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雲城內,大將軍府。
拉曼站在偏廳窗前,看著正在主廳中狼吞虎嚥的半獸人。翻越高聳的龍山山脈,再不停息的趕了兩百里路,花去了卡爾平和半獸人迪卡整整一天的時間。而此時飢腸轆轆的半獸人,正吃著常人第三份的食物,至於年輕的卡爾平,則在一旁看著他的吃樣發愣。
拉曼搖了搖頭,回身道:「你怎麼看這件事?」
納斯達軍總將拉凱爾公爵站在他的身後,微笑著反問道:「你說呢?」
拉曼深邃的眼睛中異芒一閃即沒,道:「我沒想到夏爾蒙他居然還是這麼不冷靜,簡直和他父親一模一樣。」
「怎麼說人家也是父子嘛。」拉凱爾公爵笑了一下,道:「不過這不是正好合了你的意思。本來嘛,你用言辭挑動他去進攻克頓城,現在不是達到了目的。」
拉曼神色不變,淡淡道:「我本意如此。但若夏爾蒙有一點自知之明的話,就應該知道他和托蘭之間實力的差距。他如此這般不顧一切的盲目進攻,和一般的蠻夫又有什麼區別。」
拉凱爾上前一步,看了看仍在狂吃的半獸人,道:「不過他在如此危急時刻,居然還想到要你幫忙把他的這個半獸人朋友送回半獸人荒原,看來他是個心地不錯的年輕人啊。」
拉曼冷哼了一聲,道:「我把卡爾平留在玉山城,本是想在危急時刻帶他從龍山密道逃到這裡。沒想到他居然把這救命方法用來送他的朋友。唉,尤素啊尤素,你的兒子太讓我失望了。」
拉凱爾道:「當年尤素*夏爾蒙暗中來此與巴茲陛下會晤時,我也曾在一旁相陪。至今回想起來,當時他口若懸河,又心思細密。對整個蒼雲城內事無大小,都是心中有數。特別是當談起勸降你和托蘭時,更是考慮周到,整個計劃從頭到尾,簡直毫無破綻可言。」
說到這裡,拉凱爾微微一笑,又道:「當時我對此人才華佩服不已。但在他走後,巴茲陛下卻以為此人長於言而短於行,雖有才華,但事恐難成,其後果然。不過巴茲陛下常對我說,只要有你拉曼投誠於我納斯達帝國,則大事定矣。」
拉曼笑了笑,道:「陛下他太過獎了。其實尤素他才華出眾,當年功虧一簣,一半是托蘭負了兄弟之義,剩下的,只怕是天意了。」
拉凱爾搖頭道:「不然。巴茲陛下曾道:拉曼你在言辭上或比尤素稍差,但你識時務,重結果,特別是在重大關口,更有斷事之能。當年你斷然獻城於我納斯達,說實話,非但瑪咯斯舉國震動,就是我納斯達宮廷上下,在大喜過望之餘,也是驚訝無比。現在回想起來,果然你是在重重危機中選了一條最好的路。」
拉曼沉默了一會,似乎又想起了當年那段歲月。稍後,他定了定神,道:「好了,當年的老事不說了。以我看來,夏爾蒙要冒險進攻克頓城,必是有敗無勝之局面。但……」
拉凱爾接道:「但我們卻可從中漁利。一直以來,托蘭之所以能以弱勢之兵與我納斯達軍相抗衡,克頓城牆高壁堅是一個原因,另外他無後顧之憂,能把全部兵力集中於我軍陣前也是個重要原因。但此次他總不能不顧了吧,哈哈哈……」
拉曼歎了口氣,道:「我現在只希望他的命夠大,能夠在這場戰役中活下來。」
拉凱爾看了他一眼,忽然道:「你可知陛下為何對你這般看重,並認為你遠勝於尤素的原因麼?」
拉曼一挑眉,道:「為何?」
拉凱爾道:「就是因為你可以為了得到好的結果而不顧過程。說的難聽些,就是不擇手段。當年尤素*夏爾蒙有你和托蘭兩個官居顯位的好友,只要能稍微放下他那讀書人的一點迂腐之見,必可大展拳腳,施展一生所學。哼哼,偏偏他做不到,才落得個那個下場。其實若是你成了大功,立了大業,這世間之人對你只有崇拜景仰的份,哪裡還會計較什麼你剛開始是不是自己白手起家,是不是有貴人相助。就像今天這樣,只要你攻下了克頓城,又有誰會在乎你的侄子?」
拉曼苦笑一聲,也不說話。只轉過頭去,望向遠方。
「也不知道夏爾蒙他現在在做什麼?」
拉曼這樣想著。
夏爾蒙坐在大廳上,看著座上眾人。
傑夫再一次的重複:「大人,我認為這個計劃絕不可行。其一,敵我實力差距太大。以我們這點兵力要想攻打克頓城,恕我直言,與送死何異?其二,納斯達軍隊是否能夠如約攻打克頓城,這一點還是未知之數;其三,就算納斯達軍攻打克頓城,但要以我們的實力從中漁利,實在太難。以克頓城之堅固,再加上邊防軍之精銳,他們最多只要派5000人,也就是我們總人數的一半即可應付我們。其他軍隊托蘭他大可拿去對付納斯達軍。」
傑夫說著說著,不自禁的有些激動起來。夏爾蒙面無表情,只平靜的坐在那兒。
