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然羽身軀一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那老道嘿嘿一笑,心道:「果然是窮奇,好像昨日才跟它……呃,是跟它的肉會面過。」他瞧了瞧一臉詫異的少女,聳聳肩膀,指向他身旁,那正呆呆愣神的少年,再度輕笑道:「這東西我可沒有,不過,你很走運,這小子正好隨身帶著。」
這少女本沒報多大希望,此時聽到這驚天消息,便如海中勉強抱著浮木漂流的人忽然看到了陸地一般,激動地險些當場昏倒。她語帶驚顫,澀聲問道:「這……這是真的?」見醉道人點頭,這少女竟「撲通」一聲,跪倒在這二人身前,懇求道:「道長,求求你,將這內丹讓給我吧,我……我願付出任何代價!」
說至激動之處,她清脆悅耳的少女聲音,也在微微顫抖。
醉道人湊在張然羽身邊,耳語道:「小子,交給你了,好好表現!」說罷,他竟是哼著走調的小曲,踱步走開。
張然羽早在這少女下跪之時,便慌了手腳,哪還顧的上師父說些什麼。他急忙上前幾步,輕聲道:「快……快起來!」一面說。一面伸手將那少女扶起,笨手笨腳之下,全無往日矯健身姿。
少女忙問:「小……小哥,你答應了?」她心中激動,連「小賊」都改口為「小哥」,一把抓住張然羽手掌,興奮得雙目放光。
張然羽只覺她攥住自己手掌的雙手細膩溫軟,便如羊脂暖玉,不覺心中怦怦直跳。他唯恐被那少女看出自己心緒不定,頭也不敢抬,急忙用左手從懷中取出那枚淡藍色內丹,遞給這美麗少女,訥訥道:「送……送給你。」
少女一怔,登時露出狂喜之色,小心翼翼地接過那內丹,放進隨身錦囊之中,貼身收著。她微微側了頭,暈紅著臉頰,低聲道:「謝謝你,小賊。」張然羽猶自不敢抬頭,沒瞧見她神色嬌羞,聽得她軟語道謝,心頭猛得一跳,只是隨即便聽到自己又成了「小賊」,還道自己在她心目中,終究還是個輕薄好色之徒,頓時面色發白。
少女未曾覺察,略一猶豫,便伸手從脖子上摘下一塊圓形玉墜。那玉墜淡淡紫色,溫潤通透,乃是上好玉石製成。她走近些,又走近些,將這玉墜塞在張然羽手中,輕咬下唇,悄聲道:「這是我娘留給我的,送給你。」
佳人在畔,風送來她身上的淡淡幽香,沁人心脾。張然羽只覺如夢似幻,渾身僵硬,如同中了定身咒語,動彈不得。待那少女說完,他這才清醒過來,慌忙在懷中摸索半天,好不容易拽出一塊東西,卻是那老道昨日給他的長老玉符。張然羽將它遞給少女,道:「我……身上沒有什麼貴重東西,這個……送你。」那少女淡淡一笑,伸手接過,貼身收著,輕聲道:「我會好好保管的。」
兩人四目相接,卻都又迅速躲了開去。
風吹草動,簌簌作響,兩人各望遠方,卻都一時無言。過不得多久,耳畔陡然響起炸雷般的兩聲大笑,兩人俱吃了一驚,頓時發現身前已站著一個邋遢道士,滿臉賊兮兮的笑容,不是醉老道又是何人!
醉老道一臉詭異,盯著張然羽手中露出的玉墜一角,又瞅了瞅暈生雙頰的少女,賊笑道:「嘖嘖,內丹換玉墜,好一個交換信物!徒兒,這可就不對了,私訂終身怎麼也不先問問師父我?」
兩人皆是大窘,那少女尚未想好怎麼答話,那老道又撚鬚笑道:「久聞慕容烈有個女兒,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胚子。只是他對這女兒寶貝的緊,外人從未得見,如今看來,果然名不虛傳。嗯,也算配得上我這徒兒了,這親事,我老道答應了!」說罷,他自己先大笑出聲。
少女嬌嗔道:「你又胡說!誰要嫁給這小賊?」張然羽再度聽到「小賊」,心中一澀,旋即平復。卻見那老道忽然一拍腦門,又道:「你身後那四個女娃娃身負魔氣,雖修道日淺,淡若虛無,卻瞞不過老道感知。只是……你這丫頭體內卻只有純正靈氣,奇哉怪哉!」
少女歎道:「爹爹自幼便不許我修行魔道功法,只讓我吃些靈丹仙草,傳我一些難辨門派的秘傳保命之法。他說,若是今後魔門生變,也可隱匿於正道之中,逃得一劫。爹爹也從不讓我見外人,因此除了門內長老,其餘之人,不論仙魔二道,都從未見過我。」
老道頷首道:「原來如此。那些個天材地寶皆乃天地間本源靈氣構成,也難怪你身上並無魔氣,險些將我也騙了。」他略一猶豫,彷彿下定決心般,道:「也罷,我本就不似一般仙道之人那般狹隘,你父親雖為魔道中人,所作所為卻著實令人欽佩,遠勝某些自詡『正道』之輩。他既然有心讓你遁入正道,救得性命,我也就幫他個小忙。」
他撚鬚笑道:「我徒兒已將那窮奇內丹送你,老道我怎麼也不能給徒兒丟人。正好,你尚未修習任何靈訣法門,老道我就將這『太乙真訣』傳給你,望你今後好自為之,莫讓旁人嚼舌根,說老道我看走了眼!」
