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喂」了兩聲,得不到回應,過了一會兒,聽筒裡傳來的已經是小燕香甜的鼾聲。
「刷」的一聲,木樓的後牆慢慢滑開,裡面竟然藏著秘室,並且是一間現代辦公設備一應俱全的書房。一台惠普筆記本的電源指示燈忽閃著,正處於休眠狀態,旁邊則是打印機、傳真機、投影機、衛星信號發射接收設備、低噪聲發電設備。
「這裡是我的書房,可以暫時借你用——」
茶已經涼了,何寄裳捧著茶壺裊娜地走向樓梯,把我一個人留在洞開的秘室前。
米揚洛夫是前蘇聯最著名的雷電研究專家,但他真正揚名於世界,卻是憑借「雷電成像儲存系統」這一二十世紀最偉大的發明,在前蘇聯解體之前,已經偷偷地通過國際掮客,將所有的研發資料高價賣給了美國人,所以,他也成了前蘇聯政權中「最不可饒恕的賣國賊」,被關進了高加索山底下的國家鐵獄,終生不得重見天日。
顧名思義,這套系統可以模擬出雷電產生時的真實環境,然後利用這種自然現象的力量,得到真實圖像,並且順利保存起來。
雷電無處不在,如果美國人能進一步引申發展這項技術,將會憑借大自然的暴烈力量,無可阻擋地入侵地球每一個最私密的角落。
我的想法,或許可以引用米揚洛夫的理論,讓大哥楊天的影像第二次主動出現,而不是被動地守候等待。
打開電腦之後,通過衛星電話進入互聯網,在我的信箱裡,的確放著幾千頁文字資料,還有一百多張巨大的圖片,上面拍攝到的,全部都是形狀各異的閃電圖形。除了我們最常見的枝形和球形閃電,竟然還有方形、三角形、菱形等各種形狀的閃電。
要看完這些資料,只怕得費些工夫。
我略微思考了一下,先撥了個電話給李康,因為我需要蔣光、蔣亮兄弟當年誤入地下宮殿的詳細敘述。李尊耳雖然自稱如實地記錄了他們的話,但他是一介腐儒,對於探險和盜墓一無所知,又怎麼能正確理解蔣家兄弟描述的東西呢?
李康的聲音也是迷迷糊糊的,應該是剛剛從睡夢中醒來:「啊,風先生,你還好嗎?」
失去了蘇倫的領導,這幾個人像無頭蒼蠅一樣停留在妃子殿,不知道進退,只是在漫無目的地瞎等著。
我溫和地吩咐他:「李康,我們現在過了石牆,到達了一個比較安全的村寨。你帶令尊、蔣光、蔣亮和巴昆兄弟過來,讓其他人陪同席勒先生留守在妃子殿。記得,特別是蔣家兄弟,我需要跟他們詳細長談,以確定進入天梯的位置。」
變亂之中,一定需要有人站出來承擔一切、安定軍心,我要起的就是這個作用。當然,何寄裳還在懷疑我,村寨裡的形勢也並沒有完全得到控制,但我始終明白,自己進入叢林的第一目的,就是尋找蘇倫,成功地把她帶回城市去。
何寄裳的出現,對我而言是個意外之喜,或許應該給她時間瞭解我。我相信自己的感覺,她跟我一定會成為好朋友,就像蘇倫、蕭可冷那樣。
「風先生,大家都很害怕,你去過的那石屋坍塌了,旁邊的小溪都被血染紅了。血一直從上游淌下來,我還以為是你們出事了……」李康顫抖的聲音逐漸平靜下來。
我輕輕笑起來:「我們怎麼會有事?幾十人的隊伍,圍獵老虎都足夠了,放心。」
溪流裡有血水,我第一反應便是想到了小關帶領的六個人。假如附近叢林裡沒有其他人馬的話,出事的就只有他們。
「那好,我馬上帶他們進山。村寨在什麼位置?據巴昆他們說,山裡沒有什麼村寨的,這可奇怪了……」
我不理會他的自言自語,馬上提高了聲調:「過了石牆,沿小路前進,就能到達這裡。我們隨時電話聯繫,還有——你把所有人能夠收錢的銀行戶頭統計一下,我會命人給他們存錢進去,每人十萬。」
李康驚喜地連聲道謝,瞬間便鼓足了勇氣:「太好了,我們馬上動身進山。」
收線之後,我迅速翻看著資料,渴望找到與木樓這邊地勢相同的實例。
米揚洛夫曾經親身體驗過三十餘次被雷電保存下來的影像重現的過程,其中有二十次以上發生在北歐冰島境內。他的理解,越是靠近北極的位置,地球磁力線會變得越來越密集,為儲存影像創造了良好的先天條件。
他與另外一個極地研究專家陀日科夫經過近十年的極光研究,已經成功地摸索出利用極光的強大能量作為激發「儲存環節」的關鍵按鈕。只要分析出其中的成像要素,就能推而廣之,利用任何光能,作為儲存的動力。簡單來說,只要米揚洛夫的設想研發成功,我們的生活中將會隨時充滿各種活動的影像,成為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
唯一的遺憾是,迄今為止,亞洲大陸還沒有發現過這種自然界的奇怪現象。
米揚洛夫對此做出了自己的結論:「亞洲的地形特點、人口密集度、空氣乾燥度、綠化覆蓋率都阻止了這種現象發生的可能。」
那麼,我看到的是什麼?難道是純粹的幻覺?
