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鱷神岳老三睜著一雙小眼睛,驚叫道:「你肯放我們走?」話一出口又覺這話說來太沒氣勢,又說道:「我們可不像那狗屁國師一般窩囊!這可不是我求你們的!」
葉二娘心下驚顫,從後拉了拉岳老三的衣袖,小聲道:「別說啦,還閒不夠丟人麼?」眼光望向段延慶,她現在是越來越不懂這位老大了。從萬劫谷之後,他便像換了個人似的,經常裡魂不守舍,以前只是外貌像行屍走肉,可現在整個人從裡到外都像個無魂的殭屍般。剛才她向段延慶打了無數的手勢,示意他乘此離去,可他卻毫無反應。而現在聽劉飛揚說話了,卻還是如此。
劉飛揚見段延慶眼光迷離,即不是望著他,也不是望著楚依依,也不知他心下想什麼,對岳老三問道:「你們怎麼會遇上鳩摩智並與他交上了手?」
岳老三伸手向後甩去,大聲道:「有什麼丟人的?老大要不是被丐幫幫主打傷在先,怎麼會打不過那狗屁國師。」他這話是對葉二娘說的,可不啻也是向眾人說明了段延慶肋下那道血痕的來歷。劉飛揚也是心下釋然,他與段延慶和鳩摩智都交過手,段延慶縱然不敵鳩摩智,所差也是有限,加上葉二娘和岳老三沒理由還敵不過鳩摩智一人。
蕭峰聽到「丐幫幫主」四字,心下卻是一震,問道:「你是說丐幫幫主,現在的丐幫幫主是哪位英雄?」離開丐幫許久,其實他也是心下時常懷念在丐幫的日子,聽聞新任幫主竟能打敗天下第一大惡人段延慶,心下是又驚又喜。
岳老三上上下下瞧著蕭峰,反問道:「你是什麼人?」本來他對劉飛揚深有畏懼,當日在萬劫谷只一照面便讓他深受重傷。後見蕭峰威武不凡,還是劉飛揚的大哥,心下其實也是暗暗發悚,只是他向來腦中少根筋,蕭峰即是劉飛揚的大哥,還是他那個便宜師傅段譽的大哥,他若不問清楚怎麼甘心?
劉飛揚見他小眼如豆,偏偏卻要努力睜大,模樣說多有趣便多有趣,逐笑道:「他可是你師傅的結拜大哥,你該叫他什麼?長輩有話問你,你俱實說便是了。」說來他對南海鱷神還挺有好感的,此人雖位列惡人之列,人是惡形惡相,但為人極講意氣,又信守承諾,為了一句戲言,從此甘拜段譽為師,甚至為了他而付出生命。遠非慕容復鳩摩智一流能比。
這時段譽安頓好王語嫣,從馬車回過身來,走到岳老三近前,笑道:「岳老三,見了師傅怎麼還不跪下行禮,還有這位是你大師伯蕭峰,這位是你的二師伯劉飛揚,這許多人可都是你的長輩。」先是指了蕭峰和劉飛揚,後來乾脆把所有人都一一指過。重遇王語嫣,他心中喜悅實在是難以言喻。剛才是王語嫣還在鳩摩智手中,他毫無心思想其他。此時聽劉飛揚言王語嫣並無大礙,這才逗起這便宜徒弟來。
岳老三口中嘟嘟囔囔,心不甘情不願地走上前去,跪下去磕了個頭,說道:「徒弟拜見師傅!」眾人又是驚奇又是好笑,阿朱已見過此景,此番又見還是仍不住面上泛笑,心藍更是樂得拍手笑出聲來。岳老三爬起身來,卻沒有向蕭峰和劉飛揚下跪,心下想道:你只叫我向你行禮,可沒說要向他們也磕頭。至於幾個小姑娘的嬉笑,我岳老三眼睛小沒看見!
