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國人插足之前,唯一值得擔心的就是冥想堂裡的谷野神秀,這也充分證明了,躲在暗處、深藏不露的敵人才是最可怕的。如果沒有邵黑的遙感探測,到現在我們也不會想到,怪屋下竟有如此龐大的埋伏。
我飛身躍上房頂,向冥想堂方向遙望著,那座白房子古怪地袒露在視野裡,沒有一絲動靜。
北海道的冬天,鳥雀很少出現,大部分候鳥向南跋涉遷徙,不遠千里地飛向食物豐富的亞熱帶地區,僅存的品種非常少的留鳥,也僅在天氣轉暖的時候偶爾出來覓食。缺少了這些嘰嘰喳喳的小傢伙,這個冬天無時無刻不流露出一種難耐的悲涼肅殺。
據美國人文學家的研究結果顯示,日本人貪婪、嗜殺、自私的品格特徵,跟這個島國的環境氣候條件也是極其匹配的,相輔相成的結果下,他們骨子裡的偏執越來越變本加厲,已經到達了跟亞洲其他國家的民族格格不入的地步。
毫無疑問,人在這種天地一片蕭條的環境裡,的確容易陷入莫名的偏激之中。
「風先生,別墅方面一直***通明,兄弟們今晚可有得辛苦了——」小來向南指了指,吸了吸鼻子,他的鼻尖早就凍得紅彤彤的,全憑年輕氣盛支撐著。
向南遙望,尋福園那邊的確燈光閃爍,我猜那是王江南等人,正在滿懷信心地等待美國反恐專家的到來。不出意外的話,明天日出之前,別墅的防禦能力將會提高十倍以上,更會擁有小範圍內最凌厲的攻擊火力,不必懼怕可能面臨的山口組的武力進攻。
「其實,我很懷念跟兄弟們一切闖蕩的日子。義父曾告訴我,出來混,刀槍無眼,要想永遠保全性命,就得相信身邊的兄弟。」小來摘下黑皮手套,用力活動著手指,又低頭拂去眉尖上的霜花。
黑社會的人馬,總是把「兄弟」這個詞掛在嘴邊,最常說「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不過那是在十年之前的江湖,黑道的規矩還沒有被破壞殆盡之前,到了二十世紀末、二十一世紀初,隨著美國人揮舞大棒的動作越來越急促,很多小國已經不按牌理出牌,動不動就跳出來開火,搞得白道上時局動盪,間接導致了黑道上的各路人馬無法再平心靜氣地按規矩辦事。
我看過舊金山市的黑道花名冊,從一九九五年開始,當地的各路社團首領幾乎每隔六個月就更換一茬。老的當家人死在新當家人手裡,新當家人又死在更新的後來者手裡……其實就在大家掄刀廝殺的前一天,仍是斬雞頭喝血酒的好兄弟,叫得比誰都親、喊得比誰都響。
這就是江湖,沒有被兄弟出賣過的人,才會無條件地相信身邊的人。
小來還年輕,除了熱血一無所有,簡短的社會閱歷基本可以忽略掉。
「管夫子說得很對,只有跟兄弟一起留血打天下,人生才會過得有意義。」我不想掃小來的興,而且以管夫子的「摸骨術」,他很少看錯人,也就不會被自己的兄弟出賣。
提到管夫子,小來的情緒明顯興奮起來:「風先生,義父在五台山見過您,還為您摸過骨呢!不過當時他沒報自己的名號,您也沒太在意,所以大家只算是見過面而不認識。」
我楞了,遊歷五台山是三年前的事,那邊相師卦師多如牛毛,我真的沒太在意對方的面孔,統統一概以「騙子」論處。
「管夫子怎麼說的?」我沿著小來的話題往下問。
「他從來沒對別人說過結果,只是建議孫龍先生約見您,邀請您加入神槍會,別的什麼都沒說。」小來露出困惑的表情,他雖然是管飛庫網夫子的義子,不過看來並不是非常得寵。
想起管夫子神奇無比的「摸骨術」,我忽然靈機一動,如果有機會讓他看看我跟關寶鈴的姻緣就好了,不至於再這麼不明不白地拖下去。
我猜不透大亨與關寶鈴之間的真實關係,但對外界的所有傳聞開始半信半疑了。他們在一起的神情,的確沒有摻雜男女之間的曖昧,更多的表現出來的是難捨難分的親情。
「風先生,我希望一直這麼跟著您闖蕩江湖。其實幾百年來江湖上的大人物,每個人身邊都會有自己的貼心兄弟——兄弟同心,其利斷金,義父一直都這麼說。如果我哪裡做得不夠好,請您及時指正。」
小來的態度讓我感動,因為到目前為止,我在華人黑道上,並沒有多大名氣。他若是跟著另外的高手闖蕩,會比較容易成功,得到更多出頭露臉的機遇。
我在他肩膀上輕輕拍了拍:「謝謝你,小來。」
古人說,白髮猶新,傾蓋如故。
我希望自己跟小來會成為一起闖蕩江湖的好朋友,就像大哥當年,有手術刀這樣肝膽相照的兄弟,可以任何時候放心地托付任何事。
返回屋裡時,關寶鈴在對著火盆出神,黑銀戒指靜靜地擺在桌面上。
