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淬中華 第二部 怒海潮生 第七十五章 風急賊膽搖
    夜色如墨,黑咕隆咚的天空裡只有幾顆星星在不停地閃爍著晶瑩而又淒楚的光芒。白日裡的炮火連天,也因夜幕的降臨而趨於安靜,大地上的一切都被籠罩在了一片沉鬱的黑暗之中。此刻,在燭火通明的溪尾莊第十四旅團的指揮部裡,躊躇滿志的大迫尚敏少將正端坐在一張八仙桌旁,持筆凝神寫詩作賦。

    自從與第十三旅團兵分兩路、進逼台南以來,大迫尚敏少將率領的第十四旅團可謂是順風順水、一路高歌猛進。不但沒費多大力氣就先後攻克了王爺頭、鹽水鎮、鐵線橋和麻豆社等戰略要地,而且還在今日強渡曾文溪成功,順利突破了台南府城外圍最後一道防線。如今,第十四旅團的駐地距離台南城已經不足二十里,如果一切都順利的話,明天台南便可一鼓而下,而他大迫尚敏和第十四旅團也將因此一戰而名垂史冊。

    「旭光將被台南地,殲彼巨魁安萬生……好氣魄呀!只待明日攻佔了台南,大日本帝國的旭日就將普照整個台灣。將軍閣下的這首《帥師將向台南有作》寫得真是氣勢恢宏,大有手筆啊,令人讀來竟有一股熱血沸騰之感!」看到大迫尚敏輕輕放下了手中的毛筆,站在一旁的參謀長竹內正策大佐不失時機地恭維道。

    臉上浮現出了一絲志得意滿的笑容,大迫尚敏擺擺手道:「竹內君,儘管目前的形勢對咱們頗為有利,但卻還是絲毫大意不得啊!劉永福乃一代名將,絕對不是易與之輩,他不會就這麼束手就擒的。況且,我們的對手不僅只有黑旗軍,還有一個用兵異常詭詐的支那煞神……」

    說到這裡,他像是想起了什麼,眉頭亦不由得緊皺起來:「對了,還沒有山本聯隊的消息嗎?按照計劃安排,他們最遲今日中午就應該將彈藥補給運送過來呀!竹內君,你說山本聯隊會不會出了什麼問題?」

    對於彈藥補給未能按時補充到位,竹內正策也一直有些惴惴不安。不過,為了不破壞眼前這良好的氣氛,他還是故作輕鬆地寬慰道:「將軍您過慮了。如今,從布袋到台南的主要村鎮和交通線都控制在大日本皇軍手中,就算會有一些支那暴民前來襲擊、騷擾,又豈能奈何得了山本聯隊。我想,恐怕是因為咱們進軍的速度太快了,他們才沒有及時將補給運送到位。今天中午,尾山圭一中尉已經帶領一個騎兵小隊前去催討接應了,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的!」

    微微點了點頭,大迫尚敏的神情稍微緩和了一些:「咱們此次南進,行軍速度是稍微快了一些,只不過三天就已經逼近到了台南附近,比咱們當初預想的快了將近一天。支那軍也當真不堪一擊,枉是近衛師團和第二師團還打得那麼辛苦,都一個多月了,竟仍未能突破嘉義的防線……」

    大迫尚敏猛地止住了話頭,一個令他不寒而慄的想法突然闖進了他的腦海:台灣的支那軍真的是不堪一擊嗎?在這一年多的時間裡,儘管大日本皇軍取得了節節的勝利,但從台北到台中,又從台中到台南,他們什麼時候有過如此軟弱的表現?新竹、頭份、苗栗、鹿港、彰化以及雲林,哪一個地方大日本皇軍不是經過了一番血戰才佔領的。然而這一次,為何支那軍竟會任由第十四旅團一路長驅直入,他們究竟搞得是什麼名堂?是想就此放棄台南,還是有什麼別的陰謀詭計?還有,山本聯隊至今仍未將彈藥補給運送過來,難道真的是因為十四旅團的行軍速度太快了,會不會是……

