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有所發現之處,應該是捆綁邵白的褐色繩子,大概有拇指粗,用非常完美的「艾姆拉結繩法」打了兩個活結,套在邵白的手腕上,一看就知道出於整日在海上工作的老海員之手。這種結,輕易不會鬆脫,也不會隨水浸、日曬、拉扯而無限制收緊,導致綁縛的部位被勒斷。
我把繩扣割斷,把邵白的屍體擺了個看起來舒坦些的姿勢,替他掩了掩衣服,遮蓋住胸膛上那個恐怖的傷口。
蕭可冷已經取出一隻小巧的索尼相機,「喀嚓喀嚓」地從各個角度拍下了死屍與風箏的清晰圖片。她的膝蓋以下正在不停地滴水,只怕一會兒還會結冰,但她專心忙碌的時候,根本顧不上自己的狼狽狀態。
當她的鏡頭轉向看似平靜的水面時,我突然覺得應該說點什麼。如此強勁的吸力,簡直能跟大型工廠的強力排風扇相比了,其性質與水下的暗流漩渦根本不同。
「小蕭,剛才你是被吸下來的對不對?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水面那麼靜,當風箏和死屍帶來的所有驚擾過去之後,水面上不留一絲波紋,變成了死水一潭。
蕭可冷收起相機,不動聲色地伸了伸懶腰:「那一瞬間的感覺,像是踩在了沼澤裡,根本無處發力。我曾經故意嘗試過被游泳池的強力排水口吸入的感覺,跟剛才『通靈之井』的扭曲吸引力無法相比,後者至少有超過一百五十公斤以上的強勁吸力。」
我們一起抬頭向四面牆頭、屋頂上看,希望找到可供試驗的麻雀,可惜一無所獲。
「這口井,真是越來越怪了,風先生,我甚至懷疑風箏就是被半空吸引下來的,殺人移屍的兇手,應該不會把這個天井做為棄屍的目的地——」她的懷疑也有幾分道理,據以前得到的奧姆真理教的殺人現場分析,邪教徒們最常用的棄屍手法,是把慘不忍睹的屍體公然陳設在鄉村小教堂的祭壇上,給四周的善良居民們帶來最大的震懾與恐嚇。
從西北風吹送的方向,直線延伸,應該會落在山下尋福園的位置。
蕭可冷的臉沉了下來:「風先生,對方好像是針對我們來的。」
我沒急於回答確認這個問題,因為重生者不會無原則殺人,跟一般鼓動民眾集體自殺取樂的厭世邪教不同。做為全球最神秘的野心組織「青龍會」的分支,重生者的目標是斂財、奪寶,最大限度地控制地球上的稀有資源。
尋福園別墅那邊,會有重生者需要的東西嗎?
蕭可冷取出電話,咬著唇沉吟了一下再次開口:「風先生,有句話我說出來或許會顯得唐突,別怪我越俎代庖了——十三哥的佈陣對戰能力並不出眾,霍克先生的特長又只是都市肉搏戰,所以,尋福園那邊,亟需您這樣的高手出面領袖一切。孫龍先生也飛庫網是這個意思,但被您數次拒絕後,他為了保持自己的風度,不好意思再度勉強邀請您出手。我想,尋福園是手術刀先生托付下來的產業,就算是為了保護他的形像考慮,您是不是也該做一點什麼?」
她的眼底深處,有滿含期待的兩團火焰在閃閃跳躍著。
我苦笑:「關於重生者的問題,其實我不得不承認,在埃及沙漠時,我跟蘇倫便敗在對方手下一次。青龍會的野心,是個令歐盟和北美聯盟一致感到頭痛的痼疾,咱們的力量,並不足以與重生者抗衡。現代化的軍事武器再強悍精良,終究無法與虛幻的異能對抗。」
蕭可冷點點頭:「我明白。」
很多五角大樓的機密情報,早就通過燕遜的渠道傳入蘇倫與蕭可冷手裡,所以,即使偏在北海道這個島國一角,蕭可冷也不會處於閉門造車的境地。
「小蕭,我知道自己該做什麼,稍後,你與張大師一起,帶大亨、關小姐回尋福園別墅去。既然孫龍先生與大亨早有溝通,索性借用他的力量,在最短的時間內,從美軍駐日本基地方面調集一批先進軍火過來。我會列詳單給你,盡量保證二十四小時內到位完畢——把王江南早先佈置的那些東西全部拆掉,美國人的反恐專家會跟過來佈置一切。」
既然大亨趾高氣揚地向孫龍電話徵用人馬,那麼我也完全可以堂而皇之地動用他的關係,借調美國人的武器力量過來,務求把尋福園別墅調整到固若金湯的地步。我知道,美軍在日本駐紮人馬的武器配備,要比媒體公開過的項目先進四倍以上,幾乎除了核武器之外,全部第一時間配備到位。
「那麼,您呢?不跟我們一起回去,還要待在這裡?」蕭可冷剎那間流露出來的真誠關心,讓我深深地感動。如果關寶鈴也可以這樣對我,那該有多好?