坐在一旁的羅德瞄了夏爾蒙一眼,拉了拉傑夫的衣袖。
傑夫定了定神,也意識到自己的口氣可能太過了,又道:「大人,我絕無懷疑您的意思。只是此事關係太大,我軍上下生死存亡皆在此一舉。還請大人三思。」
夏爾蒙輕輕搖頭,道:「我沒有怪你的意思。你身為我的副手,又是軍中高級將領,提出自己看法天經地義。」
說著,他又看了看其他人,道:「我知道這樣的決定你們很難接受。但這是我經過深思熟慮的結果。所以,你們相信我吧。」
眾人啞口無言,一時都不知道說什麼好。夏爾蒙皺了皺眉,也不解釋,站起身走了出去。
大廳中一片沉默。良久,維西強笑道:「也許夏爾蒙他真的是有辦法呢?反正一直以來我們都是聽他的才取得了勝利,我想這一次也不會例外吧。」
羅德哼了一聲,冷冷道:「你說這話時自己有沒有信心啊?」
維西一窒,說不出話來。這時吉姆卻站了起來,道:「我相信夏爾蒙大人。父親,你呢?」
老村長特維笑了笑,道:「我老了,又不懂什麼打戰的事。只是我知道,當初要不是夏爾蒙大人幫助我們,不要說什麼贏得勝利,就是想活下來只怕都很難。既然一直以來夏爾蒙大人都是對的,我們為什麼不再相信他一次呢?」
傑夫歎了口氣,向一旁的副隊長哈利問道:「你怎麼看?」
哈利搖了搖頭,道:「如果這是一場賭博的話,我們十成裡已經輸了九成。」
眾人默然。
夏爾蒙站在城牆上,望著城外遠處的瑪咯斯軍營。
這時身後傳來腳步聲,只聽見盜賊的聲音道:「喂,死木頭,沒事幹又跑到這裡來看風景啊!」
羅德搶上一步,也看了看城外的目標,然後回頭問夏爾蒙道:「你估計過去,城外的瑪咯斯軍隊有多少人?」
夏爾蒙看著城外的軍營,道:「以他們駐營的規模來看,應該只有五千人左右吧。」
「咦,真的?」維西一下子就來了精神,跑到城牆邊上仔細看了看,道:「那不是只有我們盜賊軍團的一半(羅德在旁邊怒道:什麼叫盜賊軍團?)不如我們殺出去,先把這隊找死的軍隊幹掉,也好挫挫那個克頓城裡叫什麼托蘭的威風,同時也可以補充一下我們的糧草輜重。嗯,還可以趁這個機會看看有沒有什麼大官在裡面,說不定可以發點小財……」
羅德一腳踹開了這個無可救藥的傢伙,然後正色對夏爾蒙道:「別理這個白癡。不過他說的也有道理……」
夏爾蒙頗為驚訝的看了羅德一眼,羅德忙道:「你可別誤會。我可不是說什麼趁機發財有道理,我是說我們的兵力的確佔了優勢,如果真的能夠打一場戰的話,我們的勝算豈不是很大??」
夏爾蒙搖了搖頭,道:「不可以這樣看。我們雖然在人數上佔優,但對方是身經百戰的老兵,而我們大都是剛剛入伍的新兵,在戰鬥力上有差距。另外,據我觀察,這隊士兵都是精銳的騎兵,而我們則幾乎全是步兵。玉山城內的倉庫中什麼武器糧草都有了,就是不可能有戰馬。在這種平原上作戰,我們要吃很大的虧。最後,」夏爾蒙頓了頓,道,「就算我們贏了這一戰,但消息傳到托蘭耳中,明白了我們虛實的他必然要立刻發重兵剿滅我們。而此刻我們最需要的是時間,只要納斯達軍一旦發起進攻,托蘭就分身乏術。到那時,我們就掌握了主動權。」
說到這裡,夏爾蒙歎了口氣,又道:「可惜事情不能如我所希望的那樣發展。」
「哦,那是為什麼?」維西捂著痛處走上來問。
夏爾蒙淡淡道:「如果托蘭名副其實的話,他必然也會看出其中的關鍵,也一定會想到若是納斯達軍向克頓城發起進攻時,我們就是他身後的心腹之患。若我猜得不錯的話,就在這幾日,我們必然要面對瑪咯斯軍隊的進攻了。」
羅德不由得吞了口口水,忍不住問道:「那你說我們能夠守住嗎?」
夏爾蒙道:「我不知道。」
「什麼?」維西和羅德兩人同時怪叫一聲,引得站在遠處的士兵紛紛往這裡看來。
夏爾蒙苦笑一聲,低聲道:「我真的沒有把握。我們之前打的兩場戰役,嚴格來說都是在戰術上取巧,靠出其不意的偷襲得手。要是真正在正規的城市攻防戰中與精銳的瑪咯斯邊防軍做硬碰硬的交手,我對我們這支農民起義軍到底能有多大的戰鬥力,心中一點底都沒有。」
維西苦著臉,吶吶道:「那我們不是死定了?」
夏爾蒙看了愁眉苦臉的兩人,也不說話,轉過頭向遠方看去,凝視良久,然後用只有自己聽得見的聲音,低低道:「這場賭博,到底誰會贏呢?」
草原上的風輕輕刮起,帶著清新的青草香,掠過弱小的玉山城,吹拂在那黑袍男子的身上。
他抬頭向風吹來的方向眺望,北邊的青草,青青,翠翠。
那是半獸人荒原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