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月光朦朧,透過薄薄的雲霧傾瀉而下,將整個山脈蒙上了一層乳白色的薄紗,如虛似幻。
這山脈連綿千里,儘是高聳如雲的陡峭山崖,崖面光滑平整,竟好似人力削成一般。山脈之前,乃是一片遼闊的森林,林中皆是參天巨木,糾結交錯,延綿縱橫,一眼望不到盡頭。
此時此刻,在這山脈最高峰處,那一座陡峭的石壁懸崖之上,正有六人散於一側,滿臉凝重之色,已然成合圍之勢,將正中一名黑衣男子團團圍住。
這六人乃是五男一女,而六人之中,又隱隱分為兩派,其中一名中年白衣文士獨自居於左首,而其餘的三男一女,則立於一名手持枴杖的白髮老者之後,恭謹有加,不敢放鬆。只不過,這六人雖看似隨意而站,卻隱隱將氣機四散而開,合圍一處,端得是水洩不通,全無破綻。
縱然對方只有一人,這六人卻無一不是難掩緊張之色,竟彷彿頃刻之間,便已然落於下風!
而那處於包圍之中的中年男子,方臉紫髯,濃眉大眼,自有一番威。他身著一件黑色長袍,背負一柄寬長大刀,意態悠閒,卻似乎對眼前數人合圍之勢,毫不在意。
雙方便這般對峙著,誰也沒有開口,那五男一女只是緊盯著正中的黑衣大漢。而這黑衣男子,則是隨意負手而站,抬頭注視著天際清冷月光,嘴角帶著幾分笑容。
只不過,他雖如此悠然情態,卻自有一股沛然無匹的氣勢,漸漸向外擠壓擴散,如同翻江倒海,天崩地裂!
耳畔一片寂靜,唯有不知何處吹來的清風,帶起了幾絲幽幽淡淡的草木氣息,輕輕掠過鼻尖,憑添幾分恬淡安詳。
終於,那六人之中,獨處左側的白衣中年文士,眉頭微顰,似是難以忍受這壓抑氣氛,緩緩向前,邁出了一步……
霎時間,右首幾人面色一變再變,牽一髮而動全身,只聽得陣陣悶聲作響,卻是那黑衣男子週身氣勢揮灑,如同蕩起陣陣漣漪,硬生生與外圍幾人拚鬥數記!
更詭異的是,那右首五人之中一名彪形大漢,悶哼一聲,嘴角緩緩滲出幾絲血跡,滴落在一身白衣之上,雖面色未變,卻也著實看得出來,他是受了不輕的暗傷!
他身旁之人低喝一聲,正待欺身而上,拚死破了這黑衣漢子的氣勢威壓,卻不料左首處一聲輕歎傳來,悠悠然然,帶著幾絲遺憾,幾絲痛心——
「魔皇蚩尤,你……可否仍不願收手麼?」
正是那中年文士輕聲而發,他雙目神光乍現,緊緊注視著那黑衣漢子,目光中有著一絲憐憫,但更多的,卻是深深的敬畏和防備。
那黑衣男子冷笑一聲,尚未答話,便只聽右首五人之中,那一位鶴髮老者略帶沙啞的聲音,隨之突兀而來:「蚩尤老魔,我們眾人將你迫至此地,自不會再次縱虎歸山,你若是明曉事理,倒不如……」
「放屁!」話音未落,那中年漢子雙目圓睜,竟彷彿受了何等刺激一般,氣勢倏然大漲,壓得眾人喘不過氣來!他眉頭緊鎖,怒斥道:「若不是你伏羲老兒毫無廉恥,使那無恥奸計,將本皇誘騙至此,我又怎會受爾等鼠輩埋伏!」
縱然這白髮老者涵養甚好,聽他如此一言,也不由面色微紅,低聲駁斥道:「此處乃我與仙帝聯手所辟空間,喚作『有進無出』,正是用來對付你這邪魔!哪裡還須講什麼道義……」只不過,他也心知自己毫無道理,略略辯駁一番,便住口不言,竟似是默認了此事。
那黑衣漢子怒喝一聲,狂吼道:「我魔界大軍縱橫無敵,不日便可踏平三界,你們這些無膽鼠輩,縱然將本皇誘至此處,也只是白費力氣罷了!哈哈哈哈哈哈……」他仰天長笑,怒目圓睜,喝道:「也罷,今日一戰,就讓仙帝與妖聖的鮮血,為我魔界稱霸祭旗!」
「我呸!」話音未落,便只聽倏然一聲高喝,正是那五人之中,身形最為高大,滿臉絡腮鬍子的那粗豪漢子。他原本已身受內傷,此刻強撐不倒,兀自喝罵道:「這老魔倒行逆施,不顧三界生靈塗炭,還有什麼好說的!我們幾個一起上,將他擒住,魔界大軍自然群龍無首,不足為患!」
他這話正說到了痛處,那黑衣男子眉頭一皺,冷笑道:「既然如此,我也就饒不得你們了,都來受死吧!」
話音方落,便只見一陣灰暗迷霧蒸騰而起,倏然間「嗆啷」一聲脆響,這黑衣男子身後長刀電射般離鞘而出,化作一道凜冽流星,飛射至九霄之上!