黃衫少女聽他如此一說,登時心中狂震,她遠非張然羽這「文盲」可比,如何不清楚這「太乙真訣」是為何物,卻不想這老道士竟要傳給自己。她急忙跪下,這便要磕頭拜師。
老道大袖一揮,這少女只覺一股沛然巨力迎面而來,再也拜不下去。卻聽醉道人朗聲道:「我並非是要收你為徒,乃是看在你父親的面上。而且我只傳你功訣,你卻莫要拜我。」說到此處,不覺又向張然羽瞥了一眼。
他沉吟片刻,又道:「『太乙真訣』本是我混元宗不傳之密,如今破例傳授於你,也是緣分使然,你這就立下毒誓,永不將這靈訣法門外洩於人,縱使是父母至親,也不得透漏半句!」
那少女心知這等世外高人皆脾性倔強古怪,也就不再堅持拜師。跪倒於地,向著茫茫天際,脆聲道:「蒼天在上,日月為證,我如若將今日之事外洩,或是將仙長所傳靈訣告知他人,必受九重雷劫之苦,死無葬身之地,萬載不得超生!」
但凡修道之人,飛昇上界之時,必受九天雷劫之煉,以脫去人間濁氣,鑄就仙靈之體。其中,仙道之人乃受三重天劫,魔道中人受六重天劫,而妖道中人,濁氣最盛,更是要生受九重之多,且愈向後天劫威力愈強,即便是天仙也不一定挨得過。故而妖道之中,得道飛昇上界者,實在寥寥,卻全因這九天雷劫威力無匹,若非奇遇護佑,定難成功逃脫。
這少女立下如此毒誓,也算是心誠之極了。
醉道人微微一笑,頷首道:「很好。」他右手點出,一道綠色光芒沒入少女眉心。那黃衫少女嬌軀一震,登時露出興奮笑容。
老道笑道:「我已將這功訣法門印入你腦中,欲閱之時,只需腦中默想『太乙』二字,即可得見。」
他隨即面容一肅,朗聲道:「望你牢記所立誓言,切勿為惡人間,否則縱是尋遍天涯海角,我也必取你性命!」
少女急忙連連應是。那老道自懷中取出幾柄飛劍,一一還給身旁少女,卻獨獨留下那黃衫少女的銀色小劍,托於掌心之上。
張然羽看向老道手掌,只見這小劍約莫一尺餘長,通體亮銀之色,劍柄之上鑲一顆黑色寶石,隱隱現出攝人光芒。醉道人微微頷首,笑道:「不愧是魔道第一大派,出手實在闊綽。這『月芒劍』可算是靈器極品,《靈器榜》中排名第四,又容易駕馭,小丫頭正合使用,比之用老道我這根『碧雲杖』,也是不遑多讓。」
他將「月芒劍」還於少女,又對著張然羽說道:「法寶之中,飛劍乃是極為特殊的一種,修煉之人也最為眾多。不僅《法寶名錄》之中各有排名,自仙器以下,靈器為始,更是以劍光優劣,另有品級之分。」
劍乃兵中君子,輕靈飄逸,卓爾不群。飛劍更為法寶之中,一支極為獨特的存在。各類飛劍光華之中,以金光為上,銀光次之,青光又次之,黃光更要稍遜一些。只是多數飛劍顏色大多斑駁不純,脫不出青、黃、紅、綠、紫諸色混雜。
醉道人指著那少女手中「月芒劍」,道:「你看,此劍乃上品靈器,飛劍中可稱極品,已在銀光之中帶有淡淡金色,若是有精於煉器之人,則更可再次煉製,更上一層。」張然羽點頭稱是。黃衫少女眼見這「小賊」甚得師父關愛,想到自己身世,心中不免神傷。
當下幾個女子各將隨身飛劍收好,卻聽醉道人歎息道:「你們幾個女孩子孤身上路,也不怕遇險,家中大人竟也放任你們胡鬧?」那黃衫少女被觸動心弦,憤聲道:「他們只顧著爭權奪利,哪還有功夫來管我們!」想起一路而來,吃苦受累,擔驚受怕,這這幾名少女也不由相顧黯然。
老道長歎一聲,道:「也罷。送佛送到西,我這便送你們一程吧。」他右手一指,身後碧玉竹杖電射而出,飛至那幾名女子身前之時,已長至數丈,足令五人並坐其上。老道招呼五女躍上竹杖,正待催動,那黃衫少女卻突然跳下,奔至張然羽面前,俏聲道:「小賊,你叫什麼名字?」
張然羽慌忙應答,少女衝他嫣然一笑,這笑容如雨過天晴後的一抹彩虹,又如墮入黑夜後的一道月光,那秋水般的明眸,直讓張然羽的心也亮了起來。
一時間,失去親人的悲慟,隻身離鄉、無家可歸的孤獨,以及那些所有壓在心底的新傷舊痛,都似被一掃而空。
醉道人向那少女道:「丫頭,這碧雲杖中靈力充盈,可將你們盡數送回西域太陰宗去,這便起行吧。」那黃衫少女清脆的應了一聲,騰身而起,凌空幾個轉折,落在碧玉杖上。
眼見碧玉杖已然緩緩升起,張然羽頓時清醒過來,心知機不可失,鼓足勇氣,向那少女高聲問道:「姑娘,你……你叫什麼名字?」
那黃衫少女微微一笑,嘴角邊又露出一個淺淺的梨渦,她回頭嬌聲道:「張小賊,你記住了,我叫紫玉,慕容紫玉,莫要忘記了……」
卻見那碧雲杖早已越飛越高,直衝天際。少女裙袂飄揚,襯得那驕陽也失了顏色。清風將她清脆的話語遙遙送來,終於越發虛幻,直至不見。
張然羽喃喃念道:「紫玉……」不由伸出手來,掌心兀自靜靜躺著那枚紫色玉墜。
耳畔,似還遙遙傳來那少女的清脆聲音,悠揚縹緲,直如天籟:
「莫要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