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淬中華 第二部 怒海潮生 第一章 風雲滿京華
    京師紫禁城。

    養心殿的空氣好像凝固了,寬敞的大殿上死一般的寂靜,沉悶的讓人透不過氣來。

    恭親王奕訢、慶親王奕匡、禮親王世鐸、翁同龢、李鴻藻、徐用儀、孫毓汶、剛毅和文廷式等一班軍機大臣齊刷刷的跪在地上,連頭也不敢稍抬一下。光緒皇帝拿著剛剛收到的《馬關條約》草本,兩手不停地微微顫抖,那張沒有血色的臉此時顯得更加慘白。這本是意料之中的結果,偏偏人人又都幻想著由於俄、德等列強的干涉,會給大清國帶來更好的消息。當眼見得割地賠款成為事實時,猶如當頭敲下一記悶棍,打得君臣一時半會兒回不過魂兒來。

    皇上如同傻了一般坐在龍椅上發愣,原本比較單薄瘦弱但還年輕的軀體,頃刻間讓人覺得如同夕陽衰草而弱不禁風,下邊跪著的一班大臣更如木雕泥塑似的一動也不敢動。半晌,翁同龢才偷偷地抬起頭來瞅了瞅光緒,輕輕地喚了一聲:「皇上——」

    猛然一驚,光緒這才意識到這是在軍機議事。苦澀地答應了一聲,他欠了一下身子,卻沒想到突然一陣眩暈,頭一歪暈倒在了龍椅上。聽到翁同龢焦急地呼喊著「皇上,皇上!」,這些軍機大臣們才發現是皇上出事了,匆匆忙忙地爬起來,圍住光緒不住地呼喚著:「皇上醒醒,皇上醒醒!」

    養心殿上亂成了一片,只有翁同龢還比較清醒,大聲地吆喝著當值太監:「快,還不快去請太醫!」

    瞧著剛剛從太醫院匆匆趕來的三位御醫忙著給皇上把脈,眾軍機大臣們的臉色都異常沉重,恭親王等幾個年歲較大的大臣更是因為心情緊張不住地擦拭著額頭上的汗水。

    大概有一炷香的時間,三位御醫輪流號過脈象並互相交換了一下意見後,才抬起頭來對眾人說道:「皇上洪福齊天,並無大礙。只是由於最近休息不好,又有點兒腎虛,如今突然受到劇烈的刺激,一時情急才昏倒過去。只要能按時服藥,情緒別過於激動,稍事休息即可恢復。」

    聽了太醫的診斷,已經亂了分寸的軍機大臣們這才鬆了一口氣,把那一顆顆提到了嗓子眼兒的心重新放回到肚子裡。

    景仁宮裡,珍貴人含著眼淚扶起已經躺了兩天的光緒,心疼地說道:「皇上,您就把藥喝了吧,國家還有那麼多的事情等候您處理呢!」

    珍貴人的一句話又觸到了光緒的痛處,他苦笑著說:「卿卿,還有什麼軍國大事要朕去處理?不就是出賣國家的領土,祖宗的基業嗎!朕成了國家的罪人,祖宗的不肖子孫!」說到這兒,光緒的聲調有些哽咽,推開珍貴人攙扶著自己的雙手,披衣下床揚聲喊道:「不行,台灣、澎湖世為中國國土,一寸一分也不能讓給倭奴!」

    看到皇上剛剛平穩下來的情緒又有些激動,珍貴人忙像哄小孩子似的溫柔勸慰道:「皇上不可著急,還記得太醫的囑咐嗎?趕快躺下,有什麼事情,明朝再與翁師傅他們好好商量。」

    光緒再次歎了一口氣說道:「卿卿,我躺得住嗎?簽約的事情一天不解決,朕就一天也安不下心來啊!不行,我還得和翁師傅他們商議一下。來人,速傳翁同龢與李鴻藻即刻到養心殿覲見。」