一陣酸溜溜的感覺湧上來,我展開雙臂,故作灑脫地回答:「還有些事沒處理完,我需要等籐迦的參悟結束,拿到她放在保險櫃裡的《碧落黃泉經》譯本。放心,我會沒事的,吉人自有天助——」
蕭可冷發出一聲幽然長歎,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一陣風霍然捲過,重新掀開了邵白胸前的衣服,那個直徑超過二十厘米的不規則血洞,像是一張怪齒嶙峋的大嘴。
「風先生,蘇倫姐一直告訴我說,要多勸誡您,任何時候都不要衝動,記住『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句中國古話。我雖然是朝鮮人,卻自小熱衷於中國文化,對中國的熱血江湖、英雄好漢最是神往。在電影和小說裡,英雄都會為大眾付出太多太多,對於自身的關愛卻減少到極點,我希望您多保重,為了——蘇倫姐。」
蕭可冷的聲音明顯低沉了許多,神色悲涼,楚楚可憐。
「唉——」又是一聲長歎,卻是從月洞門旁邊傳來的,張百森大踏步地飛奔過來,人沒到,聲先至,國字臉上露出壓抑不住的極度憤怒,滿頭短髮也似乎要根根倒豎起來。
邵白已經是個死人,這是無法挽回的事實。
「是奧姆真理教的餘黨干的?」張百森喃喃自問,俯身凝視著邵白的臉。
與邵黑一樣,邵白也是死不瞑目,雙眼茫然地直瞪著天空,緊閉著嘴,臉上的肌肉奇怪地扭曲著。他的頭髮不再蓬亂,被水打濕後,順從地向腦後抿著,表面結起了一層透明的冰碴。
我和蕭可冷保持沉默,邵家兄弟的死,對張百森來說,無疑是個巨大沉重的打擊。做為「中國異能交流團」的團長,他必須要對兩個人的死向上級政府有所交代。
他從口袋裡取出一隻黑柄放大鏡,仔細觀察著邵白的傷口,慢慢控制住了自己激動的情緒。我料到他不會有什麼發現的,谷野神芝死時,蘇倫也曾用放大鏡仔細搜索過傷口,只能得出「野獸殺人一樣的撕裂痕跡」的結論,對追查兇手來歷毫無幫助。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當我想到關寶鈴脖子上的獠牙魔齒痕會隨時間持續遞增時,忍不住變得再次焦灼。
「張大師——」蕭可冷惴惴不安地叫了一聲。
張百森直起身子,舉著放大鏡愣怔了幾秒鐘,才緩緩轉身,面對蕭可冷。剎那間,我有種奇怪的預感——「他肯定發現了什麼!難道他對重生者殺人事件會有更詳細的資料?」
奇怪的第六感,只能讓我隱隱約約地看到一部分蛛絲馬跡,卻無法達到邵黑那樣明白無誤的遙感程度。
「我們回去吧,不要讓大亨等急了。」他的嗓子變得嘶啞起來,轉身就走,不再理會地上的屍體。
蕭可冷立刻扭頭望向我,滿臉疑問,只是我們不便再說什麼,跟在張百森後面,走出這個小小的天井。
剛剛過了幾道長廊,像僧從側面閃了出來,急匆匆地叫著:「風先生,請等一下,我有事匯報。」根本不顧張百森與蕭可冷的驚訝表情,他一把拖住了我的袖子,用力向拐角處拉過去。
我掙脫了他的手,低聲喝問:「什麼事?別拉拉扯扯的!」
象僧剛剛刮過鬍子,下巴一片鐵青,臉上更是容光煥發,形像有了巨大的改變。
「一大早弟子們就來報告,說藏經閣的七重門戶都被人撬開了,架子上的經書翻得亂七八糟。我跑去看,的確是被小偷光顧過了,最要命的是,神壁大師原先用來儲存重要書簡的保險櫃也被砸開,他的日記本被扔了一地。那些資料,您還沒看過,我誰都沒讓動,用鐵匣子鎖了起來,另行放在洗髓堂裡,讓六名武功出眾的弟子小心看管……」
他指手畫腳地說個不停,一改平日的木訥持重。
神壁大師的日記或許能揭示楓割寺裡的諸多怪事?我總覺得,寺院安寧平靜的表面下,藏著很多稀奇古怪的秘密,不僅僅是關於亡靈之塔、通靈之井、海底神墓或者冥想堂的,很有可能,人與人之間、寺僧與皇室之間都會有某種詭異的聯繫,否則何以解釋大人物百忙之中流連荒山古寺的原因?
「你做得很好,不過還有件事,你去查一查石島的來歷,看有沒有什麼可疑之處?」我對於小來的匯報始終耿耿於懷,因為石島是唯一見過鼠疫復生的人,這條微弱的線索就這麼斷了,實在可惜。
象僧摸了摸自己發亮的光頭,為難地苦笑著:「石島?他跳崖之後,把寺裡的弟子都嚇糊塗了,特別是跟他住在同一個房間裡的人,躲得遠遠的。問了幾十遍,沒得到什麼有用的資料,他是札幌鄉下的孤兒,流浪到此,一直受寺院培養,老老實實,沒有任何不良記錄。」
他一邊說,一邊困惑地搖頭,光頭上閃閃放光,十分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