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甚至連拉曼身邊的那個青年也變了臉色。而緊接著清醒過來的維西怒道:「你們自己都清楚我們和克頓城的瑪咯斯邊防軍的實力差距有多大,居然還要我們去完成這種條件?」
拉曼沒理他,也不說話,只是看著夏爾蒙。夏爾蒙微微垂下頭,眼睛看著地面,不言不語。
羅德擔心的看著夏爾蒙,卻只見他默默思索。再看向拉曼那邊,只見那青年也一臉迷惑的看著拉曼,顯然事先也不知情。
大廳中就這樣陷入了一種奇怪的沉默中,最後,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黑袍男子的身上。
夏爾蒙似乎感覺到了大家的目光,身子動了一下,卻依舊沒有說話。很明顯,他也在苦苦思考。
良久,拉曼輕笑一聲,道:「好了,看來我給你帶來了很大的困惑。不過我剛才的提議,完全是為了你將來在納斯達的前途著想。其實只要你投靠納斯達,看在我們兩家幾十年的交情上,我絕對會照顧你的。但如果你對自己將來的前途有一點想法的話,我認為剛才的提議是個很好的方法。那麼,你自己決定吧!」
拉曼頓了頓,又道:「這裡是瑪咯斯境內,我不方便久留。」說著,他指了指身後的那個青年,道:「這是我的長子卡爾平,對附近地理比較熟悉,可能對你有用,就讓他先留在這裡幫你吧。」
夏爾蒙站起身來,深施一禮,正色道:「多謝伯父。今後也請伯父多加照顧了。」
拉曼洒然一笑,一揮手,淡淡道:「你我淵源深厚,不必多禮了。」
※※※
告別了夏爾蒙等人,拉曼向城外走去。卡爾平隨行送行。走到一半,卡爾平忍不住問道:「父親,你難道真的是要夏爾蒙去攻打克頓城?」
拉曼淡淡道:「你怎麼看?」
卡爾平立刻道:「這不可能!」
拉曼眼看遠方高聳的龍山山脈,面無表情,道:「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
卡爾平訝道:「那您還……」
拉曼道:「納斯達帝國當前國力之盛,軍力之強,均遠勝於前代。而巴茲陛下更是英明神武,手下又是名將如雲。在此時刻,如有人投靠巴茲陛下,你認為他會得到什麼待遇?」
卡爾平一愣,還未說話,拉曼已接道:「以我看來,若是對納斯達有利之人,巴茲陛下必然會誠心接受。但若想飛黃騰達,只怕難上加難。當年尤素一生不得志,我不想看到他兒子也這般。可惜目前情況實在難辦,我苦思再三,為他前途想過不知多少,卻只得出了這個不可能的條件。」
卡爾平默然不語。
拉曼歎了一口氣,又道:「不過要是人死了就什麼都沒了,當年我虧欠尤素良多,今日決不可讓他唯一的兒子再出什麼意外。我和托蘭相交多年,深知其人厲害。夏爾蒙一座孤城,決不可能與他相抗衡。你在他身旁,若事況緊急,當立刻帶他往龍山山脈上密道逃往我軍中。
若他還有野心,以後我再慢慢提攜他好了。」
卡爾平點了點頭,不再言語。然而在他內心,卻始終有個疑惑:事情若果然如此不可能,父親卻為何還要說出來,讓夏爾蒙苦苦思考。甚至有可能為了將來的前程,不顧一切去冒生命危險呢?!