我起身踏遍了二樓上的每一個角落,又從窗口裡向對面叢林裡望著,找到了自己和梁威埋伏的地點。大哥與何寄裳之間,曾經發生過什麼樣的故事?他離開這裡後,又去了哪裡?難道是前面的蘭谷、天梯、阿房宮?
「風,新茶來了。」何寄裳無聲無息地再次出現,開口之前,她已經在我身後站了很長時間,一動不動地凝視著我。作為「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江湖高手,我甚至能感覺到她的目光裡帶著莫名的灼熱。
「你很像一個人。」她重新在玉杯裡斟了茶,似乎不經意地開口。
我無言地微笑著,鼠標急速點擊那些文字檔案,一目十行地向後翻閱。對何寄裳的追問越急迫,她的警惕性就越高,越會守口如瓶,不如暫退一步,等她主動開口。在還沒有水到渠成之前,盲目的追問,只會讓她疑心越來越重。
「你帶來的人,我都會妥善安置,不會傷害他們,不過那個紅襖紅褲的小姑娘,看起來有點奇怪。」她輕描淡寫地說下去。
我放開鼠標,轉臉向著她:「對,你是五毒教的高手,又在叢林裡住了這麼久,應該能看得出,她是中了別人的迷魂術,思想完全被控制住了。昨天,我第一次看到你,還以為她是五毒教的藥人呢——」
五毒教作為江湖上最著名的邪惡門派,名聲之差,不亞於從前惡名昭彰的魔教。他們培訓的藥人,功能和威力與今天伊拉克盛行的「人體炸彈」差不多,都是犧牲自我,跟刺殺目標同歸於盡。
何寄裳笑起來:「自從認識天哥,我已經忘掉了教裡的那些殘暴手法。」
我認真地凝視著她的眼睛:「你還是不相信我?我真的很想聽到大俠楊天的故事,否則也不會滯留在此。我有個最好的朋友,在叢林裡莫名其妙地消失,不知生死,我得去找她。如果你不想說,就等以後再說吧……」那張面具的眼睛部分,也做了巧妙的偽裝,用一層透明的淺褐色薄膜,遮住了她眼睛裡的靈光。
人在江湖,為了保護自己,不得不堆砌起層層偽裝,無論男女,唯有如此,才能避免受到傷害。
驀地,一陣驢子的叫聲從木樓左側傳來。
我騰地跳起來,帶起滿堂風聲:「何小姐,你這裡……也養著驢子?不,我是說,這頭驢子就是我朋友騎著的那種!」
毫無疑問,這頭驢子與我在妃子殿聽到的驢子叫聲完全相同。據李康說,驢子是他們從妃子殿的老鄉手裡買來的,腳力快、耐力長,是最好的黃土高原驢子品種。
一瞬間,我腦子裡轉過幾百個念頭,有個焦躁不安的聲音一直在叫著蘇倫的名字。
「驢子是自己跑來的,就拴在木樓左面,你可以下去看,但我沒見過你朋友,更別懷疑我圖財害命,可以嗎?」何寄裳鎮定自若。
我匆匆下樓,站在門口的台階上向左看,果然在一棟木樓的廊柱上,拴著一頭灰色的健碩驢子,甩著尾巴,不停地灰灰直叫,前蹄不斷地踢在柱子上,發出「啪啪」的聲響。
何寄裳似乎沒必要說謊,她想隱瞞什麼的話,應該早就把驢子處理掉了,何必等我們一路找上門來?
驢子在,而蘇倫單獨消失,事情變得越撲朔迷離了。沒了驢子,她靠什麼代步呢?
