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馬行空之蕭峰後傳 第十一回 十面埋伏 第三節 詐死之計
    唐政進了院子,走到唐凌的寢室前,伸手輕輕響了響門,道:「舅舅,你睡了嗎?」

    裡面傳出一個蒼老的聲音:「是政兒嗎?我還沒睡,進來吧。」

    唐政推門進去,只見唐凌身披長袍坐在床沿上,因唐凌不喜被人打擾,所以唐政也不敢常來請安。他看著唐凌,只覺比半個月前來請安時更加蒼老,他忽然想起唐凌終生未娶,自他懂事以來,唐凌就住在這秋風閣裡,平日從不出門,也不喜與人來往,甚至連親人都不見。以前他以為這個舅舅生來脾氣就這樣,但現在想來,這其中似乎確有古怪。

    唐政向唐凌躬身請安,道:「甥兒深夜到來,打擾了舅舅休息,實是惶恐不安,但甥兒有一事不明,特來請舅舅指點。」

    唐凌伸手指指床前的椅子道:「你坐下說,究竟是何事?」

    唐政在椅子上坐下,問道:「舅舅可知我的親生父親是誰?」

    唐凌臉色微變,隔了半晌才道:「你母親生前不是告訴你了嗎?你父親在江湖上不算太有名,但也是個疾惡如仇的好男兒,只是因患了重病,在你剛出生時就逝世了。後因唐家無後,你就改隨母姓唐,以繼承唐家家業。你深夜來此,就是問這件事麼?這些你不是早已知道了麼?」

    唐政藉著案著的燭光,明顯地看見唐凌臉上掠過的不安。他一生在江湖上磨歷,閱人無數,對方的一絲變化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他目光炯炯,盯著唐凌問:「舅舅,此話當真?政兒一生以未能見父親一面為憾,我現在沒別的親人了,心有疑慮,只好來問您,請您務必以實情相告,以免政兒遺憾終生。」

    唐凌低下頭,拉了拉身上的衣服,道:「舅舅當然不騙你,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該相信你死去的母親,你想她會騙你麼?」

    唐政聽聞此言,想起母親的慈愛,不禁心下一片迷亂,他沉思良久,忽問道:「舅舅認識一個叫陸秋的前輩嗎?從前人稱玉面羅剎的。」

    唐凌驀然抬起頭來,臉上肌肉微微抽畜,顫聲道:「什……什麼陸秋?我根本不認識這個人!你……你今天怎麼了?為何總是胡言亂語?」

    唐凌慌亂的神色全被唐政看在眼裡,他看著他舅舅滿頭凌亂的白髮,心想若蕭峰所述是真,那麼他的這位舅舅也十分可憐,為情所困,躲在深院裡煎熬了一輩子,他忽然心念一動,道:「我聽母親說這個院子原叫芝蘭閣,這裡奇花異草眾多,都是舅舅您從小種的,可是後來舅舅又把這裡改為秋風閣,其實芝蘭閣既貼切又好聽,甥兒實在不明白舅舅為何要改。」

    唐凌身子一顫,目光中掠過淒苦之色,但稍縱即逝,他抬頭看著唐政,面現慍怒道:「政兒,你深夜來擾,就是為了問這些無聊的問題麼?」他脫下長袍,揮了揮手道:「去吧,我要睡了,沒功夫聽你無理取鬧。」

    唐政知再問也問不出什麼,唯有起身告辭,道:「舅舅莫要生氣,甥兒深夜來擾,實是該死,我這就去了,您好好休息。」說畢恭恭敬敬地行禮退出。

    出了秋風閣,唐政站在院子前的長廊裡,看著唐凌屋裡的燈久久未熄,他長歎一聲,心裡煩亂不已。北風吹過,幾片落葉在月光下飄然而下,唐政的目光隨著落葉擦過院門,「秋風閣」三個大字又映入眼簾,他不禁想起唐凌聽到陸秋這個名字時奇怪的表情,究竟事情的真相是怎樣的?為什麼平日看起來老實巴交的舅舅今日竟像在撒謊?無數個疑團在唐政心裡轉過,他把心一橫,暗想:「無論如何,我都要搞清楚事情的真相,明日我就跟蕭楊兩人去一趟天山。」

    翌日,蕭峰和楊過剛起床,唐政就來到清心齋,向兩人道:「我昨夜想了一夜,此事事關重大,我須得親自去求證一番,要不死也難以瞑目,兩位大俠可否帶在下去見見那陸羅剎和嚴……嚴前輩?」

    楊過笑道:「其實無需證明,只要你見了嚴馥前輩,你就會相信你是他的兒子,你們倆幾乎是一個模子鑄出來的,身材相貌都很像。」

    蕭峰點頭道:「不錯,但天下相貌相似的也不一定有親緣關係,為了解開唐大俠心中的疑團,我想我們還是依計行事,到時唐大俠自會明白事情的真相,只是要暫時委屈一下唐大俠了。」

