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回到那客棧中,書生裴元早已熟睡。老道毫不客氣,將他推醒,吩咐張然羽取出那玉珮遞與他,問道:「你且看看,可是手中這玉珮?」裴元面露喜色,將這玉珮翻來覆去查看半晌,接著,竟用足力氣,狠狠將這玉珮摔在地上!
張然羽阻攔不及,那玉珮砸落地面,發出「啪嗒」一聲清脆撞響。他急忙撿起這玉珮,怒道:「你幹什麼?」在他心中,早已將這玉珮視作與困龍珠一般的珍貴法寶,故而心痛不已。
那書生卻笑道:「毫髮無損,果然是我那家傳祖物!」說著,他倒頭便拜。醉道人卻不攔他,任由這書生拜了三拜,這才道:「祖物已然尋回,不知你今後有何打算?」裴元沉思半晌,方道:「這玉珮卻是不能再留。所謂『懷璧其罪』,我一介書生,原本就無力守護如此寶物。如今仙長大顯神威,助我尋回此物,小生借花獻佛,這便將此物贈給道長吧。」他掏出那玉珮,面上再無半分猶豫之色,雙手捧著,送至醉道人身前。
醉道人想了一想,道:「那老朽就卻之不恭了。」他吩咐張然羽收下玉珮,又道:「這玉珮就當作你贈予我徒兒之物,與老道無關。」說著,他從懷中掏出一個袋子,道:「此處有些銀兩,應該足夠你上京所需,算是我徒兒回贈於你,也與老道無關。」
他撚鬚微笑道:「老道我觀你談吐不俗,性情堅忍,定非池中之物。他日飛黃騰達,可莫要忘了我這徒兒。」醉道人自知是仙界逃犯,往往過得今朝不曉明日,眼見裴元眉宇清奇,福緣不淺,當是人間絕頂人物,便有心為愛徒打算。
裴元絕境逢生,其中感激真是莫可名狀。他不覺哽咽道:「恩公之情,小人沒齒難忘,敢問恩公尊號?」醉道人撚鬚微笑道:「我這徒兒名叫張然羽,你只需記住這個即可,老道我閒雲野鶴,不勞掛懷。」
裴元轉身又向張然羽拜下,謝道:「然羽兄弟,他日若有差遣,定當赴湯蹈火,以報大恩!」
老道嘿嘿一笑,用肩膀撞撞徒弟,張然羽急忙上前將其扶起,訥訥道:「裴大哥,你這麼有文才,一定能中狀元。」他不善言辭,這話也是醞釀半天,現學現賣。
裴元聽他稱讚,心中高興,大笑道:「然羽兄弟,承蒙不棄,不如你我義結金蘭……結拜為異姓兄弟,你意下如何?」張然羽一笑,學著先前裴元和醉道人暢聊時的語句,道:「大哥有意,莫敢不從!」
於是,這兩人請醉道人為證,在這雍州客棧之內,拜過諸天神明,結為兄弟。二人互通年齡,卻是裴元二十有三,為長兄,張然羽一十三歲,為義弟。
裴元眼見才華得展在即,意氣風發之下,豪氣頓生,拍拍張然羽肩膀,長笑道:「賢弟,愚兄見你拜如此仙長為師,前途不可限量,心中著實羨慕不已。為兄今後定當全力以赴,決不輸與你去!」張然羽乍得兄長,心中也甚為興奮,也想暢所欲言,抒發心中歡喜之情。然而搜腸刮肚的想了一番,卻想不出什麼神來之句,只得老老實實的恭賀道:「祝大哥此行一帆風順!」
兩人皆是心中歡喜,那老道卻也是笑意盈盈,三人暢談徹夜,張然羽見這新認兄長博聞強志,學富五車,心中越發欽佩。直聊到東方破曉,雄雞三啼,這醉道人瞪著一對黑眼圈,哈欠連天,道:「昨夜之事卻也有些麻煩,此地不宜久留,徒兒,我們這就出城去吧!」
他二人已將昨夜之事盡數告知裴元,這書生也知此事棘手,只得與他二人一一惜別,直將他二人送至城門之外,這才揮手告別,自去準備進京所需之物。
而那師徒二人,頂風而行,一路直向東南而去,緩緩地,消失於雍州城外。
……
……
三年後,北方涿州城外官道。
這涿州城位於北方荒漠邊界,氣候乾燥。此時正值初春,凜冽北風迎面而來,直如刀割,捲起漫天黃沙,鋪天蓋地,在這大路之上肆虐不斷。眼前這一條寬闊官道,直通向涿州城東門處,雖是入城必經之路,卻因近日天氣惡劣不堪,以至渺無人煙,荒涼寂靜。
