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桂道:「柳公子派人送來一尊玉像……」
「誰要他的東西!」林煙碧惱怒地道:「都給我扔出去!」
丹桂忙道:「是,我本也想扔到太湖裡,只是這尊玉像雕的太神似了,我整日看著她,總捨不得扔。」她眨眨眼睛道:「小姐可知這尊玉像雕的是誰?」
林煙碧沒好氣地道:「管他雕的是誰,反正我沒興趣。」
丹桂笑道:「雕的正是小姐你呀,可真是惟妙惟肖,按說那雕像師傅也沒見過你,單憑柳公子口述竟雕得如此相像,想那柳公子不知花了多少心思與功夫,小姐你就領他一回情罷。」
林煙碧橫了她一眼,道:「你收了他多少好處?竟處處幫他說話!你究竟是誰家的丫頭?」
丹桂忙伸手輕輕掌了自己一嘴巴,笑道:「奴婢該死!我當然是小姐您的丫頭,普天下除了小姐,還有誰配當我的主人?」
林煙碧忍不住笑道:「你這小丫頭,哄起人來嘴巴像吃了蜜一般。」
丹桂偷眼看看蕭峰,小聲問道:「小姐,這位大俠是誰?」
林煙碧道:「他姓蕭,是我的好朋友,在路上受了傷,我領他回來養病。」
丹桂恍然大悟般道:「哦,我說小姐今年怎麼這麼早就來了,原來是有緣故的!」她邊說邊抿著嘴笑,又朝蕭峰施了一禮道:「蕭大俠好,丹桂有禮了。」
蕭峰微微頷道道:「丹桂姑娘好,蕭峰打擾了。」
丹桂笑道:「蕭大俠是小姐的好朋友,也就是丹桂的主人,往後有事儘管吩咐,不要客氣,咱們這裡沒什麼好,就是清靜,最適合養傷。」她的嘴巴比杏兒還能言善道。
蕭峰笑道:「那就有勞丹桂姑娘多關照了。」
正說著話,忽見前面出現一處水榭樓台,掩映在一片高大的桂樹叢中,雕欄小橋,流水淙淙,曲徑通幽,極盡江南小宛之風韻,小樓橫匾上寫著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折桂居」。蕭峰見了杏花谷,以為世上再沒有別的地方能相比,此時再看這折桂居,又是另一番高雅清幽。心想阿朱前世是慕容家的丫頭,後又無辜死於自己掌下,一生淒苦之極,所以今生輪迴,上天讓她投胎成為高貴的小姐,住在神仙般的地方。
轉過幾座小橋,來到折桂居的廂房,林煙碧將蕭峰扶進房裡,道:「你就住在這裡罷,我和丹桂住在旁邊的房子裡,有什麼事叫一聲就行,趕了這麼多天路,你也累了,你先歇一會兒,吃飯的時候再叫你。」
蕭峰看著她略顯憔悴的臉龐,道:「我倒不累,只是一路辛苦你了,你去歇著吧,不用管我。」
林煙碧伸手摸摸自己的臉龐,笑道:「我是不是很憔悴?難看死了?」
蕭峰心裡激動,衝口想說道:「不,你是仙女下凡,在我心中永遠都是那麼美麗。」但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了,他對著女人從來不擅言辭,當下張了張嘴,說道:「沒有,你去睡一會兒就好了,你太累了。」
林煙碧一雙妙目似笑非笑地盯著他,彷彿看穿他的心思一般,她嫣然一笑,道:「好罷,我去睡一會兒,你也睡吧。」她說完,輕盈地轉身出門,伸手關上房門。
蕭峰聽著她漸漸遠去的腳步聲,心裡充滿了溫暖與平和,他慢慢躺下來,四周靜悄悄的,只有流水的聲音傳來,不一會兒,就沉沉睡去。
晚上醒來時,天已經黑了,屋裡點著桔黃色的燈,林煙碧坐在床前的桌子旁笑吟吟地看著他。見他睜開眼睛,輕聲問道:「你醒了?」
蕭峰見桌子上放著還在冒著熱氣的飯菜,兩隻碗筷好好地放著,沒有動過,顯是林煙碧也沒吃晚飯,當下慢慢撐起身子,拍拍腦袋道:「我怎麼睡了那麼久,天都黑了,你為什麼不叫醒我?」
林煙碧微笑道:「我也是剛醒,過來看你時見你睡得香,就沒叫你。」她站起身來扶蕭峰下了床,道:「來,咱們今天好好吃一頓,這幾天忙著趕路,吃的東西都不是人吃的。」
蕭峰記起杏兒說過林煙碧廚藝了得,不由笑道:「聽杏兒說你廚藝了得,不知我有沒有口福嘗嘗你的手藝。」
林煙碧笑道:「這丫頭盡胡扯,許久不做了,都生疏了。」她忽又有些得意般道:「杏兒和丹桂都是我教出來的,杏兒做的菜你是吃過了,今兒嘗嘗我這位徒弟好的菜可吃得麼。」邊說邊夾了一筷子糖醋魚給蕭峰,蕭峰放在嘴裡,只覺肉質鮮嫩,外皮酸甜鬆脆,甚是美味,不禁點頭讚道:「真是明師出高徒,這魚好吃得很。」
