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壁不會發光,有幾次我把手掌貼上去,只感覺到刺骨的寒意一陣陣地傳過來。它的空間尺寸始終沒有變化,與港島地面以下建造的防空工程十分相似。
一百步的距離很快走完,當前面出現了那扇銀光爍爍的金屬門時,唐心忽然停了下來。
風先生,有件事……非常奇怪,我總感覺那扇門是有思想的,彷彿隨時都能活動起來。我甚至能感覺到它在呼吸,與四周的石壁渾然形成一個龐大的整體,而我們身處的這個洞口,就是一張史前巨獸張開的大嘴……
她舉高了水晶瓶子,金屬門上反射出的光暈閃閃跳躍著,劃出一個又一個亮晶晶的光圈。
我再向前走了幾步,已經貼近了門扇,感受最強烈的就是四周壓迫過來的凜凜寒意,雙肘、膝蓋和腳踝的關節已經有了凝滯不靈的現象。粗略估計,山洞裡的溫度會在攝氏零下十五度左右,相當於一個中型冷庫全力工作時的環境。
阿爾法已經確信自己打不開這扇門了?我不想再給唐心更大的壓力,因為自己也能感受到金屬門的非同尋常之處。
對,他當初建造封印之門的操作手法與古代陵墓中的#39;斷龍石#39;完全相同,只有來路,沒有回路。所以,除非有一個人自身的能量能將斷龍石提升上去,其他類似爆破、穿鑿等手法都無濟於事的。它的厚度為十五米,平面尺寸九平方米,合成成分為鐵、銅、金、銀四種,各佔四分之一,可想而知,其總重量已經是個非常恐怖的天文數字——
唐心的語氣很堅決,畢竟在地球人看來,要想在平地上挪動總體積為一百三十五立方米的巨大金屬塊已經很是費勁,更何況是在狹窄幽長的山洞裡。
所以,這條路被徹底堵死了,除非——她靠近我,水晶瓶子貼在門上,仔細檢查著金屬門與洞壁的接觸位置。
除非什麼?你的意思是不是被封印者有一天會自己破門而出?那是我的直覺,永遠準確,從無失手。
唐心苦笑一聲:風先生,高手思考問題總會殊途同歸,難道你心裡不是這麼想的嗎?
金屬門嚴絲合縫地嵌在石壁裡,貼合的緊密程度足以令最優秀的建築師歎為觀止,彷彿這兩種不同結構是從最原始狀態開始就長在一起的。
我的想法跟你有一點點不同——當阿爾法失去了對封印之門的控制後,道消魔長,此起彼伏,但可以肯定的是,在一定環境、一定時間內能量的總和是恆定不變的。他失去了能量,誰得到了能量?假如這部分游離能量落在被封印者身上,或許下一次,他會主動打開門請我們進去。
我伸出雙掌,平貼在金屬門上,意念之中,把它想像成一塊可以握在掌心裡的冰片,催動全身內力化為滾滾翻湧的暖流,一直向它內部輸送過去。
唐心眉尖一挑,露出一絲驚愕:風先生,你在開玩笑?
