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雖是凝立不動,但是功力稍低的幾位少林老僧在他的莫名壓力下,不由得皆是背脊發涼,背後僧衣都被冷汗濕透了。蕭峰天賦異稟,神勇過人,越是面臨凶險高手,越是能激發出體內豪武不屈的鬥志,大步踏前,對著那人道:「不管你是什麼人,今日誰也不能阻蕭某報殺母大仇!尊架讓開吧!」右掌一輪,已是一招「亢龍有悔」拍出,不待右掌收回,身子跟進,左掌又使降龍十八掌的一招「鴻漸於陸」,兩道絕強的力道前後交錯而前,排山倒海般向那人湧去。
那人眼中精光一閃,不避反進,身若游魚。抬出右臂,中指與食指併攏探出,疾點蕭峰雙手掌心「勞宮穴」,身法手勢皆是快捷絕倫。蕭峰面色嚴峻,撤掌為爪,展開小擒拿手法,向他拿去。心中卻是大驚,丐幫降龍十八掌號稱天下第一剛陽掌法,而蕭峰的性情為人,練上這門掌法更是得心應手,彷彿降龍十八掌就是為他定做般,使開來那真是大氣磅礡,剛猛絕倫,歷代丐幫幫主便是創幫祖師的造詣也無人及得上蕭峰。往前蕭峰與人對敵,一使出這降龍十八掌,對手無不欽佩有加,立處下風。他自知這眼下這人必是他生平未遇的大敵,絕無半點小覷之心,一上來便是雙手連發降龍十八掌絕招,那已是從無有過之事。更沒想到的事,對手竟能在他雙掌強猛之極的掌力下,欺身而進,反手進招,其武功修為當真是可驚可怖。
轉眼間二人已拆了十數招,那人雙臂運指如飛,刁鑽狠辣異常;蕭峰的擒拿手法也是妙招紛層,氣象森然。劉飛揚看那人招式武功,依稀有幾分像那日暗闖少林的黑衣人,只是身手比那人強了數籌不止。驀地心頭一震,想起無名老僧所說的那個房佑龍來,不禁脫口道:「你是房佑龍!」
蕭遠山和鳩摩智哪聽過房佑龍的名字,皆是茫然不解。在場的少林玄字輩老僧聞言卻是一驚,他們那日也聽無名老僧提起過這名字,此時想起來果然覺得這人的路數和那黑衣人極為相似。
那人聞言身軀一顫,忍不住向劉飛揚望去,眼中充滿驚異好奇之色,他正是宋朝皇宮中的四朝大宦官房佑龍。蕭峰乘他這一微微走神之際,猛喝一聲右拳轟向他面門,這只是表面招數,真正殺招卻是左掌一式「潛龍於淵」猛擊他的小腹。
這兩下使得精彩絕倫,在旁的都是武學高手,看得都暗暗喝彩,但眾人心中還是隱隱覺得房佑龍絕沒如此簡單。果然,房佑龍左臂上抬,在蕭峰右拳及臉不過數寸間,中食二指張開,有如利剪般往他手腕夾去。同時腳下不動,小腹竟神奇般縮內數寸,右手指間直向他掌緣「後豁穴」戳去。出手快如閃電,毫不拖泥帶水,已達後發制人的武學絕頂境界。慕容博受傷在旁,眼力不失,心中暗道:這閹奴武功真是深不可測,好似還未盡全力。
蕭峰鋼牙一咬,右拳略收,左掌卻不回收,真氣一吐,掌力再度噴發而出,已用上易筋經上的武功。房佑龍也是一驚,腳尖輕點,人已飄後丈餘,開口說道:「好俊的功夫!」聲音略帶尖細,但說出的話頗為柔和動聽。蕭峰道:「閣下的武功也是蕭某生平謹見,在下也是佩服萬分!」劉飛揚並沒有把無名老僧說的話告訴他,是以他並不知道這房佑龍到底是何人。
玄慈道:「請問這位施主尊姓大名?」他雖也猜到房佑龍的身份,但他為人精細,並不點出他的名字,那是為無名老僧考慮了。這一節劉飛揚卻是沒有想到。
房佑龍道:「這位是少林寺的方丈吧,咱家倒是久仰大名!」語氣平和,臉上也看不出半點神情。
玄慈已知他的修為極高,估計便是和無名老僧相比,也是不徨多讓,口中說道:「豈敢,豈敢!」
房佑龍望了一眼劉飛揚,復又轉向玄慈說道:「咱家有一事相求老方丈,望能應允!」
群僧和劉飛揚皆是心頭震驚,他們都已知道房佑龍是宮裡宦官,而今見他能不假裝扮出現在此,顯然也是極具權勢的人物,而一身武功也足以傲視天下,想不到為人竟並不驕橫。玄慈心知他所說的事必和慕容博有關,還是說道:「施主請說。」
房佑龍指著慕容博道:「他是咱家故交之後,請老方丈放他一馬,咱家感激不盡!」