段譽自也不會理會那許多,說道:「剛才我大哥問你什麼,你老老實實說出來,還有你是怎麼和那番僧遇上的,都一五一十說出來就是了。」
岳老三瞪了他一眼,咳了一聲,這才說道:「前些日子,我與老大等人在太原遇見一個小姑娘,誰想那小丫頭不知天高地厚竟來惹我。當時岳老二心想爺爺不去惹你,便是你祖上燒香了,竟還有人不知死活,那可要好好教訓那丫頭。剛要把她收拾了,那小丫頭卻喚來一個年輕人。他***,那人竟然是丐幫幫主,也不知從哪冒出來的,長得白白淨淨的,一點也不像乞丐頭子。對了,他長得可不比師傅你差!」
段譽微笑不語,岳老三本想氣氣段譽,見他毫無反應,也覺無趣,接著說道:「那小白臉年紀輕輕,不使丐幫的打……棒,也不用掌,卻用一柄軟劍,***,岳老二竟接不下他三劍,要不是老大出手,師傅你可就見不到岳老二我拉!」
段譽笑道:「是岳老三!」岳老三道:「是岳老二!」劉飛揚聽得越發肯定那人定是獨孤,問道:「那個人年輕人可是叫獨孤,你怎麼肯定他是丐幫幫主?」
岳老三道:「好像聽那個小丫頭這麼叫他的,當時旁邊幾個叫化子對他畢恭畢敬的,口口聲聲叫他幫主,那還假得了?***,那小白臉劍法當真厲害,連老大也不是對手,打了百來招被他劃了一劍。打完那小白臉還說了一句:『武功不錯,能接我上百招,我便不難為你們,待練好武功再來找我。』那小丫頭本還要我們的命了,聽了這句話,這才放我們離去。直氣得我破口大罵,奈何技不如人,只好扶著老大走了。」說到這裡,岳老三也是拉聳著腦袋,深感面目無光。堂堂四大惡人,哦不,三大惡人竟然打不過一個小白臉。
劉飛揚歎道:「那定是我獨孤弟了,想不到他竟成了丐幫幫主,真是出人意料。」蕭峰接道:「由獨孤兄弟任丐幫幫主,那大哥便放心了。」劉飛揚心下長歎:獨孤與丐幫本是八桿子打不著,到底是怎麼當這個丐幫幫主的。有阿紫這妖女在旁,還不知今後會發生什麼事?哎呀,不好。
蕭峰見劉飛揚面現異樣,問道:「二弟怎麼了?」劉飛揚道:「沒什麼。」原來他突然想到游坦之正是因為和阿紫在一起,這才當了丐幫幫主,如今獨孤代替了游坦之,難不成他們也遇上了心懷叵測的全冠清?在還未知事情真相前,他還是決定先不要告訴蕭峰等人。心下暗道:全冠清,你最好不要耍什麼花樣,如果讓我知道你有什麼陰謀,我會讓你死得很慘!