※※※
夜深,人靜。
天空中有微薄的雲,只看的到很少的星星。但那輪顯得暈黃的圓月,依然把光輝灑向大地夏爾蒙獨自一人站在這間大宅子的花園中,眼看明月,靜靜思索。
四下無聲,在他的周圍,似乎連小小的昆蟲也不敢出聲。在這樣黑暗的夜晚,他愈發顯得孤獨。
黑暗圍繞在他的周圍,輕輕舞動。漸漸的,將他淹沒。
他就這樣保持著同一個姿勢,許久。
遠處突然傳來了一陣隱隱的怒吼聲,夏爾蒙眉頭一皺,微一沉呤,向那聲音處走去。
在這座大宅子的一個偏僻所在,兩個士兵在一間木屋外值班放哨。木屋的房門被緊緊鎖住,只有在遠離地面的一個小窗口內,隱隱傳出喘息聲。
士兵甲:「好冷啊,真是倒霉。居然被派來看守這個怪物。」
士兵乙:「就是,現在兄弟們都在睡大覺了。我們還要看著這個打了一天架居然還不累的怪物。」
士兵甲:「嗯。說起來,這怪物真是厲害,你看JOHN和BLACK那麼大的人,居然被他輕易的給甩了出去,就像小雞似的。」
士兵乙:「那是,不過你不覺得那個黑袍男人更可怕嗎?他只動了動手,這怪物居然就和死了一樣。」
士兵甲:「噓,你想幹什麼!!你敢說暗黑法師的壞話,不想活了?」
士兵乙吐了吐舌頭,道:「我可沒說什麼,而且我也不認為夏爾蒙大人是傳說中的惡魔,不過,就算我再相信他,甚至可以為了他去打仗,我還是不敢靠近他身邊……」
說到這裡,他忽然發現同伴沒了聲音,眼睛直直的盯著前方,訝道:「你怎麼了,看什麼啊?呵呵,難道你見鬼了……」
一陣寒意襲來,把他的話給逼了回去。遠處的黑暗彷彿得到了生命,在夜色中突然濃烈。那一種看不見卻感覺得出的冰冷,在這秋夜裡緩緩前行。
黑暗就像那溫柔的女子,又似忠心的部屬,簇擁著那屬於黑暗世界的男子,無聲地前行,逼退了光明,佔據了屬於自己的空間。
夏爾蒙走到士兵的面前,靜靜站住。
明月高懸,光輝滿天。
這裡卻只剩下了黑暗。
兩個士兵同時覺得口裡有些發苦,口有些干,同時還覺得怎麼人的心臟跳動的聲音會那麼大。
夏爾蒙看了看木屋,聽著裡面非人的聲音,道:「你們回去吧,這裡我來看著。」
士兵甲訕訕一笑,正要說什麼,卻發現手被人拉了一下。偷偷一看,是他的同伴。兩人對望一眼,都看見對方發白的面色。
兩個士兵離開了,走過身邊的時候,帶著崇敬與畏懼。
※※※
夏爾蒙用士兵留下的鑰匙打開了房門,走了進去。
那巨大的鐵籠擺在屋子的正中央。
屋內的牆上有一盞昏暗的燈,隨著房門打開,搖曳不定,從後邊把夏爾蒙的身影投向了整間屋子,向著那半獸人籠罩而去。
半獸人的呼吸逐漸急促,戒備的站起身,用一雙紅眼(半獸人的最大特徵是眼珠是紅色的)盯著這個黑袍男子。
夏爾蒙走到鐵籠前,凝視著這個被囚禁的人。
他的眼裡依舊存在著憤怒,然而現在更多的是迷惑和擔心。也許,即使是被所有的人類唾棄的野蠻民族,也有屬於他們自己的思想。
夏爾蒙目光下移,只見那鐵籠上又加了新鎖,而且多加了整整三把。他低低的苦笑一聲,用左手移近目標,微閉雙眼,在暗黑法杖的柔和白光照耀下,他輕喝一聲,那些鎖應聲而落。
看著黑袍男子隨後退去,年輕的半獸人並沒有迫不及待地衝出鐵籠。他甚至猶豫了一下,才緩緩走了出來。如同日間一般,他舒張了一下自己的身體,然後就緊盯著這個他所見過的最強大的人類。
暗黑法師也在觀察著這個半獸人,在仔細看了幾次後,夏爾蒙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半獸人沒有回答,站在那兒一聲不吭。
懂得人類語言的半獸人本就不多。
夏爾蒙冷冷的看了看他,用手指了指屋外,道:「你走吧。」說完,他轉身就走。
就在他快走出門口時,那個半獸人居然用很流利的大陸通用語道:「你叫我去哪?」
夏爾蒙頭也不回,只道:「回到你同伴那裡去。」
「我回不去的。」那半獸人一改暴躁形象,在他那龐大的軀體上居然出現了一種平靜中帶著心死的感覺,「我一離開這裡,只要不是被關在籠子裡,就會被你們人類圍歐至死。」
然後,他還笑了笑,用他的紅眼睛看著夏爾蒙,道:「對吧?」