這一次她的表情純淨如豆蔻年華的小女生,或許這才是年輕女孩子最應該擁有的本質,而並非幫會仇殺和江湖上的爾虞我詐、鉤心鬥角。話又說回來,那樣的唐心就不是初出唐門便嶄露崢嶸的新一代准掌門人了。
我是在開玩笑,難道你不覺得咱們交談的氣氛太悲觀了嗎?其實美國人在爆破方面的最新研究成果可以用#39;無堅不摧#39;四個字來形容,就算把這座石壁完全炸碎挪開都不是太困難的事。你看,只要假以時日,沒有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她不知道,就在懸崖頂上還有顧傾城這個強大的後援。
自始至終,我對顧傾城的能力便有一個很高的評價。她可以輕易調動大隊人馬進山探險,麾下又帶著衛叔那樣的前輩高手,這已經超出了一個古董商或者學者、音樂家的能力範疇。
衛叔的死,絲毫沒有給她帶來困擾,眉宇之間反而更加堅定果敢。
我想——她所掌控的中堅力量還沒有完全顯露出來,除了衛叔和死傷殆盡的這隊人馬,必定另有他人。我無法想像她的身份,暫時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當然,我希望大家不會成為利益抗爭的敵手,永遠都不要。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亡,其鳴也哀。唐心皺了皺眉,露出與年齡極不相稱的憂傷。
金屬門上傳來的深重寒意有增無減,我慢慢撤回雙掌,腳下錯步之時,忽然感覺到平滑的地面上有幾道深淺不一的凹槽。
唐小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這些話怎麼講?我並沒有立即蹲下身子去進一步觀察,只是不著痕跡地拖動著腳尖,沿著一條凹槽遊走著,並且迅速辨認出那是一個筆跡渾然大氣的天字。
我是馬上就要面臨死亡的人,這句話豈不是最貼切的寫照?她半轉身,水晶瓶子垂到腰際,幽光滿地灑落。
什麼?我還是不明白,能不能說得更詳細些?我故意拖延著這個話題,引開她的注意力,同時眼角餘光向下一瞥,那果然是一個顏體楷書的天字,大約有一本時尚雜誌大小,筆畫粗細恰如一個壯碩男人的食指。
我退了半步,又露出腳底踩著的另外一個到字。
盜墓之王,楊天到此!這八個曾經刻在海底甬道裡的字一起從我腦海裡彈起來,喉頭一哽,強抑住即將噴出喉嚨來的大叫。下一個字是被唐心踩在腳下的,只是她不曾察覺罷了。
風先生,我是帶著記憶出生的,而那段記憶就是有關一個人的死亡,還伴隨著一個星球的毀滅。這件事,你是第一個聽眾,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聽?
她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回憶裡,雙眼迷惘地向前望著,空洞無比。
當然,不過在詳談之前,請你後退一段,我想用金剛猛力擊打在門上,看看它會不會發生變化。誠如你所言,假如這是一扇具有靈性的門,遭到暴力破解時,必定有不同尋常的反應。
我橫跨了一步,極其自然地擋住了她的視線,等她順從地後退時,地上果然又露出一個此字。
風先生,你的武功不會比阿爾法更高明,千萬不要因無謂的嘗試而弄傷了自己。唐心已經站在二十步之外,在晶石光芒的映照下,影影綽綽,如幻如魅。她的帶記憶而生的來歷的確很吸引人,但比起大哥楊天留下的字跡,卻又變得微不足道了。
字跡是豎向排列的兩行,左邊是天到此三個字,右邊是對應的墓之王三個字,合起來正是上次他留在海底甬道裡的那兩句話,只是排在最前面的楊、盜二字卻消失了。