岳老三驚道:「原來你們認識那個小……那個人?」段譽自然也聽過獨孤的事,只是他更關心三大惡人怎麼會遇上帶著王語嫣的鳩摩智一事,揮手道:「沒錯,以後你便知道了。那後來你們怎麼遇上了那番僧?」
岳老三嘴中嘀咕,段譽假裝喝道:「你說什麼?」惹得眾女大笑。岳老三望了眼還在遊魂的段延慶,歎了口氣說道:「老大被傷後,養了七八日的傷剛見好轉。收到一品堂統領赫連將軍的秘令,要我們去西夏一趟。老大其實已不想再在一品堂呆下去,可見郝連統領似乎是萬分心急,心想倒要看看是什麼事,辦好了便好聚好散,大家也說得過去。便一起往西夏而去。誰知在這裡,遇上了那番僧帶著一個假裝和尚的女子。我岳老二別的不行,這雙眼睛可是厲害得很,一眼就看出那是個喬裝的小姑娘,而且還是杏子林中師傅護著的那個丫頭……」
段譽喜道:「好徒兒,你這次可立了大功拉。回頭師傅真地傳你幾招!」他這句話可是發自肺腑,若不是岳老三這次無意發現,還真不知能否遇上鳩摩智和王語嫣。
岳老三道:「可惜那番僧武功極高,岳老二、葉老三加上受傷未痊癒的老大還是打不過他。」說著狠狠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接著道:「可沒想到***他竟是個沒膽的國師。」想到自己三人還打不過這麼一個人,更是悶悶不樂。
段譽還想問王語嫣是怎麼落在鳩摩智手中的,可岳老三也說不上來,心下也有些不安。劉飛揚見段延慶自始至終都不發一語,心下大奇,叫道:「段先生,段先生。」
岳老三歎道:「自從萬劫谷中老大的好事被你破壞掉後,整個人都變了,後又被那個丐幫幫主打傷,更是心灰意冷,便時常這樣了。」口中叫喚著,手臂在段延慶面前晃了幾下,可還不見他反應,又重重歎了口氣,他對段延慶的關心倒是出自真心。
眾人皆想不到名動天下的第一大惡人竟然變成這個模樣,劉飛揚心下想道:難道他真地是因為圖謀不成就此心灰意懶了?這樣下去對他,到底是好還是不好?正在這時,耳邊飄進細細的一句話來:「劉少俠,老夫求你一事成麼?」語中蒼老無力,懷著深切的懇請。
劉飛揚難以置信地望著段延慶,實在想不到他竟會如此低聲下氣向自己傳音。此時的段延慶雖仍是模樣駭人,可充滿了蒼老與淒苦,直如一個風燭殘年的老者,哪裡還有天下第一惡人的凶狠模樣。又是一陣聲音飄進耳來:「我一生的復國希望已沒可能達成,惟有另一個心願盼能如願。我知道從前對劉少俠多有不敬,可請少俠垂憐,盼能告之她的下落,我一輩子感激不盡,來生也要報答劉少俠的大恩大德!」
這時眾人也發覺異樣,段延慶眼中竟含有淚水,岳老三歪著腦袋問道:「老大,老大,你怎麼了?」光噹一聲,段延慶拋掉兩邊鐵拐,直直跪在劉飛揚面前,腹中發出聲響道:「請少俠成全!」
見此情景,眾人齊齊嚇了一跳,岳老三驚得張大著嘴卻說不出聲來,直直定在那裡,彷彿看到了人世間最沒可能看到的一幕。不單是他,各人面上也都是夾著震驚、不解、疑惑、同情、憐憫等種種神色。段譽知道段延慶是他段家一大仇人,可還知道他極有可能是段家上代的延慶太子,便是伯父父親等提到他時,也都不敢有稍微輕視。他隱隱知道段延慶所求的是什麼,可實在沒想到那件事竟對段延慶重要到這等程度,令他可以放棄尊嚴。心中忽地生出奇怪的感覺,對段延慶再也生不起恨意,更有種酸楚的滋味在心頭蔓延。
劉飛揚也一時慌了手腳,這一切實在令人矢料不及,段延慶竟當著眾人的面向他跪下,所為的不過是一個消息!一個令他半生牽掛的消息!還是楚依依在後輕輕碰了他一下,他這才回過神來,說道:「段先生何必行此大禮,先起來再說!」一手揀起鐵杖,一手要把他拉起。