    「將軍……將軍……您怎麼了?」看到興致勃勃的大迫尚敏突然停住了話頭,臉色變了又變地怔怔呆立在當場,竹內正策忍不住開口詢問道。

    「啊,沒什麼事!」定了定有些亂了方寸的心神,大迫尚敏突然反問道:「竹內君,剛才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咱們這次南進是不是進行得太過順利了?台南是支那軍最重要、也是最後一個可以進行負隅頑抗的基地,他們應該不會如此輕易的就放棄吧!而且支那煞神向來悍勇難纏、算無遺策,就算嘉義那邊的形勢危殆異常,他們似乎也不應該在台南留下如此大的破綻啊!」

    儘管對大迫尚敏突然冒出來如此多的疑問有些迷惑不解,但竹內正策還是禁不住認真考慮起這件事來。其實,對於台南這一路的防守為何如此空虛薄弱,竹內正策也不是沒有考慮過。然而思前想後,他也只得出了「由於腹背受敵,鎮守台南的黑旗軍主力不得不全力增援嘉義」這個任誰都能看得出的結論。至於支那軍是不是還有其他的什麼陰謀,他則是想破了腦袋也沒琢磨出來。憑第七師團所具備的實力,就算兵分兩路也一樣不是現在的支那軍可以對付得了的!再說,現在戰場形勢一片大好,旅團長也對大日本皇軍的節節勝利歡欣鼓舞,如果自己貿然將這並無根據的擔心提出來,豈不是掃了將軍的興。不過此時,既然大迫尚敏主動提出了這個問題,他就不能不再仔細斟酌一番了。

    略微沉吟了一會兒,竹內正策小心翼翼地分析道:「將軍所慮極是,我也有此感覺。雖說這幾日支那軍也在不斷地對我們進行糾纏,但卻僅僅是襲擊、騷擾而已,即便是王爺頭、鹽水鎮、鐵線橋和麻豆社等戰略要地,他們也並未進行十分堅決的阻擊。要說,也就是今天進攻曾文溪的戰鬥,才真正讓我們遇到了一些麻煩,然而卻也因為敵軍兵力不足,未能阻檔住我們前進的步伐。」

    說到這裡,竹內正策的語音似乎也有些沉重起來:「從這幾日的戰鬥情況以及所掌握的情報看,支那軍此次在台南部署的兵力應該並不多。如果這種部署是他們有意為之的話,那確實有些讓人擔憂……」

    臉色陰沉地來回走了幾圈,大迫尚敏悶聲問道:「竹內君,就你看,支那軍此次究竟打得是何主意?他們會不會還有什麼厲害的後手沒有施展出來?支那煞神總不會為了救援嘉義,就將台南的黑旗軍全都抽調走吧?萬一他們沒去增援嘉義,又可能會將目標指向哪裡?」

    大迫尚敏這一連串的問題,立時便讓竹內正策鬧了個手忙腳亂。剛才,他儘管也順著大迫尚敏的思路,分析出了一堆抗日聯軍的異常舉動,但卻仍是絲毫也看不透其中的奧妙。尷尬地笑了笑,竹內正策話鋒一轉再次寬起大迫尚敏的心來:「將軍,剛才我也只不過是就事論事而已。其實咱們大可不必太過緊張,這些情況雖然有些反常,可也不見得就會有多大的問題。如今,大日本帝國在台灣戰場上已經佔據了絕對的優勢,支那煞神就算還留有後手,又能對大局產生多少影響,不過也就是讓自己多苟延殘喘幾天罷了!」

    竹內正策的這番回答雖然有些投機取巧,卻讓大迫尚敏沉重的心情驀然輕鬆了許多:是啊!在堂堂正正兩萬多帝國精銳大軍的前後夾擊下,任你支那煞神詭計多端、擅用奇兵,又能如何?有道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實力上的巨大差距,即便是支那煞神也一樣難有用武之地!看來,自己剛才是有些過於敏感了,支那煞神如今自顧尚且不暇,又能玩兒出什麼花樣來。也許,他們真的是因為無力顧及台南,才有如此多的反常表現吧!

