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淬中華 第二部 怒海潮生 第二十五章 誰人可回天(下)
    經過三天的急行軍,義勇軍終於在8月4日傍晚趕到了新竹南面二十里的內湖。從路上絡繹不絕南逃的難民嘴裡,邢亮得知鬼子已經在今天下午3時左右佔領了新竹,但具體情況卻沒有人能說得清楚了,往往是一人一個說法,而且還經常互相矛盾。

    邢亮懊悔的攥了一下拳頭,眉頭也禁不住皺起來:沒想到緊趕慢趕,還是落在了鬼子後面。新竹既失,台中的門戶已經向鬼子打開,志願軍下一步究竟該如何行動?

    內湖是個只有三、四十戶人家的小村莊,它背靠著一片小樹林,其他三面都是稻田與水塘,只是現如今,村子中卻一個人都找不到。村內一片淒涼,了無生氣,只有幾隻被主人丟棄了的貓狗,被這些突然而來的不速之客驚動,倉惶地四散逃開。雖然邢亮內心火急火燎,但由於前方情況不明,提前派出的與當地義軍聯絡的嚮導又遲遲沒有消息,只好讓志願軍先暫時在這裡宿營休息。

    村西那條通向苗栗的小路上,依然斷斷續續的有逃難的百姓經過,古老的木輪牛車在坑窪不平的土路上顛簸著,發出不堪重負的吱杻聲和咯登咯登地車輪聲。為了多瞭解一些新竹的情況,邢亮再次派人去查問情況,結果一連問了幾個老百姓,也都是道聽途說倭寇攻破了新竹城,到處殺人放火,其他情況是一問三不知。

    就在邢亮、蕭山和王承斌等幾個志願軍領導皆為摸不清當前的情況而一籌莫展之際,被他們派出去聯絡新竹義軍的飛豹突擊隊副隊長郭天浩帶回來了好消息:「總指揮,嚮導已經與丘逢甲大人所部的義軍聯絡上了。現在,他們應該快到村南的池塘了。」

    幾個人精神為之一振,急忙來至村口,舉起望遠鏡一看,一支大約百十人眾,鄉勇打扮、衣冠不整的隊伍,正沿著村西的那條小路稀稀拉拉地行進著。這些人大概也已經看到了小村子,正指指劃劃的說著什麼。只見為首一人揮了揮手,一行人朝著村子跑了過來。

    自從日軍武力侵台以來,丘逢甲就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看似經營籌劃有方的台北地區防務,竟然是如此的不堪一擊,只不過短短數日,倭寇就已經佔領了澳底、瑞芳和台北重鎮基隆。好在當初有劉坤一和馮華的提醒,林朝棟得以帶著十營「棟軍」及時趕到獅球嶺,並將倭寇死死地阻擋在了那裡。本來,局勢雖然非常不利,但只要上下一心,也未嘗不能夠與倭奴一戰。然而,唐景崧這個貪生怕死的無恥之徒卻在前方將士浴血奮戰之際,偷乘德船內渡廈門,致使軍心、民心動搖,士氣大跌,真是讓人恨不得能生食其肉。

    聞聽唐景崧內渡,丘逢甲連忙放下手中疏散兵工廠、軍火庫以及庫銀的事宜,從台中急匆匆趕回台北。可是,一切都為時晚矣,滬尾、台北相繼失陷,各處官兵盡皆潰散,僅僅成立一個多月的「台灣民主國」就此土崩瓦解。以後的二十來天裡,心有不甘的丘逢甲不遺餘力的在台北地區組織、聯絡義軍,不斷對入侵的倭寇進行打擊騷擾。後來,在多次被日軍掃蕩部隊圍追堵截,幾乎全軍喪盡之後,他才輾轉來到了台中,並與當地義軍首領吳湯興、徐驤和姜紹祖等人共同擔負起了防守新竹、苗栗的任務。然而,自7月28日倭寇發動南侵攻勢以來,義軍各部雖然奮勇殺敵,給倭寇造成了極大的殺傷,但卻始終無法阻止其前進的步伐,中櫪、大湖口一一淪陷。現如今,新竹在苦苦堅守了三天後,也終告陷落。

    新竹城裡的硝煙尚未散盡,不時還有槍炮聲斷斷續續地響起。再次扭頭看了一眼新竹城頭飄起的太陽旗,丘逢甲禁不住心若死灰,滿臉都是一片茫然之色:台北剛失,新竹又陷,難道真的是天亡台灣嗎?自己該怎麼辦?是如當初老父所言率領殘部進山打游擊,還是聽從部下的勸告,效仿林朝棟暫回大陸,以待將來?……罷!罷!罷!「宰相有權能割地,孤臣無力可回天」,自己就是留在台灣,又能起到什麼作用,不如就此取道內湖,從中港出海內渡吧!