「不好意思,沒想到會給你帶來這麼多意外的麻煩——」她抬起頭,長睫毛上帶著氤氳的水氣,眼睛黑亮而深邃,像兩顆剛剛在冰水裡浸泡過的龍眼葡萄,有著讓人渴望貪婪品嚐的誘惑力。
她伸手去拿火鉗,看樣子是想要向火盆裡添炭。
我趕緊搶先一步過去,提起火鉗,因為我總覺得她那樣的纖纖玉手,是不該幹這種粗活的。記得最近的娛樂圈雜誌上,曾說她為法國某美甲產品做代言,首期酬勞便達到了七位數的美金。
「蘇倫小姐又責怪你了?」她的長睫毛在顫動著,嘴唇略顯蒼白。
我聳聳肩膀,故作輕鬆地笑了笑:「沒有,我們只是談了幾個小問題——嘿,你聽沒聽說過中國的某個地方,存在著第二座阿房宮?而且保存完好?」如果能岔開話題,至少兩個人不會顯得太尷尬。跟關寶鈴在一起,蘇倫的影子很快便會從我腦海裡消失。
關寶鈴詫異地搖搖頭:「第二座阿房宮?不可能吧?」
她翹著指尖,看了看剛剛被我的魯莽弄傷了的手指,眉尖挑了挑,耐心地思考了半分鐘,又一次很肯定地回答:「不可能。」
我忽然覺得她的表現很奇怪,她的生活從不跟盜墓、探險等活動沾邊,對這些問題,應該不會有這麼肯定的態度。
火盆重新旺起來,剛剛幾乎被凍透了的身體又漸漸暖和過來,我開始試著回味燕遜電話裡的內容——「瑞茜卡從衛星監控中消失了,但任美國人再聰明,又怎麼能想到她是在一種那麼神秘的環境裡消失的?不要說是『大浪淘沙』組織派了一個人過來,就算把美國人間諜儲備庫裡的人馬全帶過來,誰能有辦法進入那玻璃盒子?號稱一己之力可以打敗全球的美國人,始終沒法跟神秘力量相比,最多只能在某些科幻電影裡對著虛擬的外星人意淫幾下而已。」
「風,你有沒有聽說過古烈奇夫這個人?」關寶鈴清了清嗓子,做出有長篇大論要發表的架勢。
我點點頭:「聽說過,是那個俄羅斯的探險家吧,有個外號叫做『高加索之鷹』,在前蘇聯和北極圈探險界很有幾分名氣。」
關寶鈴翹了翹嘴角,露出似笑非笑的促狹表情:「嗯,我看過他的一些報道,最著名的一篇,是介紹他要在格陵蘭島的冰蓋上弄一座恆溫宮殿出來,用來展示電腦虛擬出來的冰河世紀之前的史前文化。」
我有些驚訝地望著她,不明白她怎麼會對古烈奇夫有瞭解。印象中,那個滿臉大鬍子的俄羅斯人,終年衣衫襤褸、酒不離身,似乎並不討人喜歡。
一塊半生的木炭「啪」的爆裂開來,炸出一串璀璨之極的火星。
關寶鈴像只受驚的小貓,肩膀顫抖了一下,睫毛也不安地急促跳動著。
她的身份,是水銀燈下高貴不可方物的天後巨星,但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她是敏感而容易受傷的,並沒有披上娛樂圈裡的女孩子必不可少的「心理防彈衣」,可以毫無顧忌地開發自身的一切有利資源。
「嗯,繼續說——他有一次寄過一份調研報告給葉先生,我湊巧在場,看了一部分。那份報告的名字,非常湊巧,跟你剛才說的相當接近,叫做『挖掘秦始皇的後院』。俄羅斯人的文字個性就像他們的國家語言一樣,過分囉嗦並且抓不住重點。那份三十幾頁的報告,大概意思,就是根據一份來源於沙皇俄國時期的宮廷奏章翻譯得知,中國古代被大火焚燬的阿房宮,還存在著一個尺寸比例完全相同的備份,就藏在四川、西藏邊界上的叢林裡……」
我忍不住笑了,因為我覺得很應該讓蘇倫來聽聽關寶鈴的轉述,探險界高手古烈奇夫的報告,大概會比山西老農的話更可信。
「古烈奇夫要求大亨撥十萬美元經費給他,挖掘所得,雙方五五分賬——」
我玩弄著手裡的火鉗,點頭附和著:「這個要求,非常合理,聽起來,大亨會很有便宜可賺。」
關寶鈴突然毫無道理地問了一句:「風,你在想什麼?別墅……你在想關於尋福園別墅的事?為什麼要想起在庭院的四角建瞭望塔?」
我「咦」地驚歎了一聲,火鉗幾乎脫手落地,抬頭瞪著她的臉。
足足有一分鐘時間,屋子裡陷入了無言的沉默,直到火盆裡的木炭再次發生了一連串爆裂,跳躍的火星險些濺到我的鞋面上,才把我從驚駭中拉了回來。
「關小姐,你剛剛……問的什麼?什麼瞭望塔?」我扭了扭脖子,聽到頸骨由於過度僵直緊張而發出「卡卡」的誇張摩擦聲。
「我感覺到你心裡考慮的問題,一邊在聽我說話,一邊想——」
她取過白紙和鉛筆,唰唰幾筆,先繪出了一個大致的長方形院落框架,又在四角位置,標上了四個圓圈,稍加思考,又在圓圈旁標注了「十五」這個阿拉伯數字。
「瞭望塔是做什麼用的?這個問題很困擾你嗎?」她在框架內添加了房子和通道,還有水亭、數目、大門,整個尋福園的俯瞰圖便簡明扼要地出現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