    輕輕地呼出一口濁氣,大迫尚敏微微點點頭:「要說,在如此形勢下,支那軍確已是回天無力。不過,一切還是應該小心為上,畢竟只有攻下台南,才能真正說得上是大局已定、高枕無憂……」

    「通!通!通!」,或許是天意弄人,就在大迫尚敏說完「高枕無憂」四個字的同時,屋子外面突然響起了一陣倉促沉重的腳步聲。

    「將軍,催討彈藥給養的尾山圭一中尉回來了。」一個滿臉張皇之色的參謀在門口報告道。

    心中猛地顫了一顫,大迫尚敏急聲問道:「他在哪?彈藥給養也一起運送來了嗎?」

    「布袋嘴港以及全部的糧食、彈藥、物資均已落入到支那軍手中;騎兵小隊在到達大寮村時,遭到了支那軍的襲擊,最後只有十八個人逃了回來,尾山圭一中尉目前身受重傷、昏迷不醒!」

    直如一聲晴空霹靂,大迫尚敏和竹內正策立時便被這個消息驚得目瞪口呆:剛剛才說到的反常情況,竟這麼快就變成了現實!布袋嘴港不是有山本聯隊和「高千穗號」在守衛嗎?它怎麼可能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被佔領了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屋中是一陣難堪之極的沉默,大迫尚敏和竹內正策不久前的好心情,已經隨著急轉直下的形勢以及即將步入彈盡糧絕境地的無限恐懼而蕩然無存:這些時日,幾乎所有的人都被大好的形勢沖昏了頭腦,以為取得最後的勝利就在眼前。然而如今看來,儘管大家對支那煞神已經非常重視,可還是對這個可怕對手左右戰局的能力估計不足。唉!眼前有這麼多不正常的情況,可自己兩人卻始終都沒有警覺,與支那煞神作戰又豈能以常理度之。

    好久,大迫尚敏和竹內正策心中的混亂才慢慢平息下來。兩人互相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種茫然:沒有糧草彈藥,再勇猛的戰士也只能任人宰割。現在雖然還不清楚佔領布袋的支那軍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但形勢卻已經是明朗非常:難怪十四旅團南進沒遇到太多的阻力,原先鎮守台南的黑旗軍如今肯定已經運動到了第十三旅團附近。

    隨手將墨跡未乾的《帥師將向台南有作》詩稿揉成一團,大迫尚敏匆匆攤開了台南地區的作戰地圖。「怎麼辦?是連夜返程奪回布袋,與十三旅團會合,還是按照既定的計劃趁虛攻取台南?第十四旅團甚至是整個台灣戰局的命運,可全在自己的一念之間了……

    就在大迫尚敏和竹內正策因為風雲突變,陷入了進退維谷的境地之際,遠在雲林的台灣島副總督、日軍南進軍總司令官高島鞆之助也在為如何救援孤軍深入的第七師團大傷腦筋。

    這幾日,在侵台日軍多方打探,並緊急動用了日本國陸軍參謀本部情報局和海軍軍令部在北京、天津、遼東、江浙和閩粵等地的幾乎全部力量之後,早有不祥預感的高島鞆之助終於在兩個時辰前,得到了大本營和台灣總督府轉發來的「支那軍先後成功偷襲澎湖和布袋嘴,第七師團的退路以及補給已經完全斷絕」的確切消息。儘管在此之前,高島鞆之助已經有了一些心裡準備,可咋一聽到這些噩耗,他還是禁不住一陣頭暈目眩,腦海裡立時便成了一片空白。

    「五日前,東南沿海的福州、廈門、泉州等地突然戒嚴,我方情報人員經多方打探,發現停泊在馬尾港內的支那南洋水師有多艘運輸艦不知去向。同時,一直在福州府南竿塘附近水域秘密操練的南洋水師新採購的六艘魚雷快艇亦不知所蹤……」

