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羅剎雙目緊閉,用力地咬著嘴唇,似乎在極力忍著身上的劇痛,她如枯枝般的手在空中顫抖著,隔了半晌才氣若游絲般道:「扶……我起來。」
阿紫手上用力,扶著她坐在椅子上,只見她閉著雙眼不住地喘氣,身子慄慄發抖,「冷……被…紫趕緊到床上抱了棉被過來蓋在她身上,但她裹著被子還是在發抖。
沒過一會兒,陸羅剎抖著身子叫道:「水……給我熱水。」阿紫盛了一碗熱水,又偷偷地在水裡放了些藥酒,端到她面前,餵她喝下去。陸羅剎正在迷糊間,一仰脖喝了下去,根本察覺不出什麼味道。
又過了約莫半個時辰,陸羅剎的身子才漸漸停下來,不再發抖。阿紫見她清醒,趕緊蹲在她身旁,仰起臉來,眼淚汪汪地道:「師父,您嚇死弟子了。」
陸羅剎不禁伸手撫著阿紫的頭髮,用微弱的聲音道:「丫頭,師父還死不了。」多少年了,寒毒發作時,從來沒有一個人在她身旁關心過她,連拿張被子端杯水的人都沒有,如今來了個阿紫,雖然無法減輕她的痛苦,但阿紫在身邊照顧著,噓寒問暖,竟讓她與人世間隔絕了幾乎五十年的心有了一絲感動。她覺得這次發作似乎比以往發作的時間短了些,她以為是蓋著被子喝了熱水之故,根本想不到是因喝了阿紫的藥酒。
阿紫被她枯枝樣的手撫著頭髮,感覺很不舒服,她站起來道:「我再給您倒碗熱水來。」
陸羅剎抬起疲倦的眼睛,喘著氣道:「不必了,我不渴,你坐下吧。」
阿紫在一旁的椅子坐下,小聲問:「師父,您是不是中了毒?」
陸羅剎沒有說話,只微微地點了點頭,
「中了什麼毒?」
「寒毒。」
「什麼時候中的?」
陸羅剎忽然睜開眼睛,目光狠得嚇人,一字一頓地道:「四十九年前,一個黑夜,我永遠不會忘記!」
阿紫在她狠毒的目光注視下,不禁身子發抖,她自己已經夠狠了,在星宿派比她更狠的人她也見識過不少,但她從來沒有見過比這更狠毒的目光,甚至連想都想不到世上竟有那麼狠毒的目光。她立時想轉身就逃,但聽得陸羅剎咬牙切齒地道:「嚴馥!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你好狠……哈哈……」她忽然充滿怨毒地仰天而笑,「我要看著你受盡折磨先我而死!」
聽見陸羅剎喚嚴馥的名字,阿紫驚魂稍定,她心裡一動,趁機問道:「師父,嚴馥是何人?」
陸羅剎側過頭來,目露凶光,阿紫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不敢再看她彷彿要吃人的猙獰的面容,阿紫怯怯地道:「師父,您別嚇我,我說錯話了嗎?」
「你給我記住,嚴馥是我們不共戴天的仇人!」陸羅剎收回目光,狠狠地道。
「弟子記住了,」阿紫見陸羅剎目光稍緩,又繼續問道,「師父如此恨他,難道是他害你中的毒?」
陸羅剎忽又側過頭來,冷冷地道:「你問得太多了,小心我趕你出谷!」
阿紫忙站起來道:「弟子該死,又惹師父生氣了,師父您大人有大量,千萬別趕我出谷。」
陸羅剎不耐煩地揮揮手,「你出去劈柴,我要休息一會兒。」
阿紫心裡暗罵,嘴裡卻無奈地答應著,還要裝著很勤快的樣子,到廚房裡抱了一把木頭出來,放在屋外的空地上。忽聽得陸羅剎道:「把廚房裡的柴火都劈了,練練手力,過幾天我教你使暗器的功夫。」
阿紫看看幾乎堆滿半個廚房的柴火,不禁倒吸了口冷氣,心裡惱怒之極,卻又不能表露出來,只得裝著感激涕零的樣子道:「謝師父恩典。」