    士氣低迷的隊伍垂頭喪氣、疲憊而又沉悶地向內湖方向行進著,突然前面傳來的一聲問話,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喂——,你們是哪一部分的?」

    心中一驚,丘逢甲抬眼望去,只見小路右前方的土坡上,站著一個不停搖晃藍地黃虎旗的男子。

    「誰呀?是老鄧嗎?」還沒等丘逢甲答話,站在他前面的衛士長李福海開口問了回去。

    「是我呀!原來是李大哥,丘大人在嗎?」這個人顯然也認出了李福海,一邊興奮地問著話,一邊和先前隱藏在土堆後的另外一個人跑了過來。

    此刻,丘逢甲也看清了那個人。他是黎景嵩衛隊的一名什長,叫鄧顎祥,自己在台灣府與黎景嵩打交道時,沒少與作為黎景嵩親隨的鄧顎祥打交道,也算是老熟人了。

    在這裡碰上丘逢甲,鄧顎祥禁不住大喜過望,為了聯絡到當地的義軍,他已經跑了好幾個地方。當下,他顧不得禮數,氣喘吁吁地說道:「丘大人,我可找到你了,咱們的援軍到了。」

    「援軍?是黎大人來了嗎?」丘逢甲有些疑惑。

    「黎大人還在台灣府,這次是從大陸過來的志願軍,這位就是志願軍派來的郭隊長。」鄧顎祥指著旁邊的那個人介紹道。

    多日來一直在血火中廝殺的丘逢甲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從大陸過來的志願軍?朝廷終於派援兵來了嗎?」

    作為「台灣民主國」的副總統,丘逢甲雖然也提前得到了翁同龢、劉坤一「朝廷不會坐視台灣不理」的暗示,可這一階段以來,除了兩江總督劉坤一和閩浙總督魏光燾不斷在經濟上給予台灣援助外,就再也沒見到朝廷還有其他的什麼舉動。久而久之,丘逢甲心中對朝廷增兵台灣也不再抱什麼奢望了。可是現在,竟然真的有一支部隊來到了台灣,真是蒼天有眼呀!想到這裡,他將目光投向了那個穿著花花綠綠奇怪衣服的彪悍年輕男子。

    「援台志願軍飛豹突擊隊副隊長郭天昊參見丘大人。」那人恭恭敬敬地向丘逢甲施了一禮。

    「援台志願軍?飛豹突擊隊?」丘逢甲不自覺地重複著郭天昊的話語,一時間心中有些迷糊起來。

    看出丘逢甲還沒有從這一連串的新名詞中反映過來,鄧顎祥把嘴唇附在他耳邊低聲補充道:「援台志願軍此次共來了兩千多人,他們的總指揮姓辛,我家大人對他是極為尊重。」

    義勇軍援台在目前還是一件極其機密的事情,在整個台灣府也只有黎景嵩一人知道邢亮和志願軍的真實身份,即使是他身邊的親信亦只知道志願軍是從大陸過來的,他們的總指揮姓「辛」。

    見那個郭天昊還在一旁等著,精於事故的丘逢甲沒有再細問,只是簡單詢問了幾句志願軍現在的狀況,就帶著部隊加速向內湖行去。可是一進內湖村,丘逢甲的心中就疑惑起來:這些志願軍武器之精良、軍容之鼎盛、紀律之嚴明,士氣之高昂,都是他前所未見的。就是與號稱精銳的倭國近衛師團相比,也是只強不差,大清國什麼時候有了這麼一支部隊?難不成是……

    被邢亮等人熱情迎進志願軍的指揮部後,丘逢甲再也忍不住了。他一拱手,對著眼前這個腰圓膀寬,體格健壯,年齡與自己相仿的「辛大人」說道:「敢問大人,不知志願軍是來自什麼地方呀?」