林煙碧笑道:「你要是喜歡吃,明兒我親自做給你吃,也讓你嘗嘗我這個作師父的手藝。」
一時兩人吃畢晚飯,丹桂進來將東西收拾好。忽聽得外面一個破鑼般的聲音道:「小姐,你要的東西老洪拿來了。」
林煙碧喜道:「你進來罷。」
那老洪走進來,躬身將一隻小瓶子遞給林煙碧,道:「老洪按小姐的吩咐,抓了幾條銀環蛇,這是從他們身上提取的毒液。」他滿臉的牙噬狀傷疤在燈光下顯得更是可怖,彷彿惡鬼一般。
林煙碧接了瓶子過去,道:「謝謝你了,你去罷,後天再送一小瓶來。」
老洪躬身退了出去。
林煙碧將蛇毒調入清水,讓蕭峰服下。蕭峰問道:「這老洪臉上怎地這般模樣?他好像對你很尊敬。」
林煙碧道:「你知道他臉上是被什麼東西咬的麼?」
蕭峰一驚,衝口說道:「毒蛇?」
林煙碧點頭道:「沒錯,他是江湖上有名的蛇王,什麼蛇都抓過,他的臉就是早年他捉蛇時被蛇咬的,有一次他被幾條毒蛇咬傷,命在旦夕,那時我剛好在江南,有人指點他來找我,我見他倒不是壞人,就救了他,所以他對我很感激。從此我配藥若要用到蛇毒、蛇膽之類的東西,總會找他幫忙,他每次都有求必應,這次的銀環蛇甚是難捉,若沒有他,我還不知道上哪裡弄去。」
蕭峰歎道:「能遇上你,真是他的福份。」他頓了頓道:「我何嘗不是很有福份?這次若不是遇到你,我早就死在陸家莊了。」
林煙碧微微一笑,道:「咱們之間就不要再說客氣話,你已經說過很多遍了,我都聽膩了。」
蕭峰看著她,覺得她看著自己的眼神竟和阿朱一模一樣,當下心裡一陣激動,眼前那張臉彷彿就是阿朱的臉,他伸出手去,輕撫著那張讓他無數次夢牽魂繞的臉,顫聲道:「你……你是阿朱?」
林煙碧被他在臉上輕撫著,臉驀地紅到了耳根,聽他深情地呼喚著他亡妻的名字,心裡又憐又惜,她不忍將他的手拂開,想起自己一番深情,但他心裡時時刻刻念念不忘的只是他的亡妻,不禁暗自傷懷,淚水漸漸模糊了雙眼,從眼眶裡掉下來。
蕭峰摸到她的眼淚,手上一涼,他猛地驚覺,縮回手來,定睛看時,只見林煙碧在悄悄垂淚,不由大是慚愧,急得低聲:「林姑娘,我真該死,你如此待我,我卻……」
「沒什麼,你只是認錯人了。」林煙碧側過身子去,打斷他的話道。
蕭峰心裡一凜,暗道:「看來她於前世的事是一點兒都不記得了,但種種事由我總要問清楚了才好。」當下緩緩道:「林姑娘,在下有一事不明,想問清楚姑娘,若有唐突之處,還望姑娘莫惱。」
林煙碧道:「你說吧,我知道的都可以告訴你。」
蕭峰道:「那日從陸家莊出來後,我提到我亡命妻阿朱的名字,你為何嚇了一跳,整個人都呆了?我還以為你撞了邪,後來你說你知道一個叫阿朱的人,能告訴我那個阿朱現在在哪裡麼?」
林煙碧雙目看著他,眉頭微蹙道:「這件事我一直覺得很奇怪,我想世上竟有這麼巧合的事情,真是不可思議,我也早想對你說,今天你既然問起,我就說給你聽,你一定也會覺得很奇怪。」她頓了頓,緩緩道:「我們碧雲宮裡的思恩堂除了供奉歷代宮主之像外,還供奉了另一個人的畫像,據說那個人是我們一百多年前宮主的結義兄弟,當年為了阻止遼軍入侵中原,他殺身成仁,逼遼帝立下重誓,終其一生不准入犯中原。他是遼國人,遼人罵他賣國求榮,他唯有以死明志,他在雁門關前跳下了萬丈深淵,他的名字就叫蕭峰,和你的名字一模一樣。可是更巧的是,他長得和你竟也一模一樣……」
蕭峰聽到此處,心裡真是波濤洶湧,他終於明白為什麼他覺得那碧雲宮主的武功招式那麼熟悉,原來碧雲宮的前身就是靈鷲宮,他們一百多年前的宮主就是虛竹。聽得虛竹將他的畫像世代供奉,想起兄弟間的深情厚義,不禁熱淚盈眶。
只聽得林煙碧輕輕地道:「也不知道為什麼,我自小就愛看那蕭英雄的畫像,總覺得在哪裡見過他,可是我當時很小,從兩歲還沒懂事時起上了天山後,就沒下過山,我怎麼也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他……直到那一天我在天山腳下見到你,真是嚇了一跳,你不僅長得和畫像裡的人一模一樣,還彷彿和我早就相識一般,我見著你就像見著久別重逢的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