段延慶卻不願起來,運功抵抗,還是那句:「請少俠成全!」力沉腰馬,劉飛揚一時竟沒能把他拉起。而聽他語中更透著無比的堅持和哀求,令聞者心酸。稍微知道內情的楚依依和阿朱亦是大生同情,差點掉下淚來,楚依依更輕聲叫道:「劉大哥……」
這一刻劉飛揚心下也是轉過千百個念頭,不說段延慶曾是大理太子,便以他天下第一惡人的身份,又如何有如此低聲下氣向人懇求過?段延慶該有五十多了吧,如此不顧身份,不顧聲名當著眾人的面向自己下跪哀求,其心意那是一表無疑,毫無虛假,縱是鐵石心腸也要動容!可這不單是段延慶一人的事,更事關段正淳一家人,他不得不為刀白鳳著想。心下極度為難,轉頭望向段譽。
段譽還道他是顧及自己的感受,說道:「一切全憑二哥做主!」面上也是泛著深深的同情。
劉飛揚深吸一口氣,說道:「諸位在此稍等片刻。」又對段延慶道:「段先生請隨我來吧!」把鐵杖遞到他的手裡,人已飄身向林間小道奔去。
段延慶大喜,站起身來,鐵杖連點跟著劉飛揚而去。至於後面岳老三的大喊,他是半點也聽不見了。
奔了半里之遠,來到一條小道中間,前後數十丈皆無他人,劉飛揚料想無人聽得見,逐停下身來。段延慶隨後趕到,鐵杖和身體一起前傾,做彎腰狀說道:「請少俠告之!段某有生之年皆感激大恩大德!」
劉飛揚長歎一聲,卻不知從何開口。段延慶急道:「少俠難道還看不出段某的心意嗎?段某今年五十七歲,活到今日已別無所求,只想知道她的下落了卻一個心願。從此什麼皇位聲名再也與我無關,江湖上再也沒有段延慶這號人了!」
人生在世總有所求,原著中段延慶從沒想過自己能得知當年的長髮觀音,只是把此事常埋心底,是以一心只想著能夠復位登基。而在這裡,當他得知劉飛揚可以給他完成另一個心願,他的心態已漸漸發生變化。他是性格大變,可不是傻瓜,當然知道要靠今時今日的他復位登基根本是鏡花水月之事,縱是使盡一切陰謀詭計,大理子民也難認可他這副尊容,勉強下去只會把大理弄得一塌糊塗。他同樣是大理一份子,他再是瘋狂,也不希望大理因他而社稷大傷。在萬劫谷事敗後,他已基本死了這條心,而後敗在獨孤手上更是心灰意懶。這番巧遇劉飛揚更勾起了他人生另一個心事。之前他呆立不語,內心正是做著掙扎,他不是沒有想過動手逼迫,可馬上就知道這根本行不通。硬的不行,只有來軟的,經過一番掙扎,他終於發現原來長髮觀音在他心中的地位,真地勝過自己的名聲和尊嚴,尤其在他一無所有,接近萬念俱灰之時。是以他才當眾向劉飛揚跪下請求,因為有關長髮觀音的事,已是現在的他活下去的動力了!
劉飛揚從他的眼中看到一片真摯,心中萬分相信他所說都是出自肺腑。來回踱了幾步,沉吟道:「因為某些原因,我還是不便告訴你她的身份,只能告訴你的是她是擺夷族的女子,如今在大理也是深有地位,因當年的那一段情緣,她為你誕下一男孩,如今已有二十歲,是一個善良的翩翩公子。」
段延慶聽到第一句時,本來是失望透頂,可越聽到後來越是激動,當聽到自己有個兒子時,混身如遭雷擊,心中有如驚濤駭浪,只有一個聲音在迴響:「我有兒子了,我有兒子了!」撲哧手中鐵杖再次掉在黃土地上,這次卻是他不自覺得跪倒在地。良久,他抬起頭問道:「少俠說得是真的?」
劉飛揚以從未有過的莊重神色,緩緩點了點頭。段延慶心頭狂喜,不禁已是淚流滿面,忽又俯下身子道:「求少俠一併告之我那孩兒的名字,段某來生做牛做馬也要感激少俠的恩德!」
劉飛揚歎道:「不是我不想說,只因此事還涉及到了另一個家庭的聲望,我必須顧及到他們。我只能和你說的是,這個女子和你的孩子,你都見過!」見此情景,心軟下他又多說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