那黑衣男子詭異一笑,未見作勢,便只聽蒼穹之上,一陣震天呼嘯聲中,那長刀隱匿於漆黑夜色之中,自天際直摜而下,狠狠劈向那中年文士!
黑朦朦的天空,竟也彷彿被這一刀劃破,霎時間電閃雷鳴,如同道道裂痕,密佈當空!這一柄長刀直襲而下,毫無半點花巧,卻彷彿狀若九天神龍,雷霆萬鈞!
那白衣文士不慌不忙,信手一揮,便只見身前一陣耀芒掠過,憑空現出一柄五彩神劍,狹長鋒銳,光芒萬丈!
這寶物劍身之上,青、白、赤、黃、黑,五色耀芒翻湧流轉,流光溢彩,宛若活物一般!只聽這神劍輕鳴一聲,劍身微微一蕩,五色光芒合為一體,漸漸轉化為耀眼金色,攸然間化作一團匹練也似的耀眼長虹,電射而出,當頭迎上了那漆黑長刀!
電光石火之際,那一亮一暗兩道光束迎頭而會,如同流星趕月一般,狠狠撞在一起!
「轟!轟!轟!」
只聽天際之上數聲沉悶爆響,繼而萬丈光芒倏然乍放,如同朝日勃發,剎那間亮透了整個天地!
就在此時,一聲響徹天地的長吟忽然響起,只見一點金芒直落而下,遊蕩至白衣文士身邊,流轉不休,閃如耀日,刺得眾人睜不開眼來。
而那白衣文士面色慘白,喉頭一甜,猛地噴出一口血來,踉踉蹌蹌連退數步,這才勉強穩住身形。他身周金芒也緩緩黯淡下來,赫然正是方纔那五彩神劍,劍身雖仍然一片剔透之色,卻微微有了些許黯淡。
白衣文士又是咳了兩聲,苦笑道:「上古神器,魔兵『虎噬』,果然名不虛傳!」
那喚作「虎噬」的漆黑長刀早已回歸,場中黑衣漢子收刀入鞘,冷笑道:「仙帝顓頊,你手中那神劍『軒轅』,與我這『虎噬』乃是同根而生,互為陰陽本源。若不是你實力不濟,又怎會讓如此神兵淪落至此,真是可笑!可悲!」
白衣文士淡淡一笑,神色不變,開口答道:「魔皇蚩尤乃天縱奇才,我自歎不如,只不過……今日一戰,我與妖聖伏羲二人聯手,又有四聖獸從旁相助,自然不會懼你。」
右首五人原本只在一旁觀戰,未有絲毫動作,聞聽此言,也不由微微頷首。那三男一女四人之中,位列最旁的一個面色白淨的胖子,身著玄色長衫,笑容吟吟,高聲道:「還跟這老魔廢什麼話,又不是搭台唱戲!我們大家一起上,將他擒住便是……」
眾人聽他說得如此冠冕堂皇,也不由佩服這胖子臉皮極厚。那黑衣男子低笑兩聲,歎道:「玄武小子,你這胖墩兒……還是如此口沒遮攔!哈哈……」
那白淨胖子面色一變,怒道:「你你……你這老魔,不許叫我胖墩兒!」他雖生得膀大腰圓,雙手武器卻是一對雪亮短刃,此時心中惱怒,大吼一聲,瞬間爆起身形,直向那黑衣男子撲去,雙手短刃更是化作兩道冰寒厲芒,虎虎生風!