從天、墓二字與金屬門之間的狹窄距離推算,那兩個字是被壓在門下了。
字跡是來自大哥的手筆,這一點毫無疑問,那麼為什麼會被壓在金屬門下呢?據阿爾法說,封印之門是在秦代造成的,而門後面的怪物也就是在那個時候被困住——
我在自己額頭上輕輕一拍,立刻悚然頓悟:在大哥留字之後,這門曾經向外移動過,所以才把最頂上的兩個字壓住。這麼看,怪物已經有了移動金屬門的力量,雖然每次推動的距離很短,時間累積下來的話,總有一天,他會把金屬門完全推開,闖進外面的世界。
世界上沒有絕對不可能的事,雖然唐心一再強調金屬門的體積和重量,但危機實實在在地發生了。
我壓低了身子,雙足扣緊地面,紮了個結結實實的馬步,閉目冥思半分鐘後,陡然雙掌齊出,噗的一聲輕拍在門上。
金屬是最好的導體,在掌心傳來寒意的剎那,我催動丹田之氣,經由胸、肩、肘三點次第發力,以龍門三鼓浪的綿柔功夫全力以赴地撞擊在門上。意念之中,奔放的內力化為急促震顫的靈蛇矢矯而入,瞬間突破了十五米的距離。
有一個……人,不,是怪物!他站在門後面……
我稍稍有些吃驚,不過隨即冷靜下來,舌尖在門齒上一掃,已然劃破了一條小口,血腥氣大作。兵解大法在關鍵時刻總能給我以最需要的幫助,突破金屬門內壁的力量倏忽增大十倍,狂風驟雨一樣攻擊到那怪物身上。
金屬門發出嗡的一聲震天巨響,猶如磨盤大的石塊落入百米深井一般,回聲連綿不絕。
怪物被震得騰空而飛,但他的身子立刻旋轉起來,像一柄驟然打開的失去油布的傘骨。第六感告訴我:他是有著六條手臂的,體型彪悍高大——
難道是鐵娜記事簿裡的#39;幻象魔#39;?六條手臂,與異化後的唐清一模一樣,他是牽動傀儡的幕後主使人?太多驚訝讓我無法不分神他顧,一股錢塘江潮水般的力量倒撞過來,正是怪物喘息稍定後的決然反擊。
視線裡,金屬門的正中位置倏地鼓脹起來,像是一個剛剛進餐完畢的大胖子。我只來得及移開手掌半寸,那股力量直灌過來,喀喀兩聲過後,我的雙腕同時脫臼。幸好我應變迅速,凌空倒翻了兩個跟頭,把追擊過來的力量完全化解開來。
這是我闖蕩江湖以來第一次吃這麼大的虧,踉蹌落地之後,扭腰甩臂,先讓自己的腕骨復位,黑暗之中,自己的臉肯定已經紅透了,畢竟唐心就在旁邊看著。
風先生,你還好吧?唐心關切地扶住我的右肘。
彭彭、嗡嗡——金屬門又響了,回聲由裡而外,一浪一浪地撲過來。
是怪物甦醒了嗎?我們還是先撤出去吧,見了阿爾法再想辦法。唐心和我沒有心靈感應,自然也就不知道我腦子裡在想什麼。如果是蘇倫在,剛剛早就出聲示警或者拔槍出擊了。
我不知道怎麼向她解釋才好,其實單純抬出幻象魔來闡述問題,絕對不會讓別人信服。
唐小姐,通往#39;亞洲齒輪#39;的路就在那扇門後面?通道的彼端是不是也有斷龍石隔著,他是被囚禁在兩道門之間的,對不對?我的本意是擔心蘇倫,她的武功沒辦法與怪物抗衡,一旦狹路相逢,只怕凶多吉少。
唐心暫時擺脫了愁鬱,促狹地笑著:當然,只要蘇倫小姐確實在亞洲齒輪旁邊,就不會遭到怪物的騷擾。他們之間,肯定也隔著十五米厚的金屬障礙。所以,風先生實在不必擔心,但我想如果蘇倫小姐知道你的心思,一定會感激莫名。
世界各地的媒體上不斷爆出有嬰兒帶著前世記憶出生的新聞,幾乎有百分之九十以上屬於譁眾取寵的炒作,只不過是用來提升報紙雜誌的銷售量而已。但所有的尖端生物學家都同意前世記憶這個專用名詞,完全肯定了這一現象的真實存在。
唐心的前世記憶又是怎樣的呢?我希望她的聽眾能換成癡心一片的老虎,而不是我,因為我的心此刻已經飛向了封印之門的那一端。
風先生,你有沒有想過,既然封印之門是無法打開的,蘇倫小姐又是通過什麼途徑去了那裡?時空穿梭還是蟲洞異變——為什麼不重新思考一下她失蹤的過程,然後找出更合乎情理的解釋?
