舉起袖子,輕輕聞了聞,再次讚賞出聲:「古人愛說『萬花叢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的句子,我的這只袖子,只怕連洗三水都會酒香不絕。這麼好的酒,只喝一次的話真是太遺憾了,真想貯藏下幾大酒窖,一生常飲不斷。」

    手術刀在開羅的所有別墅裡都設有酒窖,但他只搜集到英格蘭、蘇格蘭、法國南部山地的絕佳干邑,對於中國古酒卻是可望而不可即,始終沒有令他自傲的上等藏品。

    「乾杯,為了大家能從埃及沙漠不告而別、不歡而散到現在心平氣和地坐在這裡,也為了能找到蘇倫小姐,更為了杯中美酒!」唐心的祝酒詞隨意而灑脫,其實所有的心意都融合在酒裡了,古酒銅杯,美女在側,本來就是最值得浮一大白的理由。

    熱辣辣的酒液滑過喉嚨,胸膛裡立刻浮起一股灼燒感,彷彿吞下的是一口燃燒著的汽油,但是只過了幾秒鐘,裊裊餘香從渾身幾千個毛孔裡同時向外湧,舒泰之極也愜意之極。

    「好酒,好酒。」唐心的臉一下子紅了,人面桃花一般,平添了七分嫵媚嬌艷。她的確很漂亮,否則老虎也不至於癡迷至此。

    三杯之後,第一罈酒就被喝光了,唐心立刻開了第二壇,在兩隻杯子裡倒滿。

    壁爐裡的火越燒越旺,上好的松木乾柴斑斑白白地脆響著,偶爾冒起一股白煙,伴著「滋啦」一聲響,泛著松油的古怪味道。

    「風先生,酒逢知己千杯少,我講一些奇奇怪怪的故事給你聽當作下酒小菜,好不好?」她的雙頰酡紅,眼底也浮起了縱橫交錯的紅網,酒精已然高度奏效。

    我放下酒杯,向躺椅深處靠了靠,隨即欣然一笑:「好,我早就準備好洗耳恭聽了,請說。」

    現在我最想弄明白的核心問題是「水藍到底是誰」,不管怎樣,這個名字已經是第二次從不同的人嘴裡說出來,我必須查清她的來歷。

    唐心把手中的丹鳳杯放在龍頭杯旁邊,雙手交叉抱著後腦勺,瑟縮在躺椅裡。

    「自從我母親去世後,這些記憶就被我永遠地封藏了,誰都拿不走它。風先生,你是第一個開啟它們的人,我希望你不會把它僅僅當成一個故事、一件趣聞來聽,而是吸取其中有意義的片斷。嚴格來說,亟須拯救的並非只有蘇倫小姐,現在是一個生死存亡的契機——」

    她停下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進一步解釋自己的話:「我接下來說的話會比較混亂,因為我自己一直分不清許多個情節誰先誰後,很多時候,自己覺得又彷彿是幕布外的觀眾,只是心旌搖蕩的旁觀者,無法真正參與到看到的事情裡去——」

    我客氣地舉斷她:「唐小姐,你儘管說,不必考慮如何理順諸多片斷的關係,我會仔細聽的。」

    從埃及沙漠初出茅廬到現在歷經十幾次咄咄怪事,我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進步,那些毛躁衝動的性情稜角全都磨平了,不再毫無來由地衝動。現在我呈現給別人的形象,一定是冷靜鎮定的,進退之間,無論舉動還是言辭,不露一絲破綻。

    「好,我想說的第一點就是『我是誰』?在日常生活中,只有重度失憶症患者才會這樣問,因為他們沒有這一秒之前的任何記憶,只活在現在這一秒鐘,當別人問他是誰的時候,他當然答不上來。我跟他們不同,因為我擁有從出生的那一刻到這一秒鐘的全部記憶,但每一頁記憶裡都沒有這個答案。」

    她很痛苦,我看得出。

    毫無疑問,人生的一大部分痛苦都能在酒精的遮蓋下釋放出來,或許「我是誰」三個字困擾她太久了,每說一個字就會痛苦地抽動一次肩膀。

    「我讀過你的全部資料,唐小姐,要不要我背誦一段給你聽?」我善意地提醒她。

    老虎和唐心第一次在手術刀的別墅裡出現,蘇倫就把他們的全部資料查得清清楚楚,並且採用的是五角大樓方面的第一手情報數據——

    「父親,唐君石,外號『十八臂魔』,唐門內嫡系高手,擅長細小輕飄並且淬煉劇毒的暗器,曾有一夜之間毒殺河南伏牛山十五個匪窩共一千九百名土匪的超強紀錄,性情暴躁嗜殺,死於二○○三年,死因是癌症。母親,虞白帆,來歷不詳,毫無武功,並沒有捲入唐門這個大染缸裡去。唐心,一九八九年九月四日出生,聰慧絕頂,擅長輕功、暗器、毒藥,從小志向遠大,要統一天下使用暗器和毒藥的高手,創造一個隸屬於蜀中唐門的武裝體系。」