    微微一笑,邢亮從袖中取出了志願軍途經塘沽時,光緒著人秘密帶給他的那份兒「任命邢亮為節制台灣防剿諸軍特命欽差大臣」的密旨:「丘大人請看。」

    儘管台灣民主國是在丘逢甲的倡議下成立的,他自己也就任了民主國的副總統,但他心底裡的正統觀念卻極深極強,始終都還把自己當成是大清的臣子。當他看完皇上的密旨,知道眼前這個氣度不凡的「辛大人」就是痛殲倭寇,威震遼東、大名鼎鼎的邢亮邢將軍時,丘逢甲當即雙膝跪倒,恭恭敬敬地叩頭施禮道:「罪臣丘逢甲參見欽差大人。」

    由於丘逢甲在台灣士紳及民眾之間具有極高的威望和影響力,馮華在志願軍出發前曾特意囑咐邢亮,到台灣後務必要注意和他搞好關係。而邢亮也沒有忘記這一點,自見到丘逢甲起,他就一直表現的非常熱情和有禮。但讓邢亮沒料到的是,這個丘逢甲看過密旨後,竟然會是如此一個情形。

    連忙走到丘逢甲身前,邢亮攙扶他道:「丘大人高舉義旗,抗擊倭寇,何罪之有?」

    然而丘逢甲此刻卻認真起來:「逢甲創議建立台灣民主國,宣佈獨立,罪其一也;台北、新竹陷落,全軍喪盡,畏敵脫逃,罪其二也,懇請大人予以制裁。」

    邢亮他們回到這個時代後,諸多應酬大都是馮華一力應之。不過,自馮華進京後,邢亮獨當一面,也逐漸學會了與一百年前的老古董們如何打交道。不過,眼前丘逢甲這一番迂腐之極的話語卻不由得讓邢亮有些哭笑不得,只好再次勸慰道:「丘大人!『台灣士民,義不臣倭』,此等大義凜然誰人不知!更何況一個月來,大人幾度率義軍在台北、大湖口、新竹與倭寇拚死血戰,怎能說是畏敵脫逃?況且本次邢亮前來,並不是為了追究大人的責任,而是要力挽狂瀾,令台灣、澎湖重歸中國。不知丘大人可有信心與邢亮共同迎接這個挑戰?」

    邢亮對自己的理解,讓丘逢甲既感動又羞愧:自從割台的消息傳來後,自己確實為了台灣的命運積極奔走,耗盡了心血。可是唐景崧和台灣文武官員的內渡,以及倭寇侵台以來己方在軍事上的連續失利卻讓自己日益彷徨起來。不但當初的豪情壯志已經煙消雲散,而且就在剛才還做出了內渡的可恥決定,真是令人慚愧呀!

    抬起頭看了一眼邢亮充滿自信的燦爛笑臉,又品味了一下他剛才那番豪氣沖天的話語,丘逢甲已經熄滅了的心中之火再次熊熊燃燒起來:大丈夫值此國家危難之際,正當如義勇軍這般為了民族的危亡奮起搏擊。好男兒只有歷盡磨難,方能盡顯英雄本色!

    將心中的頹廢一掃而光,丘逢甲臉上又重新恢復了自信的神采。猛然站起身形,他朗朗一笑道:「逢甲不才,願與大人共逐倭寇,還我河山!」說罷,兩個人的手緊緊握在了一起……

    夜已經很深了,然而內湖村志願軍的臨時指揮部內卻依然燈火未熄。在闌珊的燈火下,邢亮、蕭山,以及康加深、孫寶禮和馬成玉正靜靜地聽著王承斌介紹敵我雙方的各種情報。

    「目前,日軍雖然已經佔領了新竹,但新竹各部義軍除了姜紹祖部損失重大,而且其本人也在城破時被倭寇俘虜,其他義軍都還保存有相當的實力。剛才經邱大人聯絡,義軍目前能夠聚集起來的人數大約仍有6000人左右,只是武器及軍事素質都與日軍相差甚遠;日軍方面,駐紮在新竹城內的是以日軍第二聯隊為主組成的南侵先遣支隊,雖經一路苦戰,仍有2000餘人。在大湖口和楊梅各駐有日軍一個中隊,而中壢如今已成為日寇南進的基地,鬼子不但在那裡設立了規模龐大的兵站,而且第一旅團的司令部,以及在獅球嶺損失慘重的第一聯隊共約1800餘人也都駐紮在中壢;另外,根據義軍得到的最新情報,7月25日於蘇澳登陸的日軍澎湖比志島支隊,在30日攻陷宜蘭後,已奉命重新集結,南下援助先遣支隊。按照行程計算,比志島支隊最多再有三、四天就會抵達中壢……」