唐心的話很有道理,但阿爾法說過,蘇倫就在亞洲齒輪旁邊,應該不會是虛妄的誑語。
我們……返回吧?死亡來臨的速度非常快,我擔心自己沒機會講完心裡的話。她的眉又垂了下來,重新陷入憂鬱裡去。
我扭動著手指,雙腕隱隱作痛,只怕會有好幾天都無法康復。怪物反擊回來的力量超乎想像,比傳說中江湖高手們的隔山打牛、隔牛打山這一類武功高逾千倍。
大哥到過這扇門前,並且用大力金剛指刻字留記,從發現字跡開始,我一直都在逆向思考:在什麼情況下他會留字?這些字是為了警示後人嗎?留字之後,他去了哪裡?其實我有一個非常古怪的想法,那就是大哥已經突破封印之門的禁錮,進入了門裡。
突然間,前面的金屬門亮起來,是一種灼灼逼人的篝火一樣的暗紅色的光,幾秒鐘內,紅光變成了烈焰,在門扇上展示出了一幅火舌騰空的怪異畫面。
那是什麼?唐心倒吸了一口涼氣,舉起晶石,下意識地連退數步。
那是一幅躍動著的畫面,金屬門變成了圖像清晰無比的顯示屏。火蛇狂舞到極致以後,紅光猛地消失了,只剩下鋪天蓋地的一片沙黃色。
沙漠?風先生,我看到過這樣的景色,不過是在我的前世記憶裡!她靠過來,肩頭瑟縮著,彷彿要因身心俱疲而跌倒。
我抬起手,自然而然地環住她的肩,希望自己的體溫能幫助她鎮定下來。
唐小姐,只是一幅怪畫而已——我試著安慰她。
不、不,我們會看到水藍——那個叫做水藍的女孩子,她不屬於沙漠,也不屬於阿爾法的世界,她是完完全全的地球人……風先生,我的腦子亂了,真的亂了……她的眼睛裡突然充滿了淚水,盈盈蕩蕩,水光微微。
我很想聽她的夢,因為她提到了水藍,一個與大哥密切相關的女子。
遍地黃沙之上,慢慢浮現出了一個人的影子,衣帶翻飛,長髮飄揚。她的身後斜放著一架扶梯,一直通向一座高大張揚的銀色金屬建築。
唐心呻吟了一聲:哦……那就是水藍,一個、一個來歷不明的地球女孩子,我猜她是穿梭於時空逆流的旅行者,可以從任何地方出現,也可以在任何地方消失。風先生,拜託你記住我說的話,她是阻止地球毀滅的關鍵人物,只有她掌握著#39;大七數#39;的秘密……
她的話越來越顛三倒四,先提到水藍,又說到大七數,接下來還會有什麼驚人之語呢?
水藍在哪裡?我直指話題核心。
在我記憶裡的任何地方,唯獨不在這裡。我一直在想,她是否只是一個活在我記憶裡的人物,卻沒有在世界上真實存在過?她的身體越來越虛弱,好幾次要從我的胳膊裡滑落下去。
畫面的無窮遠處,一顆巨大的火球恆定不動地懸掛在地平線上方,看不到天空和雲朵,本該是藍天白雲的地方只懸著一層望不到邊的黑幕。
如果那真的是水藍,大哥會不會也在?我的思想似乎也陷入了混亂狀態。
那個女孩子始終只用側影對著我們,彷彿在對著那顆火球沉思。突然之間,沙漠上捲起了狂風,從她亂飛的頭髮可以看出,風勢非常猛烈,逼得她要轉身退入那建築物裡去。
我看到她有著濃密纖長的睫毛,挺直嬌美的鼻樑,再轉十幾度,大概就能看到她的全貌了——風先生,就在這一刻……就是這一刻,怪物出現了……唐心喃喃自語,無力地靠在我懷裡。
晶石仍在發光,但比起那顆火球和風沙裡陡然出現的一個遍身都是紅色的巨人來,已經是微不足道。
巨人大約是那女孩子的兩倍高度,穿著火紅色的鎧甲,渾身彷彿冒著炙熱的白煙,暴烈無比地撲過來。他的形狀像人,但卻是一個生著六隻手臂的人。
那些畫面極具震撼力,特別是巨人向前猛撲時,給人以無比恐怖的壓迫感,比觀賞最逼真的立體電影更壯觀。
她逃不掉的,噩夢的結束其實是一個更駭然的開始……即便逃開這個循環,下一次危機會來得更恐怖……唐心一直在自言自語,聲音有如夢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