「玄武,不可冒進!」那白髮老者大吃一驚,急忙張口制止,誰料為時已晚,那胖子如此一躍,早已牽動整體氣機轉換,整個陣勢也露出了些許破綻。黑衣漢子低笑一聲,猛然間向前一竄,手中刀光閃現而過!
只聽得一聲悶哼,那胖子被擊得倒飛而回,看似狼狽不堪,卻出奇地沒有半點受傷。
黑衣漢子身形不停,就勢向右撞去,身後長刀早已握在手中,狠狠劈向那鶴髮老者!那老者面色凝重,手中木杖猛然揚起,翠綠光芒瞬間暴漲,與魔刀「虎噬」硬拚了一擊!
震天巨響聲中,兩人齊齊倒退一步,鬥了個旗鼓相當。那身旁身旁三人高喝連連,紛紛亮出兵刃,縱身而上,迎向那黑衣漢子。左首處中年文士眼中一亮,御起五彩神劍,也電射而出,左右夾擊!
一時間,各色光芒暴漲,爆炸之聲不斷,勁氣靈力四溢而發,竟是連腳下整座山峰都承受不住如此巨力,「轟隆」一聲顫抖起來!
天崩地裂,風雲色變!
……
……
良久。
那黑衣漢子大喝一聲,猛然脫出重圍,一躍而上,漂浮於半空之中。他面色蒼白如紙,衣衫之上大片血跡,呼吸粗重之極,竟是已然強弩之末!
只不過,他身下圍攻眾人,更是各個狼狽不堪,縱是那鶴髮童顏的老者,也早已面色通紅,強自支撐。他身旁四人更是不濟,喘息連連,隱隱有靈力衰竭之兆!
他仰天長笑,高聲怒喝道:「既然爾等鼠輩苦苦相逼,本皇便如你們所願,同歸於盡,玉石俱焚!喝呀……」
他大叫一聲,體內靈力暴漲而發,盡數灌入了手中那柄黑色長刀——「虎噬」之內,身軀更是倏然膨脹變大,短短數息之間,便已長至十丈之高,頭顱之上,更是生出了一對詭異長角,青面獠牙,萬分猙獰!
「天魔解體大法!快退……」那鶴髮老者見多識廣,此刻瞧他如此舉動,不由面色突變,急忙高聲示警,可惜又是晚了一步。那黑衣漢子面目變化,狀似厲鬼,仰天長嘯一聲,似是頗為不甘。接著,他將手中長刀狠狠擲向空中,巨大身軀一陣黑煙瀰漫,眨眼間膨脹數倍,似是要爆炸開來!
「不對,『虎噬』附靈……他這是要逃!快攔住他!」那白衣文士眼中異彩連連,高喝聲中,當先御劍而起,攔住了那漆黑長刀!
眾人這才醒悟,紛紛飛至半空,攔截那魔刀「虎噬」。這一邊,蚩尤化為本體,眼見眾人識破他計謀,惱怒惶急之下,大吼一聲,身軀瞬間炸開,化作一片漆黑如墨的血肉,瀰漫不散,抵擋住眾人追趕腳步。
那鶴髮老者與中年文士心頭惶急,下意識同時揚手,將自己隨身法寶打出。只見天際之上,那一柄漆黑長刀,與一柄五彩神劍,一支翠綠木杖重重撞在一起,電光四射!
而他二人缺了法寶護身,更是靈力已竭,被那黑衣漢子自爆所化漫天血肉覆蓋,慘叫連連,痛楚難當!
那老者身旁四人早已遠遠逃開,乍見如此情形,不由驚慌失措。四人之中,那惟一的紅衣女子眉頭緊鎖,向著身旁一人急聲問道:「大哥,伏羲聖人他……我們怎麼辦?」
這女子一身火紅長裙,相貌美艷絕倫,卻自有一股火爆威勢,使人不敢輕視。而這女子身旁之人,乃是一位相貌俊朗的中年男子,身著青衣,威武不凡,更是四人之首。他微一沉吟,凝聲道:「如今之計,唯有四象歸一大法……」
話音未落,便被身旁三人急切打斷,個個面色惶恐。那最為高大粗豪的漢子揚聲道:「大哥,此法威力雖大,卻自殘身體,萬萬不可!」
那被喚作「大哥」的青衣男子重重揮了揮拳,怒斥道:「若非如此,伏羲聖人險矣!你們三個少來廢話,快!」
其餘三人對視一眼,只得無奈伸出右手,按在這青衣男子後心之處,各自默運靈力,強行輸入進這青衣漢子體內。
不多時,那青衣男子悶哼一聲,眼中精光大放,身形瞬間電射而出,迅逾閃電,直撲向眼前那一團漆黑血肉迷霧之中!
