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蕭峰將從阿紫處聽來的故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唐政。唐政聽後,霍地站起來,怒容滿面,「你是何人?竟敢在老夫面前信口雌黃!你侮辱唐某也罷了,但家母清清白白的名聲,豈能容你隨意污蔑!」他越說越激動,「呼」地一掌朝蕭峰擊去,他盛怒之下,用了八九分的功力,掌風過處,寒氣逼人。蕭峰左掌虛劃,右掌倏然擊出,一招「見龍在田」運用得剛柔相濟,唐政的寒冰掌被這一招的掌力截在半途,根本無法靠近蕭峰。唐政催動內力,將全身的力氣集中在手掌上,寒氣在空中凝成了一道白氣。但蕭峰的掌力就像源源不斷的泉水,對方越強他也越強。唐政最初還擔心楊過會出手相幫,但卻見楊過在一旁悠閒地喝著茶,微笑著看著兩人對峙。唐政才放下心來,但隨即暗驚:「楊過如此鎮定,絲毫沒有出手幫同伴的意思,可見他認定蕭峰必能贏我。」想到此處,不禁心裡有氣,大喝一聲,掌上用了十成功力,近年來,他從來沒有用過十成功力和別人過招,只要用到七八成的功力,就能將武林中的一流好手擊敗。他想今天無論如何都不能敗在這個雖然被楊過推為大英雄但實則在江湖上寂寂無名的蕭峰手上,要不以後傳出去,一世英名就被毀了。誰知他越是催動掌力,從蕭峰處傳來的掌力也越強,到最後竟如排山倒海般壓將過來,壓得他幾乎無法喘氣,最可怕的是他發出去的寒冰掌也被激了回來,寒氣侵骨直撲唐政的面門,此時他連招架之功都沒有,更別說運氣抵禦這徹骨的寒氣,而且他越是用力催動寒冰掌,反彈回來的寒氣越重。唐政此時才明白,蕭峰一直是在有意相讓,若他一開始就用如此深厚的掌力將唐政的寒冰掌激回,唐政立時就敗了,根本無法到現在。
此時,唐政的弟子、家人聞訊都趕了過來,但因唐政與人過招時絕不許旁人相幫,而且在唐政弟子的眼裡,他們的師父從來沒敗過,所以他們都嘴帶笑容地看著師父和蕭峰比拚掌力,誰也沒有想到要出手相幫,更沒有誰看出唐政已處於極端的劣勢。在場的只有楊過看得明白,他也不作聲,只微微地笑著,漫不經心地喝著茶。
唐政面如死灰,知道自己與對方相差甚遠,再鬥下去也是必敗無疑。但對方若是不收掌,而他先撤掌的話,他必受重傷。可他無法再下去,眼看著寒氣越來越濃,他已經凍得全身發抖。正在此時,唐政忽覺掌上一鬆,對方的掌力竟消失了,只見蕭峰騰空而起,向後躍開幾步,輕描淡寫地化了唐政來不及收回的掌力。
唐政正在愕然間,卻見蕭峰向他抱拳道:「唐大俠,蕭峰剛才多有得罪,還望莫怪。」唐政心裡明白蕭峰自動撤了掌力向後躍開,看起來是蕭峰輸了,但實則是蕭峰在唐政眾多弟子的面前保全了他的顏面,當下不禁又是感激又是羞愧。呆了半晌,向蕭峰一揖到地,道:「蕭大俠武功蓋世,豪氣更是非我輩凡夫俗子可比,唐某佩服得五體投地,今日有幸相識,實乃唐某幾世修來的福份。今後蕭大俠有何差遣,只管吩咐就是,可是……」唐政頓了頓道:「可是適才閣下所述之事太……太離奇,在下一時……」
楊過忽起身笑道:「聽說唐大俠是個文武全才,於詩詞歌賦方面頗有研究,家中藏書過萬冊,小弟不才,也想附庸風雅一下,唐大俠可否帶我和蕭兄到閣下書房見識見識?」唐政正深感在各弟子面前,對蕭峰剛才所述之事不便啟齒,聽楊過如此一說,立時心領心神會,道:「楊大俠過獎了,難得兩位大俠肯賞光,唐某深感榮幸,請跟我來。」邊說邊站起身來,旁邊忽閃出一弟子道:「師父,帶領客人參觀是弟子的本分,何勞您老人家親自出馬?就讓弟子領他們去好了。」
「退下!」唐政喝道,「蕭大俠和楊大俠是何等人物,你們連替他們挽鞋都不配!你們以後要再敢狗眼看人低,看我不打斷你們的狗腿!」那弟子原是想借此拍拍師父的馬屁,誰知卻遭師父一頓莫名奇妙的斥喝,不禁滿臉通紅,垂首退了回去。唐政向蕭峰和楊過微一躬腰,伸手作相請之勢,「兩位請。」蕭峰和楊過站起身來,跟著唐政朝書房走去。那些弟子被唐政一頓斥喝後,再沒人敢擅自尾隨而來。