來到屋外,阿紫掄起斧子朝豎著的一段木頭狠狠劈去,嘴裡暗罵:「劈死你這個醜八怪,死八婆,竟敢欺負本姑娘!」她從來沒幹過這種粗活,一斧子下去,沒有把木頭劈開,反而把木頭砸倒了。如此劈了一會兒,木頭沒劈幾根,她卻已經氣喘吁吁。她惱怒地把斧子一扔,坐在門檻上休息。
「快給我劈,不許偷懶!」屋裡傳來陸羅剎的罵聲。阿紫無奈,只得又站起來繼續劈著。沒過一會兒,她覺得腰酸手疼起來,但只要她稍稍停一下,陸羅剎聽不到劈柴的聲音,立時就又是一頓訓斥。阿紫心裡怒極,暗中把陸羅剎翻來覆去地咒了上千遍,但為了蕭峰,她不得不強忍著,咬著牙一聲不吭地繼續劈柴。
劈了半日,她實在累得不行了,手再也抬不起來,她朝屋裡道:「師父,我實在沒力氣了,我歇會兒,明天再劈行嗎?」
「不行!日頭還沒偏西呢,快劈!」陸羅剎停下來咳了幾聲,繼續道,「用暗器最講究手勁,我玉面羅剎收的弟子可不能讓人笑話。」
阿紫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她扔了斧子一下子坐在門檻上,尖聲道:「你逼死我,我也劈不動了!」
「哎呀,你這丫頭竟敢這麼和我說話!」陸羅剎拄著枴杖慢慢從屋裡踱出來,見阿紫滿頭大汗地坐在門檻上喘氣,外衣脫在一旁,裡面的衣服全濕透了。陸羅剎恨聲罵道:「真沒用,劈一會兒柴就累成這樣子,以後怎麼在江湖上揚名立萬?」
阿紫撇撇嘴道:「什麼揚名立萬?我才不稀罕呢!」
「什麼?」陸羅剎將枴杖重重一敲,「你這丫頭是不是瘋了?連師父的話都敢反駁!」
阿紫正想反唇相譏,忽聽得屋後的樹上傳來三聲鳥鳴,阿紫猛地想起與蕭峰相約的暗號,知道是他在提醒自己要忍耐。當下唯有裝作惶恐之狀,站起來垂著手道:「弟子不敢,只是我從沒想過要揚名立萬,所以一時衝撞了師父,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就再原諒弟子一回吧。」
陸羅剎瞪著混濁不清的眼睛看著阿紫,停了半晌才冷冷地道:「你給我聽好了,你既然已拜我為師,入我羅剎門下,就不能給我丟臉。以後要再敢偷懶,必以門規處置!」四十九年來,陸羅剎孤伶伶一人在這遺恨谷裡生活,是仇恨著她在孤寂中度過,憤世嫉俗讓她心理極度扭曲,要是換了別人這般衝撞她,她立時就會翻臉起殺機,但這個阿紫,先是讓她因同病相憐將其收留,現今又為她做飯為她斟茶倒水,還會噓寒問暖,關懷備至,竟讓她被仇恨佔據了四十九年的心冒出一絲溫暖,雖然只是短短的一天一夜,但她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喜歡上這個能說會道的小姑娘了。
「是,師父,」阿紫答道,「從今往後,師父讓我上刀山下火海,我都絕不皺一皺眉頭!」
陸羅剎嘿嘿冷笑了幾聲,「別買口乖,到那時只怕你逃得比兔子還快。」
「不,」阿紫仰起頭來大聲道,「師父對我恩重如山,只要您吩咐,阿紫萬死不辭!」
「好!你記住你今天所說的話,日後為師要你去殺一個人。」陸羅剎雙目微瞇,咬牙切齒地道,「只要殺了這個人,讓我的大仇人傷心欲絕、受盡折磨,我死也瞑目了!」
阿紫立即問道:「師父要殺的是誰?弟子現在就去殺了他!為師父除去心頭大患。」心想要辦別的事或者不易,但殺一個人對於蕭峰和楊過來說,簡直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