而那三名傳功男女,則早已靈力殆盡,紛紛癱倒於地,大口喘氣,雙目無神。
若論自身實力,他四人本就稍遜一籌。此刻拼著重傷,將體內殘餘靈力盡數注入那青衣漢子體內,等若合四人之力,方可勉強達到如此境界。只不過,此法損耗頗大,三人已然身受重傷,平白損失百年功力。而那青衣男子,體內乍容納如此充盈靈力,雖實力暴漲,卻也承受不住靈力反噬之威,實可謂生死未卜。
只不過,此時此刻,他們早已忘記了自身傷勢,只是眼巴巴看著頭頂蒼穹之上,那拚鬥在一起的三件神器法寶,眼中現出深深的焦慮與不安。
身體損傷自可痊癒,百年功力亦乃彈指一瞬,而若是任由這老魔逃脫,他日東山再起,天下間生靈塗炭,卻才是最最恐怖之事。
所幸,那漆黑長刀受兩大神器壓制,漸漸落於下風。終於,那柄五彩神劍覓得一處空當,劍身之上光芒暴漲,倏然重擊而下,狠狠將這魔刀打了下來!
那魔刀「虎噬」猝不及防之下,逕直擊落於山巔之上,硬生生被打入山腹之中。而五彩神劍不依不饒,也隨之追入山腹,只聽得山腹內爆炸連連,卻又越來越弱,漸漸回復安靜無聲。
而那一支翠綠木杖,則順勢滑下半空,鑽入了那大團的蚩尤烏黑精血之內,不知所蹤。
不多時,一切重歸寂靜。半空中漂浮的大團污黑血肉也漸漸飄散,繼而兩個人影跌跌撞撞逃竄出來,赫然正是那青衣漢子與白髮老翁。
這兩人互相攙扶,搖搖晃晃,勉強降落至山巔平地。甫一落地,那青衣男子便一頭栽倒,昏死過去,身軀更是漸漸縮小,最終化為一枚乳白色圓珠,頗為詭異。
那白色珠子繞著白髮老者轉了幾圈,似是久久不願離去。那老者微微一怔,面上浮現出幾分笑意,輕聲道:「今日老魔雖仍未除去,神識卻已被『軒轅神劍』封印於魔刀『虎噬』之中,更是身陷於這『有進無出』之內,已然萬無一失。你強運靈力,肉身不保,還是自行覓地潛修去吧。千年之後,自可回復如初,更有一段奇遇,在等著你去追隨。這就去吧……」
那珠子光芒略略散發,微微一頓,接著便化作一團銀白色流星,高速升入天際之中,風馳電掣之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旁癱倒三人眼見兄長如此下場,不由黯然神傷,那白淨胖子最是活躍,開口問道:「伏羲聖者,不知仙帝他……現在何處?」
鶴髮老者面色一黯,緩緩答道:「『軒轅神劍』封印『虎噬』而去,仙帝失了法寶護身,為蚩尤精血所污,已然魂飛魄散,靈識全滅……」他長吸了一口氣,又道:「若非青龍捨命救我,只怕我這副老身板也……唉!」
三人皆是心中苦澀,那玄武胖子卻是一怔,訥訥道:「顓頊貴為仙界之主,怎可能如此便煙消雲散,不可能吧……」只不過,他對於那老者眼力見識,倒是極為信服,這念頭只在心頭一轉而過,未曾掛懷。
那鶴髮老者強打精神,笑道:「此戰雖只是慘勝,卻也將蚩尤老魔成功封印,三界免遭生靈塗炭,可謂功德無量。」
眾人齊聲應是,心中倒是頗有些自豪起來。
只不過,他們重傷之下,都未曾發覺,那一片已然散盡的污黑血海之中,一團清清淡淡的七彩雲氣飄然而出,緩緩散落於地,一路向下,最終飄落至一處神秘所在……
正是超然於三界之外,最為神秘的第四界,掌管三界生死輪迴之地——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