來到書房,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幅山水畫,綿延的山峰下一灣春水平靜如鏡,水裡映著山的倒影,岸邊一株桃樹落紅紛飛,畫中央上書:「春江晚照」。此畫魄力雄大,卻又不失剛柔之美。楊過曾跟黃蓉學過詩詞繪畫,知是名家之作。當下不由讚歎道:「江湖上傳說唐大俠文武雙全,此話當真不假,單是觀此畫,就可知唐大俠是個中行家,不知這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唐政道:「此畫據是唐代詩人王維之作,也不知是也不是,老夫只是附庸風雅,也不必去深究真偽,掛出來自己看看罷了。」
三人在書房裡坐下,僕人端上茶來,垂首伺立一旁,唐政道:「你下去吧,不必伺候了。」那僕人應了聲,退了下去。
唐政這才問道:「蕭大俠適才所述之事,不知是從何聽來?唐某竟一無所知,家母生前也從未提起過,只是說家父在我剛出生之時就已過世,所以一直寄居外祖父家。」
蕭峰道:「難怪唐大俠不知,此事世上得悉之人所剩無幾,令母又已去世,要您一時間相信這麼荒唐的身世實在是強人所難。不過此事確是千真萬確,我們此次前來,就是為了消除陸羅剎四十九年來鬱結於心中的仇恨,化解她和嚴馥前輩之間的恩怨,而這化解的關鍵,就是唐大俠您。如果您肯幫忙的話,一切的事情都可能迎刃而解,而您的身世之謎也會隨之解開。」
唐政沉吟半晌,緩緩道:「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那就是說我的父親還在世,四十九年來,我竟一直沒見過他一面,為人子孫者,我真是大不孝了。」頓了頓,又道:「可是家母從未提及此事,現在人事已非,讓我怎麼相信這麼荒唐的身世?」
蕭峰沉思了一會兒,問道:「你的舅舅唐凌還在世嗎?也許他知道事情的真相。」
唐政道:「我舅舅年事已高,很多事情都已記不清楚,身體又不好,一直在家中養病……」唐政歎了口氣,站起身來道:「雖然我不願去打擾他,但是為了弄清楚這件事,我還是要去問問他。兩位請稍坐,呆會兒我讓人帶你們去安歇。」說畢走出書房,吩咐家人為蕭峰和楊過安排住處。
楊過看著唐政的背影道:「此人仁義豪爽,善結四方好漢,在江湖上名望頗高,要他一時間相信自己是私生子這一事實確是不易,還突然蹦出一個他早以為死了四十九年的父親,給誰都反應不過來。」
蕭峰道:「從前我也以為我的親生父親死了,當他突然出現在我面前時,我欣喜若狂,那時我才真確地感覺到有父親的兒子是多麼幸福,根本不需要任何證明,那種血脈相通的感覺會真切地告訴我,他就是我的父親。」他想起在少林寺時與父親相認的一幕,不禁心潮澎湃,「可惜我與我的父親只相聚了幾個時辰,他就看破紅塵,循入了空門。」
楊過長歎一聲,淒然道:「你還能見你父親一面,雖然只是幾個時辰,畢竟你是見著了,而且知道他在寺廟裡好好地活著。但是我還沒出世的時候,我的父親就慘死了,別說見上一面,就連骨灰都找不到。」
蕭峰拍拍他的肩道:「想不到楊兄的身世也如此淒苦,咱們倒是同病相憐。」
此時唐家的一個弟子打著燈籠走進書房來,畢恭畢敬地行禮道:「家師吩咐小人來領兩位大俠到客房休息,兩位請跟我來。」蕭峰和楊過跟著那弟子穿廊過門,走了好一會兒才到了一個院落,月洞門上書著:「清心齋」。那弟子道:「這是家師用來靜修的地方,從來不接待客人,兩位大俠若是不嫌棄,就在這兒安歇一宿。」蕭峰和楊過拱手謝了,自去安歇不提。
且說唐政滿腹狐疑地往後院走去,心想蕭峰和楊過是何等人物,總不會輕信謠言,跑來戲弄於己,可是這一切要都是真的,那自己和死去的母親都成了不光彩的人,以後在江湖上難免被人恥笑。但轉念又想:「我一生以無緣見父親一面為憾,若父親如今真的還在世,那被人恥笑又如何?我終是可以見著父親了,這比什麼都重要,哪裡是浮名虛榮可比的?」想到此處,內心深處竟盼望這一切是真的。他一路思潮起伏,不知不覺來到了唐府的後院,一個小小的院落前,風吹梅影動,清冷的月光照著院門前三個有些掉漆的大字:「秋風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