    唐政站起身來道:「只要弄清楚真相,唐某受些委屈又何足掛齒!兩位的妙計要如何佈置,就請吩咐好了,唐某今日就和兩位到天山去。」

    蕭峰和楊過對唐政如此這般地說了一番,然後三人用過早飯,騎上唐政準備的三匹高頭大馬,直奔天山而去。

    快到天山腳下時,已是傍晚時分,三人棄馬從步。楊過指著不遠處的山腰對唐政道:「那兒就是嚴前輩居住的地方,再過去三里路,就是陸前輩住的遺恨谷。你和蕭兄到遺恨谷去,我去通知嚴前輩。」

    唐政極目遠眺,只覺四處白雪皚皚,寒冷徹骨,心想兩位老人家住在這裡將近五十年,真不知是怎麼挨過來的。如果嚴馥確是自己的父親,四十九年來自己任由父親在這裡受盡苦楚,不聞不問,天下最大的不孝也不過如此了。想到這裡竟心有慼慼焉。

    蕭峰對唐政道:「唐大俠,這邊請。」說畢雙腳輕掂,身子躍起,已到了一丈之外,為了讓唐政跟上,他施展輕功時有所保留,只用了五六分的力氣。饒是這樣,唐政還是要全力以赴,才勉強跟上。

    不一會兒,兩人已來到遺恨谷前,止住腳步,唐政端詳著谷前石頭上所刻的「遺恨谷」三字,字跡細長而潦草,很明顯是用劍在倉促間刻上去的,正合了蕭峰所述之言。只聽得蕭峰低聲道:「唐大俠,陸前輩就在裡面,我們要依計行事了,不知唐大俠能否信得過在下?」

    「當然,如果連蕭大俠都信不過,這世上還有誰信得過?」唐政說畢,閉目盤膝坐在地上,調息半晌,道:「請蕭大俠出手吧。」

    蕭峰道了一句:「得罪了。」左掌緩緩推出,貼在唐政的背部,護住其心脈,右掌運氣成指,猛地在唐政的百會、肩井、靈台三穴上各點一指,唐政立時軟倒在地,人事不省,蕭峰伸手到其鼻子前一探,已經沒有了呼吸。原來蕭峰讓唐政用龜息法調整內息,將自身的內息盡量收斂,然後蕭峰以外力護住其心脈,再點了他的三大穴道,截斷他所有經脈,造成假死之象,但這種法子十分凶險,如果唐政不會龜息法,或蕭峰內力不夠,點穴的力度拿捏不準,都無法施行此法,輕則造成殘廢,重則會送了性命。所幸蕭峰的內力已臻出神入化,收放自如,唐政的內力也達爐火純青,並能熟練運用龜息法,這才一蹴而就。蕭峰深知此法不能用久,久了會傷及唐政的心脈,當下負起唐政直入谷內,展開輕功躍過泥潭。

    來到小屋前,蕭峰將唐政放在地上,沉聲叫道:「阿紫,你師父要殺的人我已經替她殺了,你們出來看看是不是此人?」

    此時陸羅剎和阿紫正在吃晚飯,聞得此言,兩人一愕,但阿紫很快就回過神來,興高采烈地道:「師父,您的大仇得報了,快出去看看。」

    「什麼?我的大仇得報了?」陸羅剎一時間摸不著頭腦,「外面喧嘩的是什麼人?」

    「是我姐夫,我昨天托他去把唐政和唐芸殺了,沒想到他這麼快就給您報了仇。」阿紫從板凳上站起來,打開門對還在發愣的陸羅剎道:「師父,您快出去看看,您的仇人已經死在您面前了。」

    陸羅剎全身一震,迷茫地看著阿紫,「我的仇人死了?真的死了?」

    「真的死了!我姐夫武功蓋世,要殺誰誰都逃不掉。」

    「你姐夫?你姐夫是誰?」陸羅剎顫抖著站起來,語無倫次般盯著阿紫道:「他真的殺了唐芸和那孽種?他為什麼要幫我?他真有那麼大能耐?」

    阿紫不耐煩,一把拉著她就往外拽,「哎呀,您出來看看不就知道了麼?囉嗦什麼!」

    出得門來,陸羅剎一眼就看見躺在地上的唐政,她忽然一個箭步衝上去,屏著呼吸盯著唐政蒼白的臉看了良久,又伸手到他的鼻前探了探,喃喃道:「是他……是他,死了……死了,哈哈……真的死了!」她縱聲大笑,笑聲裡充滿了快慰。忽然笑聲嘎然而止,陸羅剎混濁的雙眼向四周掃了一遍,似在尋找什麼。

