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鈴聲再度響起,屏幕上顯示的卻是一個來自日本的號碼。
我疑惑地接電話,是一個低沉溫柔的女孩子的聲音:「風先生嗎?」那是一口純正的國語,比港台電影裡的國語配音師更富有磁性。
豎起了衣領,滿腹疑惑,到底美國人的間諜失蹤跟我有什麼關係?
「我是燕遜,聽蘇倫和小燕多次說起你,久仰了。」燕遜的聲線非常悅耳動聽,令人如飲絕代醇酒,漸漸飄飄然起來。
我微笑起來,能跟這樣的女孩子對話,是聽覺系統的頂級享受。
「謝謝,小燕也說起過你,五角大樓裡的神秘高手。」關於她的身份,蘇倫和小燕同時守口如瓶,除了名字和性別,我無法探聽到更多資料。
燕遜低聲笑起來,讓我聯想到古人「大珠小珠落玉盤」的妙句,動聽到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地步。我深深吸了口氣,覺得再這樣沉迷下去,幾乎要被她的聲音催眠了,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象僧似乎忘記了我安排的警戒任務,因為四周根本看不到有寺僧們活動的跡象。如果不是小來的存在,今晚楓割寺幾乎成了不設防的空城。
聯想到象僧的種種不合理表現,我心裡的疑團正在慢慢擴大著。
「風先生,時間寶貴,太平洋衛星加密頻道只給了我七分鐘時間,我只能開門見山說正題,請多見諒——五角大樓特級警示令,一直擔任阿拉伯世界情報聯絡官的女間諜失蹤,之前曾有不確定消息,她訂過飛往俄羅斯的機票。然後經東歐情報網提供的情報分析,她在中途轉機,飛向了埃及開羅。或許風先生會有所瞭解,我們的情報系統在『九一一』事件後,便成立了代號為『大浪淘沙』的特別間諜網,專門應對阿拉伯世界可能發生的危機……」
我「嗯」了一聲,迅速接上去:「我明白『大浪淘沙』的大概運行特徵,請省略這一段,告訴我失蹤人員的代號就可以。」
燕遜短促地笑了一聲:「好的,她的工作編號為『九八七』,代號『銀色蒲公英』。」
關注二零零三年伊拉克戰爭的人,有足夠細心的話,應該能在阿拉伯半島電視台播出的片斷裡,聽到過「大浪淘沙」這個組織代碼。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組織的所有人員都是選拔自美國的精英間諜人才儲備庫,全都是無人認識的生面孔,在各國的反間諜黑名單裡從沒有案底。
領導這個組織的,則是昔日與英國威震天下的超級間諜「零零七」齊名的美國人「奧斯卡」。那是一個代號,代表了美國間諜界的最高水準,猶如他們創立的世界級電影大獎一樣。
歸入「大浪淘沙」組織的間諜,最顯著的特徵是腦神經裡植入了一顆納米級微縮芯片,與太平洋上空的隱密間諜衛星聯通。只要人的腦部動作在活動,組織就會清楚知道這個人所在的方位。
所以,我只提了一個關鍵問題:「衛星搜索系統失靈了嗎?怎麼會沒有這個人的下落?」
除非是人死了,否則腦部動作不會停頓,因為即使間諜人員變成了植物人,這種芯片也會持續工作。
「對,系統探測不到她,不過可以確定,她最後消失的地點,就在北海道,並且——就在你身邊、楓割寺為中心的一公里內。」她的敘述字句清晰,條理清楚。
我「嘿」的冷笑了一聲,表示自己無法相信她的話,但迅速在腦子裡將身邊所有女孩子的面孔過濾了一遍,並且迅速將懷疑焦點定格在失蹤的瑞茜卡身上。
「美國人、從埃及開羅登機、神秘的失蹤,應該就是她!」
「風先生,我們的超級情報分析系統,排查了近億張圖片、近五十萬條信息片斷後,最終拼湊成了她的行動路線與真正目的地,就是北海道的楓割寺。我說出她的化名,或許你會覺得有一點點驚訝——瑞茜卡,《探索》雜誌二級記者……」
燕遜的話讓我啞然失笑,現實生活果然比電影戲劇更誇張古怪,我跟關寶鈴剛剛聊過瑞茜卡和她的黑銀戒指,前後不到飛庫二十分鐘,她的身份竟然有了天翻地覆的改變。
「不,我並不驚訝,因為我早就知道五角大樓的精英們,無處不在,緊密貼合於地球的每一座城市、每一個空間。那麼,這一切跟我有關嗎?我只不過是跟她偶然在飛機上成了鄰座,無關緊要地交談過幾句而已,何必有勞你興師動眾地給我打加密電話?」
在此之前,我從沒懷疑過瑞茜卡的身份,更不會異想天開地把她跟五角大樓聯繫在一起。「大浪淘沙」組織長期在中東阿拉伯世界活動,怎麼可能跑到東亞這邊來,還一眼瞄準了楓割寺?