只不過,若是定睛細看,便可發現,在這漫天沙塵之中,卻正有兩個行人,迎著呼嘯北風,向著涿州城方向,緩緩行去。
這兩人一老一少,那老者一副遊方郎中打扮,左手持一根碧綠竹杖,晶瑩潤透。杖端掛一塊白布,上書「妙手回春」四個大字。那老者身著一件白色醫者長衫,頭戴方巾,卻正是一副尋常郎中的慣用行頭。
只是,看他身後那一個碩大酒葫蘆,再加上一雙半瞇醉眼,毫無半分醫者儀態,任誰也無法將他與「神醫」二字扯上半分關係,說起來,倒更像個江湖騙子。
如此看來,那「妙手回春」之說,多半也是唬人的。
那老郎中身旁少年,約莫十六七歲年紀,生得劍眉星目,英挺不凡,只是膚色略顯黝黑,顯是常年遊歷在外,風吹日曬所致。他身材高大挺拔,更是面色平和堅毅,令人頓生幾分親近之念。這少年一副學徒打扮,想來便是那老郎中的弟子了。
在少年懷中,一隻半大小獸蜷成一團,身子微微起伏,顯是酣睡正香。
官道之上,寒風刺骨,這老少二人卻是衣著單薄,在這漫天黃沙北風之中,也行得頗為輕鬆自在。若是有心之人,便可發現,那沙塵刮至他二人身周半尺之外,即被莫名擋住,再也不得寸進。
那郎中抬起頭來,向著涿州城池方向眺望半晌,轉頭笑道:「徒兒,這沙塵實在礙事,所幸離城已然不願,我們加快些腳步,應該能趕在閉門之前入城。」
他撚鬚微笑,滿面風霜,赫然正是那謫仙之人——醉道靈虛子。
醉道人身旁少年應聲道:「是,師父。」卻正是張然羽,只是他變化頗大,已然一個英武俊朗的翩翩少年,再無半分山野懵懂之色。三年來,他隨醉道人遊歷塵世人間,見識飛漲,早非當日吳下阿蒙,只是言語之間,卻仍是惜字如金。
不過,雖然這醉道人便帶著張然羽四處遊歷,不時教他些人情世故,處事之道,但醉道人畢竟是個生性不羈的修真人,時常散漫慵懶,又或者對一些俗事根本認識不深。這三年時間,張然羽固然生性刻苦,卻對很多事情仍有未克通曉之處。跟著醉道人,自然不可能讀書讀成滿腹經綸,不過識文斷字,論起領悟,卻是分毫不差。
至於修真,醉道人眼見張然羽生性質樸沉穩,靈台空明,便專門為他另闢蹊徑,只命這少年日日勤煉「太乙真訣」,適時傳些便於靈力操縱、卻談不上威力的法術。故而時至今日,張然羽雖說對於各色神妙道法一竅不通,卻也因心無旁貸,得以令根基極為牢固。根基既穩,萬事可成,若是此後修煉道法,也是事半功倍。更何況張然羽三年來一直在重複練習對靈力的最本原的操縱,眼下對靈力的控制,早已得心應手,遠超常人。
如此說來,醉道人也可算是用心良苦了。
張然羽體內困龍珠,雖仍不能為他所用,卻也不時溢出些許本源靈氣,助他修行。如今,張然羽體內靈力已至道人上階,只一步便可跨入靈人之境,也可算是一日千里了。
尋常修道之人,欲至靈人之境,縱是天資聰穎,抑或有天材地寶相助,也需至少十數年苦修,方得小成。天資劣者,更可能窮盡餘生也無力得窺門檻,只在道人之境徘徊不前。
而張然羽修道不過區區數年,竟已至如此境地,在外人眼中看來實可謂福澤深厚,運勢連連,甚至是天縱奇才,震古爍今。但在恩師醉道人心中,卻是明澈若鏡,這少年心志之堅韌,私慾之淡薄,皆乃世所罕見,更是與修真之人所倡「無為」之意大為契合。
似他這般,數年修行之間,每日只是刻苦修煉心訣之術,而對於那花哨耀眼的諸般法術卻不聞不問。如此平和淡薄,不致妄進之境,便是放眼人間萬千修士,又能有幾人呢?
心訣為基,法術為表。心無旁怠,凝練根本,此方為大道之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