    「……船隻剛剛駛入澎湖,一種異常蒼涼的感覺就撲面而來。西嶼燈塔沒有了往日的光輝,西嶼炮台和天南炮台上亦是一片死寂,而馬公灣口則已被幾艘沉船封堵住了進出港口的航道。遙望馬公港,只見昔日熱鬧非常的港灣內冷冷清清,連一艘船的影子都看不見,碼頭上更是一片狼藉,幾乎所有的港口設施都已經被毀壞殆盡……」

    「布袋嘴港已經落入支那軍手中,我方偵察艦隻要靠得近一些便會遭到支那軍海岸炮火的攻擊。敵人的具體情況目前尚不清楚……」

    望著眼前這幾紙幾乎前後腳收到的重要情報,高島鞆之助痛苦而又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沮喪、憤怒、懊惱、驚懼以及一些連他自己也說不明白的感覺全都混雜地交織在了一起:難道真的是天不助我大日本帝國麼?否則,勇敢善戰的大日本皇軍為何每每落入到支那煞神的算計之中!哼,腐朽衰敗的清國和懦弱無能的支那人有什麼資格居住在如此肥沃富饒的土地之上,唯有勇敢的大和民族才配真正擁有它。如果不是支那煞神橫空出世,這場本該早早結束的戰爭何至於會打成今天這樣一個進退兩難的模樣!還有,情報部門這些無能的廢物,現在才發來情報還有個屁用,難道還能夠挽得回澎湖艦隊和第七師團的命運嗎……

    強壓下煩躁的心情,高島鞆之助再次踱到了地圖前,目光不停地在嘉義、布袋和台南三地之間逡巡著:也不知第七師團的情況究竟如何了?按照正常情況分析,支那軍奪取布袋後,必定會集中全力對付合擊嘉義的東北集團。如今,已經過去整整兩天了,也不知落入敵人圈套之中的第十三旅團還能不能堅持得住?他們是固守待援呢,還是全力突圍?如果突圍,他們又會將突圍方向選擇在哪裡?是重回布袋,還是向南與第十四旅團會合,抑或是直接北上向近衛師團和第二師團靠攏?

    目光一轉,高島鞆之助又把思緒轉移到了第十四旅團身上:大迫尚敏目前受到的壓力應該會小一些,可是在彈藥補給全部斷絕的情況下,又能指望第十四旅團有多大的作為!在發覺情況有變後,大迫尚敏又會作出怎樣的決策?繼續南下,攻佔台南?還是北上救援第十三旅團?

    高島鞆之助煩惱地搖了搖頭:孫子曰「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如今自己非但不清楚支那軍的佈置安排,就連己方部隊的情況也是一無所知,這樣的戰鬥又怎麼能打得贏!唉,誰能想到「聯絡不暢」這個當初誰也沒有太放在心上的隱患,如今竟成了關係台灣戰局成敗的心腹大患?

    夜已經深了,高島鞆之助卻猶自站在地圖前苦苦地思索著。雖然明知「用兵之害,猶豫最大,三軍之災,生於狐疑」,但戰場上敵我雙方犬牙交錯、環環相套的形勢,使得高島鞆之助始終都拿不定主意。派出去聯絡十三旅團的幾撥便衣偵探至今都沒有消息傳來,十四旅團的具體動向又難以把握,自己究竟該把比志島支隊這2000餘人的兵力投入到什麼地方呢?

    「怎麼辦?如今的形勢儘管對大日本皇軍非常不利,但己方也不是毫無機會。現下,在北白川親王和乃木中將的親自督戰下,近衛師團和第二師團已經分別從東西兩個方向迫近到了距離嘉義不足十里的地方。只要能在支那軍殲滅第七師團之前攻破嘉義,鹿死誰手仍未為可知!然而,兵分兩路且又面臨彈盡糧絕的第十三旅團和第十四旅團果真堅持得住嗎?各個擊破可向來是支那煞神的拿手好戲!為今之計,只能冀希望於比志島支隊的救援了,可是如果不能得到第七師團的呼應配合,僅憑這有限的救援力量是不可能起到扭轉戰局作用的!」

    惆悵地歎了一口氣,高島鞆之助下意識地望了一眼漆黑的窗外,卻驀然發現,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一直晦暗的天空竟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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