夏爾蒙一皺眉,回頭又看了看這個半獸人,良久,道:「你隨我來。」
深夜寂靜的大街上,只有不時經過的哨兵。當他們見到了他們的首領時臉色都有些發白,而在看見那魁梧的半獸人居然跟在黑袍男子的身後而且身上沒有任何禁錮時,每個人都不自覺的讓開了道。
半獸人看著前方的這個奇異男子,從身後看去,他還沒到自己的肩膀,甚至於看上去還沒有普通人類強壯。然而,在這具軀體中,竟含有如此強大的力量。
強大到他的同類也感到畏懼。
※※※
夏爾蒙帶著半獸人來到城邊,停頓了一下,想了想,又帶著他上了城牆。
在城牆上值班的士兵都吃了一驚。
夏爾蒙吩咐了幾句,讓士兵們讓開了一段城牆,是他和半獸人獨處。
登上城牆,玉山城外那平原上的風迎面吹來。半獸人貪婪的吸氣,久久不願呼出。
夏爾蒙手指北方,道:「往這裡北走三百里,就可以到達半獸人荒原。我會吩咐手下放行,你趁夜色快走。至於你離開之後命運如何,就看你的運氣了!」
半獸人看著他,突然道:「你和別人不一樣。」
夏爾蒙淡淡道:「你想的太多了。還是快回去你同伴那兒,過你的好日子吧。」
半獸人冷冷一笑,道:「好日子?你以為我們過的是什麼好日子?每天醒來第一件事就是要為了生存奮鬥。為了一點點的水,我們要走上幾百里路;為了一點點的食物,我們要和最強大的動物搏鬥。」
他的怒氣又再次在臉上浮現,但這次卻不是對著任何人,他抬頭向天,握緊了自己的拳頭,嘶聲道:「你知道沙暴的可怕麼?整個天地一片黃色。無數的沙石要將你淹沒,巨大的風力要把你捲到空中然後扔到地上摔死。很可怕吧,可我們每天過的都是這種日子。」
夏爾蒙面無表情,轉過頭去,看著城外那平坦的平原。
這裡的風中似乎也帶有清新的草香。
半獸人走上幾步,看著那在夜色中如此美麗的平原,竟激動不已,道:「你知道嗎?
我們每個族人都夢想著能在這樣肥沃的草原上生活。可是從我出生的那一天起,我就被告知屬於我們的只有那無盡的沙子!!」
※※※
夏爾蒙冷冷地回頭看著激動的半獸人,道:「夢想是要靠自己去爭取的,否則那就是幻想。你們族人經過幾百年也沒有走出半獸人荒原,就只能被淘汰。這本就是弱肉強食的世界。你只能怪自己不夠強大。」
年輕的半獸人「虎」地轉身,一字一字道:「可是我不放棄。我決不願再過那種生活,也不要我的族人再過那種生活。所以我向族裡的大巫師學習知識,學習你們人類的語言。只希望能夠找到方法。」
說到這裡,本來神請亢奮的他突然沉默了下去,半晌才道:「可是我發現,無論怎樣,我們半獸人族都不可能在你們人類的手裡爭得哪怕一小塊土地。你們看我們是野蠻人,只是你們挖礦的奴隸;而要訴之武力,我們整個半獸人族的人數還比不上你們一個國家的軍隊的數量。」他慘笑了一聲,道:「你要我怎麼辦?我怎麼去爭取我的夢想?」
夏爾蒙深深的看著他。
深深!
深深!
像是要看穿這個半獸人的心底。
然後,他轉頭,再次看向那片寬廣豐美的平原,用一種很平靜很平靜的語氣,道:
「這片平原叫『馬蹄平原』,從蒼雲走廊起始,向西延伸幾百里,因形似馬蹄而得名。上邊有數條大河交匯,土質肥沃,是慾望大陸上最好的土地之一。」
半獸人的目光隨之望去,帶著無盡的渴望。
夏爾蒙深吸了一口氣,霍然轉身。
平原上刮起了大風,吹得城牆上的軍旗列列作響。夜空中所有的星星都隱身不見,只有那輪圓月光芒四射,將這世間照得如同白晝一般。
半獸人一陣發冷,不自覺的退了一步。對面的男子站在風中,在這樣的夜色裡,在這樣的明月下,第一次的,竟然是彷彿全部的光芒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他的黑袍在風中飄舞,他的黑髮拂過面龐,他的眼睛清澈而明亮。
※※※
「這裡,」暗黑法師指著城外的平原,平靜的聲音中帶著斬釘截鐵的語氣,道:「這片平原,就是我賜給你們的土地。」
半獸人在剎那間屏住了呼吸。
那一夜,狂月滿天。
狂風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