    蕭峰趁著陸羅剎四處張望的時候,悄然靠近唐政,伸手為他解開被封的穴道,又將手掌貼著唐政的背部,運氣解了他的龜息功,將他從假死狀態喚醒,讓他可以聽到周圍的聲音。

    「唐芸呢?唐芸那賤人哪去了?」陸羅剎環繞一圈後,盯著蕭峰問,連聲調都變了。

    蕭峰向她一拱手道:「唐芸死了,在兩年前就死了,前輩的仇人現今都死光了。」

    「什麼?死了?」陸羅剎像被針刺般跳起來,「她為什麼要死得那麼早?我還沒親眼看見她死,她怎麼就死了!」她四十九年來,每日每夜都在咬牙切齒地恨著的人,忽然間都死了,她一時間竟不敢相信是真的,定了定神,再看看躺在地上的唐政,才知道自己不是在發夢。她又忍不住大笑起來,「哈哈……死了,都死了!嚴馥呢?讓他嘗嘗親生兒子死在他面前的滋味!哈哈……我要他痛不欲生,死不瞑目!」

    「政兒……政兒……」一個蒼老而焦急的聲音從谷外傳來,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嚴馥由楊過扶著躍過泥潭,奔到了小屋前。

    陸羅剎乍見嚴馥,愣了一下,笑聲嘎然而斷,繼而她又大笑起來,笑聲裡充滿了怨毒,「哈哈……你這老不死來得正是時候!你兒子死了!就死在你眼前!」

    嚴馥一眼瞥見躺在地上的唐政,不禁全身顫抖。這個兒子嚴馥雖然從不敢相認,但曾經無數次在暗處偷偷地注視著他,他長得太像嚴馥了,所以陸羅剎只是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他是嚴馥的兒子。嚴馥聽楊過說蕭峰聽信阿紫的話,執意要殺唐政為陸羅剎報仇,現時已經到了遺恨谷,不禁大驚失色,急忙趕來,希望可以救得兒子一命,誰知還是來遲一步,唐政已經橫「屍」地上。他奔到唐政跟前,撫「屍」痛哭,他耳裡聽著陸羅剎縱聲長笑,又見唐政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他傷心之下,以為唐政已死,一把摟著他的「屍首」,老淚縱橫,「政兒……政兒……都是爹害了你……」

    其時月冷如霜,北風呼嘯,嚴馥忽長嘯一聲,嘯聲淒厲無比。

    陸羅剎大笑不止,見嚴馥猶自摟著唐政哀哀痛哭,她恨恨地道:「你現在終於嘗到痛苦的滋味了吧?你害得我苦了五十年,今日老天有眼,讓我大仇得報,能親眼看見你這老不死的老來喪子,痛不欲生,我死也瞑目了!」

    嚴馥抬起紅腫的雙眼,盯著她道:「你就那麼恨我嗎?五十年了,我陪你煎熬了五十年,你的仇恨為何一點兒都不消?你恨我可以殺了我,我早說過我這條老命是你的,你隨時可以來取,政兒是無辜的,你為什麼要殺他!」

    陸羅剎咬牙道:「他是唐芸和你的兒子,就要死!」

    嚴馥沉默半晌,雙目無限慈愛地看著唐政,輕輕地道:「他現在去了,你連我也一起殺了吧,但願從此可以消除你心裡所有的仇恨。」

    「你道我不敢麼?」陸羅剎厲聲道,忽又冷笑起來,「我不會殺你的,我要你在痛苦中煎熬,直至死去!」

    嚴馥微微一笑道:「我熬了五十年,就是為了贖我從前犯下的罪孽,如今你報了仇,我也不必再贖罪了,人世間再無牽掛,我也該隨政兒去了,活著時不能相認,就讓我們在陰曹地府裡相見吧。」說畢右掌翻轉,猛地朝自己胸前擊去。嚴馥求死心切,這一掌用盡了全身力氣,事起倉促,蕭峰和楊過均站在幾丈開外,想出手時已來不及。而唐政雖將嚴馥的話清清楚楚地聽在耳裡,但苦於龜息法剛收,內息過斂,手腳一時還無法動彈,也說不出話來,只有乾焦急的份兒。陸羅剎離嚴馥最近,她一時間轉過千百個念頭……正在此時,忽見嚴馥頭頂的樹上人影一晃,一條枴杖迅猛伸出,直點嚴馥擊向自身的手臂,嚴馥只覺手臂一麻,手上勁力立消,只聽得「啪「地一輕聲,嚴馥的手掌擊在自身胸口,但因穴道被點,力道已卸,所以雖然這一掌依著慣性還是擊在他胸前,但卻絲毫未傷肺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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