我下意識地向屋裡看了看,不知道該不該把這種複雜的事告訴關寶鈴。以她的純潔思想,想必無法瞭解複雜如加密一千倍蛛網的各國間諜戰,也不會對此感興趣。
燕遜冷靜地回答:「世界上沒有那麼多偶然事件發生,瑞茜卡之所以幾度轉機,除了要甩開可能的跟蹤之外,另一個目的,就是要坐到你身邊,跟你搭同一班飛機去日本。對此,『大浪淘沙』組織無法做出合理的解釋,所以,七十二小時內,一名資深的間諜人員『龐貝』將會抵達楓割寺。我打電話的目的,只是要鄭重提醒你,經總統先生特別批示後,『龐貝』具有間諜系統的一切頂級特權,包括特別殺人證件,如非必要,千萬不要惹他,否則後果將無比嚴重。」
間諜戰的內幕千奇百怪,並且永遠沒有人能全盤瞭解這場幕後戰爭的最終真相。這個古老而歷久彌新的特殊群落,已經是地球人脫離原始人狀態後,唯一性質不變的職業。
「特權?先斬後奏?」美國人的軍事系統中,某些身兼特殊使命的人物將會持有「殺人證件」,可以在地球的任何一處採用任何手段殺人而不必說明原因,由此引發的衝突,無論大小,由美國政府全盤買單,並且會啟用最高級的保全措施,保證殺人者的安全。
「當然,那只是一部分。另外,我能夠瞭解到的是,『龐貝』具有調動三分之一太平洋艦隊的特權,隨時可以發動一場小範圍的世界大戰——如果真有必要的話。」
聽聲音,燕遜不是個愛開玩笑的人,而這些聽起來匪夷所思的事,應該都是即將開始的真實生活。
太平洋艦隊的假想敵,是環太平洋地區的一切大小國家,甚至包括海洋中可能出現的外星人飛船、海底怪獸之類,而他們所配備的軍火系統,已經超越了其它各國軍事專家們想像力的極限。
隸屬於艦隊的幾艘高級別航母,組建之初的目的,就是為了對付傳得沸沸揚揚的「海底外星人基地」,擁有理論上可以擊落飛碟的高速飛彈,以及超強範圍的聲納探測儀。
我突然發現,孫龍、大亨、大人物離開楓割寺後出現的暫時寧靜,不過是另外一場巨大風暴的開始。美國人終於按捺不住,準備插手進來了。能調用「龐貝」這種級別的間諜,絕不僅僅是尋找失蹤的瑞茜卡那麼簡單,很可能又是跟入侵伊拉克相同的「一箭雙鵰」之計。
「我會記住你的忠告,還有什麼好吩咐的?」我的心情慢慢變得壓抑起來。
「風先生太客氣了,小燕無數次說過,你是個很有趣的人。我之所以直言不諱地忠告,只是不想世界上有趣的人越來越少,大家的生活豈不是會變得越來越無趣?」燕遜笑了,聽筒裡傳出電子裝置枯澀的倒計時聲音。
「還有二十幾秒時間,我們該說再見了,能跟大名鼎鼎的『埃及勇士』交談,是我的榮幸,絕無僅有的榮幸。」雖然明知對方不是故意取笑,我卻覺得臉頰熱辣辣的,有些不好意思。與瑞茜卡同機一路,對她的身份一點都沒察覺,的確有些大意了。
我立刻振作起精神:「謝謝燕小姐,你的聲音很好聽,希望下次還能有機會聆聽指教。」
燕遜輕笑一聲,道了「再見」,然後便收了線。
電話屏幕暗淡了下去,我發燒的兩頰也慢慢恢復了正常。
「瑞茜卡是間諜」這件事,讓我心裡很不舒服,彷彿是無意中摸到了一條外型恐怖的毛毛蟲一樣,雖然不覺得恐懼,卻也打從心眼裡感到有所忌憚。幸好大家接觸不多,到達北海道之後,更是連第二面都沒有見過。
我跨出走廊,仰面向屋頂方向輕輕吹了聲口哨,小來迅速從瓦壟的陰影裡探出半邊身子,雙眼熠熠生光。即使沒有明顯的敵情,他也會一絲不苟地執行自己的使命,整夜不眠不休。
「有沒有情況?」我壓低了嗓子問,同時抬手指向東面冥想堂的方向。
小來無聲地搖搖頭,抬手拍掉了自己肩膀上的霜花。
我知道寒夜裡在外面警戒站崗會很辛苦,但我想對小來進行更多的考驗,等對他有了最深刻的瞭解之後,才會放心地把他留在自己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