我向南面遙望,小路依舊掩映於叢林中。載著席勒的驢子可以自動回到石牆的位置,為什麼這一頭卻跑到這裡來?可見蘇倫的足跡已經過了村寨位置,當驢子從前路返回石牆時,途徑村寨,被女人們捉住。
如果這個推斷成立,蘇倫就一定會在南面的範圍,我必須迅速趕上去。
「看什麼呢?那邊很快就要到蘭谷,一個充滿著飛蛇的恐怖地帶。」何寄裳從二樓窗子裡探出頭來。
「那沒什麼,以我朋友的本領,不可能被區區幾條蛇就嚇退。何小姐,請高抬貴手,放了跟我一起來的人,我們該上路了。」一旦確立了蘇倫所在的方向,我迫不及待地要向前開進。
何寄裳遺憾地笑著:「這麼快就走,我還沒來得及略盡地主之誼呢。」
今天是個大好的爽朗晴天,我深呼吸了幾大口,用力擴伸著雙臂。每一次感覺抓到了蘇倫失蹤的線索後,自己都會精神倍增,重新抖擻。
何寄裳打了一聲悠長的呼哨,立刻,平靜的村寨裡起了一陣小小的喧嘩,女人和孩子推推搡搡地把隊員們掃地出門,尷尬地集中在村寨中間的大路上。那個癡呆的小女孩站在飛月身邊,手裡抓著一個雪白的饅頭,愣怔著面向太陽。
「風,我覺得她——」
何寄裳的話沒說完,我突然有了靈感,向飛月大叫了一聲:「飛月,看看那孩子的頭髮裡有什麼?」隔著二十步距離,我發現小女孩的朝天辮體積太龐大了,而且捆綁手法異常拙劣,像是小孩子自己紮起來的。
飛月聽話地抬手解開了小女孩的紅頭繩,頭髮亂蓬蓬地分散開來。
「嗯?一個小木人?」飛月的手指在小女孩頭頂扒拉了兩下,掂起一個半寸長的小東西,高舉在手裡。
何寄裳陡然長吸了一口冷氣,低聲叫出了四個字,但那時候我已經身在半空,急速掠到飛月身邊。那是一個半寸長的木人,細緻地描繪著五官模樣,胸口位置貫穿著一根纖細的銀針,後面還用硃砂寫著一個「鎮」字。
「當心,那是龍格女巫的『銀針鎮魂術』,別碰那根針!」何寄裳大叫。
飛鷹和梁威踉蹌著迅速圍攏過來,我伸出手,把木人接在手裡,反覆地觀察著。
針穿小人,向來就是巫術中的經典手法,只不過在十八世紀巫術橫行的年代,北方巫師喜歡用紙人作法,而南方巫師則是用扎得非常精緻的稻草人,兩者殊途同歸,都是用銀針刺在小人的要害部位,再書寫上極端惡毒的詛咒。
法力高深的巫師,僅僅憑這樣的小人,就能千里追命,讓被詛咒者蹊蹺死亡。不過用木人作法,江湖上卻很少聽說。
小女孩「哇」的一聲大哭起來,飛鷹厭惡地皺起了眉,在她肩膀上重重一拍,惡狠狠地恐嚇著:「別哭,再哭就丟你到山溝裡喂狼!」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小女孩扁著嘴,委屈地叫著,揮手丟掉了手裡的饅頭。剔除了頭髮中的木人後,她竟然可以開口說話了,而且動作和表情都恢復了正常。
飛月滿臉喜悅地看著我,不說什麼,欽敬之情溢於言表,帶著小女孩退到一邊去,低聲哄著她。
「我發現了蘇倫騎過的驢子,據何寄裳說,它是自己跑來的。按照我的判斷,蘇倫的位置應該在村寨南面,已經深入到叢林深處去了。所以,我們應該馬上行動,向前追上去。」
梁威抬頭看了看天,爽快地點頭:「那好,我帶幾個兄弟,頭前開路。」
晴天總是能夠讓人心情爽快的,他一聲令下,立刻有六個矯健的年輕人站了出來。如果我的判斷正確,這一次的行動,並非趕到蘭谷入口就停止,而應該是一直追下去,直到發現蘇倫的蹤跡。
為保險起見,我需要預先知道前面的天氣狀況。這種人跡罕至的叢林裡,水汽蒸騰,空氣濕度變化千差萬別,往往有「十里不同天」的奇怪氣候。
紅小鬼接電話時,睡意矇矓:「風先生……啊,天氣?從妃子殿向南四十公里左右,有強烈的冷熱氣流相撞,產生鋒面雨或者暴雪的可能性百分之九十以上,時間會在五小時之內。如果沒有強冷北風出現的話,雨雪天氣將至少持續十天……」他打了個長長的哈欠,結束了這次匯報。
每一個黑客的形象總是伴隨著哈欠和惺忪出現,似乎這群人天生就是「永不失眠患者」,隨時都需要補充大量睡眠,並且這種疲倦程度,與黑客的名氣絕對成正比。
「謝謝。」我剛剛要收線,紅小鬼又不安地添了幾句:「風先生,蘭谷一代,最近有異常的地磁現象頻繁出現,特別是一直向南到了山谷的盡頭,大約在北緯三十度中心位置,更是形成了極為罕見的地磁暴。從印星四號氣象專用衛星上得到的資料顯示,地面磁場紊亂之極,如果按照常理解釋,猶如一個巨大的磁鐵礦發生了急速坍塌後造成的奇異變化,但真實情況如何,沒有人會知道,多加小心。」
我內心驚駭,但表面不露聲色:「地磁加強了多少倍?」
話筒裡傳來紅小鬼敲打鍵盤的聲音,然後回答:「最高峰值四萬倍,低谷時兩千五百倍,目前處於不斷的波形升降過程中。沒有人能合理地解釋這一現象,至少同樣的圖文資料傳遞到北美、南美、北歐、印度、南非五大觀測機構後,所有的觀察員、分析員一頭霧水,沒有任何結論。」
「我知道了,謝謝。」我在心裡驚歎連聲,然後收線。
磁場紊亂現象如此之強,不但能吸走任何鐵器,更可能對人類的腦部活動造成致命傷害,永遠無法治癒。
我的眼前突然一亮,梁威曾說席勒的昏迷不同于飛月的被攝魂現象,那麼會不會是他跟蘇倫的探險過程中,突然陷入了強磁場的包圍圈,導致腦部受損呢?