    王承斌講解完畢後,會場上一下子安靜了下來,誰也沒有料到志願軍一入台就會碰上如此嚴峻的局面。志願軍除去非戰鬥人員,也不過只有2000餘人,想以同等的兵力吃掉佔據堅城,且武器、軍事素質都不比自己遜色多少的敵人,實在是有些勉為其難。就算是有義軍在一旁協助配合,恐怕打下新竹自身也會損失不小,況且中壢的鬼子用不了一天就可以增援過來。

    見大家都眉頭緊鎖的沉默著,邢亮忽然展顏一笑說道:「怎麼都不說話,就因為形勢對咱們極為不利,大家就怕了嗎?」

    「義勇軍多咱有過怕的時候?要怕也是小鬼子怕咱們。」、「是呀!要說形勢不利,還會比遼河平原戰役時義勇軍面臨的局面更不利嗎?義勇軍裡沒有孬種!」邢亮簡簡單單的一句玩笑話,立刻就讓康家深、孫寶禮他們炸翻了營,紛紛表達起自己的決心來。

    看到活躍會議氣氛的目的已經達到,邢亮臉色一整說道:「既然不怕,大伙就暢所欲言。敵我的態勢已經明明白白的擺在這裡,大家認為新竹我們打還是不打?如果要打該怎麼打?」

    注意到邢亮不停地看自己,蕭山先略微思索了一下,然後習慣性地揚了揚自己英挺的劍眉朗聲說道:「我先說兩句,此戰雖然困難重重,但新竹卻必須要打,其原因有三。首先,從地理位置上看,新竹是台中的門戶,新竹若失則台中必然陷入苦戰,我方的戰略迂迴空間也勢必大為減少,不利於將來的持久作戰;其次,倭寇自6月下旬攻台以來,台軍除了在獅球嶺有過像樣的抵抗,可以說是每戰必敗,每戰必潰,再加上唐景崧等在台文武官員紛紛內渡,台灣百姓的抵抗士氣已經大為低落。如果我們不能利用一場勝利來振奮台灣軍民的士氣,單憑我們志願軍的2000餘人根本無法挽回台灣被割讓的命運;最後,志願軍入台雖然是秘密進行的,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時間一長這件事就會慢慢被洩露出去,那時我們再進行戰鬥也就失去了對敵人打擊的突然性,難度將會大大增加。從以上幾方面的因素分析,新竹一戰我們是不能不打。不過,也決不能死打硬拚,志願軍經不起那樣的消耗!」

    所有的人都被蕭山入情入理的分析折服了,紛紛點頭表示贊同。而邢亮心中卻更多的是欣慰:只不過一年多,蕭山就憑藉著自己過人的天分以及刻苦鑽研的精神,從一個沒念過書的山裡少年,成長為了義勇軍中能獨擋一面的優秀將領。看來,此次入台選蕭山當自己的副手還真是選對了,他今後一定會成為自己最得力的臂柱。

    想到這兒,邢亮點點頭道:「山子說的不錯,此戰我們不但必須要打,而且還一定要打的漂亮。義勇軍雖然在遼東贏得了所有人的尊重,但在台灣我們畢竟是外來人,當地百姓還對我們心存疑慮。如果志願軍在入台後的第一戰就臨陣退縮,我們很可能會從此失去台灣軍民的信任。其實,我們面臨的形勢雖然緊迫,但有利的條件也同樣不少。一、日寇連續征戰,身心俱疲,如今已是強弩之末;二、侵台日軍的兵力是漸進式投入,犯了兵家大忌,在新竹這一局部地區我方佔有絕對優勢;三、志願軍是秘密援台的,具有『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的巨大優勢。時機稍縱即逝,風險與機會並存,一旦鬼子的援軍到達,我們就再也尋找不到如此好的機會。」

    邢亮的話讓會議的氣氛更加熱烈起來。由於作戰的總原則確定了下來,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很快就制定出了一個圍點打援、引蛇出洞的作戰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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