    以上是美國情報系統方面的官方記錄,除此之外,江湖上關於唐心的傳說也被蘇倫一一挖掘出來,並且採取了細緻的比對。

    「那些,都是一個人的表象,是毫無意義的符號。我現在想說的,是與個人內心世界有關的東西。風先生,在你眼裡,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唐心』,是隸屬於蜀中唐門的殺手,但在我是『唐心』這個人之前,我又是誰?」

    她的目光忽然變得無比深邃,彷彿已經穿透了壁爐、火光和小樓的牆壁,一直望向無窮遠處。

    「我是從黑暗中醒來的,不能說話,但卻能聽懂所有人的話。很多女人在欣喜地壓低了嗓音交頭接耳,她們說『生了生了,快去告訴老爺,夫人生了』。這是我出生時的情景,就在蜀中唐門後山的『天兵神廬』,也就是唐君石和虞白帆居住的掌門別院。醒來的前一秒鐘,自己是在一個灰色的巨大帳篷裡,外面傳來一陣陣嘈雜混亂的喧嘩聲,那是幾千人幾萬人一起哭號哀歌的動靜。我看見一柄冷森森的青銅劍正橫轉過來,削向自己的脖頸,劍鋒碰觸到皮膚時,寒氣刺骨,冷澀之極。然後,一蓬赤血飛濺著,傷口處發出『嗤嗤滋滋』的響聲,我很清楚,那是自己身上的血,連痛帶怕,一激靈就從夢裡驚醒了……」

    我仔細聽著,隨著她的敘述慢慢理清思路:「在大帳篷裡被殺,就是你的前世記憶?」

    某位權威心理學家曾經說過,突如其來的強烈刺激會令即將死亡的人一下子失去記憶,他的腦電波會以匪夷所思的方式脫離身體,毫無規律地彈射到宇宙的任何一個角落裡,這就是所謂的「靈魂出竅」。

    腦電波的存在方式是無法界定與想像的,存在時間則可能是和宇宙一起同朽。它很容易與其他人的腦電波連為一體,在特定的情況下,會化為接收者自己的思想,也就是民間傳說中的「靈魂附體」。

    在專家看來,唐心以為的「帶著前世記憶出生」不過是宇宙中游移不定的腦電波恰巧進入了新生兒的身體而已。

    「對,但那只是其中的一部分,當我開始哭、吃奶、正常睡眠之後,更多的思想意識復活了。大帳篷裡的駭然奇遇並不是簡單的生與死的問題,而是一場聲勢浩大的戰爭。我看到交戰雙方的旗幟上赫然寫著篆體的『漢、楚』兩個大字,漢軍白衣白甲,楚軍則是黑衣黑甲,我自己就是站在楚軍一方的,騎著桃紅馬,穿桃色鎧甲,還披著一件桃色的斗篷——」

    我緩緩地點頭:「嗯,楚漢之爭,應該就是秦朝滅亡後劉邦與項羽之間的戰爭。」

    在那場曠世大戰裡,霸王項羽在用人、用計方面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並且自恃驍勇,絲毫沒把敵人放在眼裡,終於敗走烏江,自刎而死。他是後代廣為稱讚的無敵英雄,身邊自然少不了美人,也就是「以一刎驚天下」的虞姬。

    不過,這些與我們起初要討論的「水藍」會有什麼聯繫呢?

    我更希望阿爾法會出現,大家共同參詳,打開封印之門。滿室都是酒香,但我的心情卻一步步變得沉鬱起來。

    「風先生,請不要分心,這一段敘述雖然冗長,卻是後面所有故事的鋪墊——」

    我歉意地笑了笑,坐正了身子:「對不起唐小姐,請繼續說,我一定會認真聽。」

    唐心摸了摸額頭,憂心忡忡地歎了口氣:「風先生,這些話聽起來是很古怪,從前我只要說個開頭,便會被父母斥罵,有一次還挨了父親的板子,不准再滿嘴胡說八道。所以,這些話便一直埋在心裡,希望你能把每一個字聽完,我想它們一定是有意義的,是要告訴我什麼,然後要我擔負起某種使命。」

    「什麼使命?」我立即追問。

    手術刀也經常提到——「人生在世,某些桀驁不馴的大人物是受命於天的,他們之所以存在,是承擔著自身特殊的使命而來」。他所指的「大人物」毫無例外就是大哥楊天,那麼唐心的使命又是什麼?