玄慈心頭一震,慕容一家果然神通廣大,竟然連大宋皇宮裡的人也為他出面。此事極是難辦,若是換了旁人,玄慈也只是微微一笑,並不十分理會。雖然房佑龍並不為官,但在玄慈等人眼中,他卻是官家中人。武林中人向來少於官家來往,一般江湖中人遇上官家的人,多是避開了事,極不欲與朝廷官家扯上關係。一時間玄慈竟不知如何作答,吶吶道:「這……」
蕭遠山哪管房佑龍是何方神聖,怒喝道:「老夫管你故交今交,你既要替慕容博出頭,便先過我這關吧!」說著,縱身而前,雙掌猛拍向他。房佑龍輕輕一笑,手指疾點而出。哪知蕭遠山掌勢一變,蒲一觸他的手指人便借勢彈開,躍向慕容博。他也知道房佑龍武功奇高,與他纏上,要殺慕容博勢必艱難無比,是以虛緩一招,真正目標還是慕容博。
房佑龍咦了一聲,腳下一彈,快若流星向蕭遠山撞去,半空中手指猛地劃下,一道凌厲非常的真氣從指尖吐出,直往蕭遠山後背削去。蕭峰見狀,大喝道:「爹爹小心!」人也飛身撲上。
蕭遠山聞得後面真氣破空嗤嗤聲響,知道是厲害之極的劍氣一類的武功,身形一側,反手拍出一掌,掌力直向那道真氣迎去。嗤的一聲響,蕭遠山不由後退兩步,右手臂酸痛無比,手掌上也是鮮血淋漓,被房佑龍的指尖真氣擊傷劃破手掌邊緣,滿臉的震驚沮喪。
蕭峰趕到蕭遠山身旁,關切地道:「爹爹,你要緊麼?」手指連點,已替蕭遠山止住了流血,從懷中掏出傷藥敷上。整個過程不過在頃刻間完成,蕭遠山任由蕭峰替他止血上藥,不說一語,眼睛只是直直盯著房佑龍和慕容博兩人。
只聽房佑龍歎道:「這又何必呢?」忽又說道:「我們走吧!」已拉著慕容博的手腕向外躍去。眾人皆想不到他說走就走,帶著一個慕容博,身法也是快捷異常,轉瞬間便到了數丈開外。
少林派的玄難玄痛兩僧不等玄慈發令,齊齊喝道:「休走!」玄難知他武功內力俱是高強,知自己的成名絕技袖裡乾坤絕攔不住他,只是展開少林快掌,雙掌齊飛,連環而出,左掌未回,右掌已出,眨眼間已是十數掌擊出,當真是快速非凡,十數道掌影便似一道氣牆向房佑龍壓了過去。玄淨卻是攻向慕容博,雙手屈指成爪,使的是少林絕技龍爪手。
慕容博大怒,他生平自負文采武功無不冠絕當世,今日虎落平陽,竟似他人板上魚肉。而最後救自己的卻是自己最瞧不起的閹奴,而如今這個少林名不見經傳的和尚竟也欺到自己頭上,所謂士可忍,孰不可忍。他左手已斷,右手被房佑龍拉住,只餘雙腿,正欲出腿還擊。手腕一緊,已被房佑龍拉著向前衝去。
原來,房佑龍衝到玄難面前,只是伸出手指疾點兩下,便在漫天掌影中連中他左右雙手掌心。啊的一聲,玄難混身劇震,在他指力衝擊下,只覺喉頭一甜,一口鮮血湧上急噴而出,少林快掌自是被破。房佑龍已順勢衝出少林僧侶的包圍,帶著慕容博向北飛飄而去,其身法快如飛箭,幾個盤折轉過岔道消失在眾人視線之外。
慕容博連場惡戰,功力耗損極巨,房佑龍也不管他,帶著他又行了半個時辰,來到一個破廟外,料想其他人已追不上來,這才鬆開慕容博的手腕,往裡走去。
慕容博心中也有無數疑問,也跟著走了進去。這是個也不知荒廢了多久的廟宇,廟門都腐朽倒在一邊,到處是蛛網灰塵,正中案台上的神像歪歪斜斜,週身斑駁,連原來的面貌也看不出來。房佑龍負手站立在神像前,背對著慕容博,不言一語。
慕容博來到他身後五尺站定,躬身說道:「多謝房總管搭救之恩!」
過了半晌,房佑龍才說道:「歲月如梭,轉眼已過了幾十年。這廟宇在當年想必也是香火不斷,到如今卻也難免破敗不堪。」對著那毀破神像,似自言自語,又似在回慕容博的話。
慕容博道:「世間萬事萬物有盛有衰,那是自然循環之道。唯一可以不變的那只是人心。」這句話不但暗示自己不會改變初衷,還隱隱提示房佑龍不要忘了他慕容家當年對他的恩情。
房佑龍緩緩轉過身來,臉上竟是一片肅穆,和他剛才面對蕭氏父子和少林群僧那毫無表情的面容比起來,更多了分威嚴。慕容博心中暗道:人說太監最會裝腔做勢,這房佑龍在皇宮裡弓迎奴勢,到了外頭便擺起了破架子。臉上自是不敢露出半點不敬之色,只聽房佑龍說道:「不錯,天道循環,沒了就是沒了,那是再也要不回來的。活著的人只要盡力維護還在的事物,你說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