「風,我已經準備好了,可以出發嗎?」梁威與六個隊員收拾利索,槍彈也已經檢查完畢,整裝待發。
我突然改變了決定:「前面的天氣情況幾小時內會突變,有雨或者暴雪,所以,這次你的任務改為向來路上搜索,一個是接應妃子殿那邊過來的人,我已經電話通知他們火速趕來;另一個,李康報告說溪流裡出現了血水,我懷疑是小關他們出了事。」
飛鷹馬上搖頭反駁:「不可能!小關的武功和槍法都很厲害,為人又精明,怎麼可能一晚上時間就——而且天氣狀況不會有問題,下雨還有可能,暴雪的話,簡直是大笑話!」
他對整個隊伍的領導權被我、梁威瓜分掉一部分後,明顯有點心情不順,所以語氣非常粗魯直率。
梁威低頭想了想,有些猶豫不決。
一支隊伍,本來就應該只存在一個領導者,我明白這一點,而且沒有與飛鷹爭權的意思。如果不是為了刻意降低探險活動的被關注度,我完全能夠棄飛鷹不用,調度另外的人馬進山。
「我去。」看得出,梁威心存疑慮,但還是服從我的差遣。
「隨時電話聯絡,小心。」我欣賞梁威的沉穩勝過小關的飛揚跳脫。
飛鷹「哼」了一聲,惱火地用力撓頭,卻礙著我的面子不好立刻發作。
梁威帶人離開後,飛鷹也鑽進了側面的木樓,不再露面。
「只好再打擾一晚了。」我抬頭向窗口的何寄裳歉意地笑了笑。暴雪一來便會封山,我們要待在這裡的時間絕不會是一晚,至少一周以上。
「老天留客,豈敢辜負了它的美意?」何寄裳語調輕鬆,那麼漂亮的女人,長年顯露給外人的,卻是如此醜陋不堪的面具,實在是一件極其殘酷的事。她的目光一直盯在我身上,從頭到腳地來回逡巡著。
小女孩不再哭了,只是喊著回家,但飛月問她的家在哪裡時,她卻只知道搖頭。
「風先生,怎麼辦?」飛月無奈地攤開手。姑且不論是否累贅,帶小女孩上路,一旦發生危險,等於葬送了她的性命,罪過可就大了。
「好好照顧她,龍格女巫不會抓個普通山民的孩子出來玩『銀針鎮魂』,如果沒料錯的話,小女孩應該大有來歷——」村寨裡這麼多小孩子,他們很快就會成為最好的玩伴,這一點根本無須擔心。
時間過得特別快,我好像只在窗前翻了幾頁書,太陽便過了頭頂,向西墜落。英文版的《諸世紀》一共有四十多個版本,我毫無遺漏地看過,包括面前這本。文字方面,已經沒有什麼新意,我看的是大哥楊天留下的那段話。
如果按何寄裳說的,這是一本「刀譜」,那麼這幾句話就是「刀法」。
記得江湖歷史上最著名的幾大武學高手,都曾語重心長地說過這樣的話:「天下武功,無可不破,唯快不破。」
兵器、招式練到極端境界之後,已經進入了出招、破招、再出招、再破招的「死循環」境界,以至於近百年來十幾次經典的高手決鬥,竟然成了耐力與體力的較量。先是有三日三夜激戰近千招的少林、峨眉掌門之戰,又有七日七夜不眠不休的萬招吐血激戰,崑崙與天山兩派掌門雙雙戰死在雪山絕頂。
武功進入了勢均力敵的「蠻力拚搏」階段,已經失去了出奇制勝、一劍封喉的超凡境界,跟市井無賴的當街鬥毆沒什麼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