    「救世主——我的使命是找到救世主,然後告訴他一個秘密。」她轉頭看著我,烏黑的眸子定格在我眉心裡。

    「唐小姐,你確信那些記憶是真實存在過的嗎?或者只是一些虛妄無據的思想片斷?唐門中人日夜與毒蟲、毒藥打交道,目前能夠在中國找到的毒物之中,至少有六十多種會給人造成奇異的幻覺。據我所知,你們唐門的第二十五代、第五十二、第五十三代弟子中,都有因服食『離魂草、信天翎、如夢令』而患上妄想狂的犧牲者。你敢說在修煉『百死神功』的過程中,沒有服過那三種毒藥?」

    她眼眸中的亮光忽然黯淡了下去:「是,我服用過。」

    資料記載,二十五代唐門弟子唐大恐服用「離魂草」之後,幻想自己是劍仙李白,每日飲酒、作詩、練劍,對於從前的毒術忘得一乾二淨,最終在三峽湍流中逐浪而死,跟當年撲水追月的李太白同樣下場。

    五十二代弟子唐金服用「信天翎」之後,總以為自己是陝北山溝裡吃草的綿羊,除了仰面看天就是埋頭啃草,一句人話都不會說,只能用「咩咩」的羊叫聲表達自己的感情。

    五十三代弟子唐布服用「如夢令」之後,患上了重度白日夢遊症,每天睜著眼做夢,然後絮絮叨叨地對別人講天外來客、海底古城或者雪山妖獸之類的古怪故事,但那些都是他一個人胡編亂造出來的,根本無據可查。

    蜀中唐門深居蜀中殘山怪水之間,很多門規、練功方法都已經踏上了走火入魔的不歸路,所以門下弟子才會日漸伶仃。

    「唐小姐,這些話,你對老虎說過嗎?」我希望能岔開話題。

    「沒有,這些話,我是要留著講給救世主聽的。老虎只是俗人,對他說,他也永遠不會懂的,就像那套《碧落黃泉經》,在別人眼裡是無用的蝌蚪文廢紙,在我眼裡,卻是醍醐灌頂的良藥,所有的困擾霍然迎刃披落,蕩然無存。其實,那些所謂的『神秘文字』,在風先生眼裡,也會不值一提——」

    似乎有兩團火苗正從她的眼底升起,燃燒著之前生成的大片陰翳。

    「過獎了,我和老虎一樣,也只是——」

    她霍地舉手截斷我:「不,你們絕不一樣,你是救世主,是這個世界的最終拯救者。風先生,走向毀滅的進程已經臨近尾聲,你難道沒有感覺出來?」她的身子向前一探,已經攫住我的左臂,鋼鉤一般收緊。

    我毫不反抗,任由她十指發力。看得出,她太緊張了,隨時會進入歇斯底里的崩潰狀態。

    「唐小姐,你太緊張了,為什麼不試著放鬆一些?笑一笑,喝杯酒,或許能感覺好一點。」我試圖讓她冷靜下來。

    「你看那天空,代表死亡的『十字連星』早就形成,那是直插地球心臟的一把利劍。它並非是受阻而不能落下來,而是在謹慎地選取角度,等待最好的時機。」她仰面向上,露出雪白的脖頸,胸膛更是激烈地起伏著。

    我隨著她的動作抬頭,這才注意到這棟建築物裡並沒有樓層分隔,自下而上二十多米的高度全部都是一氣貫通的,可以一直望到樓頂。只是那樓頂也並非完全封閉的,而是露著一個直徑三米的圓形洞口,露出了黛黑色的天幕。

    那不是我們地球人平時仰望時看到的天空,而是真正的太空世界。阿爾法建造這座三角小樓的心機非常之深,樓頂暗藏著一架高精度天文望遠鏡,可以直接觀測星空。這片黛黑色就是茫茫宇宙裡的原始色彩。十顆黯淡無光的星球緩慢旋轉著由遠及近連成一線,從眼前數第七顆的位置,左右兩側各出現了一顆亮星,猶如劍鏑,這種構架,既像是脫鞘祭起的寶劍,又像基督徒們格殺魔鬼的聖十字架。

    「十字連星、地球末日」是歐洲星相學家們的恐怖預言,正如《諸世紀》上所記載的「一九九九年恐怖大王從天而降」一樣,都言之鑿鑿地指明了地球多災多難的未來。正如宇宙裡諸多恆星、行星的毀滅過程那樣,地球也會遵循同樣的發展路線,只是取決於那個毀滅降臨的時間早晚而已。

    「一九九九年的『十字連星』並沒有引發地球危機,那是因為一種奇怪的力量暫時阻止了利劍的刺入,但那種懸而不決的力量已經引發了全球範圍內的暖冬和瘟疫流行。風先生,死亡的戰鼓已經近了……」

    唐心歎息著,指向緊閉的窗外,彷彿為了應和她的滿懷沉鬱,那種扣人心弦的非洲鼓聲又隱隱約約地響了起來。

    「那不是什麼戰鼓,而是——」我找不到合適的稱呼來描述土裂汗大神這個神秘的土星人,他的消失與出現都是疏忽來去,無聲無形,如果我說了他的身份而他又不如期出現,豈不是給唐心造成更大的困惑?

    「那是戰鼓,風先生,很多詭譎的異變在我的思想中已經顯現過了,來的一定是敵人,一定是,拜託你千萬記住,他們是敵人。」唐心再次緊張起來,身子前伸,雙眼緊盯著我。

    我下意識地點頭,這種情形下,已經不能再刺激她,以免引發她的全面精神崩潰。

    「二○○七年,下一個毀滅將如期而至,一切無法避免。」唐心不安地搓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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