    光緒的病雖然還沒有完全好,可他卻不得不為了《馬關條約》的簽訂與否,強打著精神到養心殿西暖閣主持軍機處的中樞會議。

    按照前一天晚上與光緒商討過的看法,翁同龢首先上奏道:「皇上,台灣乃我大清之東南門戶,若台灣一失,則使天津之駛犯者更難控制,使我制於人而不能制人。尤可慮者,各國見我待日本小邦且復如是,何能不啟瓜分蠶食之心?俄國虎視眈眈,蓄志已久,不僅必將近據吉林、黑龍江及蒙古、新疆諸地,而且直隸、山東亦在意計之中;英國既有香港、緬甸、西藏,必將進而據廣東,出騰越以圖雲南,出黎雅以圖四川;法國既得越南,必將出鎮南關以窺廣西。而江蘇、浙江、福建沿江、沿海等地亦將兵禍騷然矣。皇上,台灣萬無可棄之理,此舉不但將令赤縣淪為異域,蒼生變為左衽,恐亦將從此失去天下人之心啊!」

    看到翁同龢率先發難,這些天經常往頤和園跑的徐用儀馬上應奏道:「皇上,翁大人所言雖非無理,可北洋水師已全軍覆沒,遼東、山東之旅順、威海等要塞也盡入倭人之手,我國如何還有再戰之力。現如今門戶不守,京師空虛,東海半壁,首尾難顧,非修款不足以自存,非弭敵不能以息戰,還請皇上速下決心早日簽約。」

    「就是呀,皇上!失小利而保大體,為今後計萬不可意氣用事。煙台換約日期已近,還望皇上早日定奪,如若釁端重起,則大局危以。」孫毓汶也上前奏道。」

    「皇上,議和之舉,所為圖存息事也。然此約,非惟不能圖存,而反以速禍,非惟不能息事,而反以召戎。倭人如今已是強弩之末,自問當無力量以戰亡我。而我大清亦非無一戰之力,遼東不但尚有節制關內外防剿諸軍欽差大臣劉坤一率領的數萬大軍和馮華所部的精銳之師,而且京東亦有董福祥、曹克忠、聶士成、徐邦道及沿海駐紮各軍。所謂『門戶不守,京師空虛』不過是欺人之談而已。」聽到徐用儀和孫毓汶催促皇上簽約,李鴻藻立刻出來反駁:「況且倭人狼子野心,得隴望蜀。今之所定條約,無異於悉所敝賦以濟盜糧,獨坐窮山養虎自衛,不但目前之患愈深,而且於日後之憂更大,批約之事萬萬不可!」

    冷然一笑,徐用儀反唇相譏道:「李大人,我們真的那麼有把握抵擋得住倭人的進攻嗎?除了遼東因有馮華所部加以震懾可以暫時無憂外,其餘諸軍中還有幾人尚可一用。我北洋水師已盡數覆滅,東洋兵艦該如何抵擋?如果倭兵從威海、萊州和登州出兵,大清還能派誰去抵敵?況且大沽炮台也不是固若金湯,如果日軍攻陷天津,則京師必然不保。」

    文廷式本來就看不慣孫毓汶他們,此刻聽了徐用儀的譏諷再也忍不住了:「我們可以遷都重新再戰。我大清國地廣人多,只要能與倭人抵死相持,百戰不屈,百敗不撓,決之以堅,持之以久,最後鹿死誰手還未可知呢?」

    徐用儀鄙夷地說:文大人果然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遷都?能遷到哪裡去?難道遵化歷代祖宗的陵寢也能遷走?」

    面對著徐用儀的咄咄逼人,翁同龢在一旁幫腔道:「如果一味退縮,讓倭人坐大,失了祖宗的基業,即使宗廟社稷和祖宗陵寢得以保存又能如何?皇上,臣以為我們可以將賠款移作軍費,合中全力,堅忍持之,進行長期抗戰。如此不出數年,彼區區島夷亦必罄厥財賦窮蹙而亡。」

    為了和約簽訂與否一事,孫毓汶、徐用儀與翁同龢、李鴻藻早就不知爭吵了多少次。現在,看到翁同龢他們再次與之針鋒相對地唱對台戲,二人皆禁不住火冒三丈。孫毓汶厲聲說道:「翁大人、李大人,今日人心浮動,一夕數變,和約如果不盡快批准,萬一激成事變,貽誤邦國,你們擔當得起否?」

    「如此喪權辱國之條約如何可以簽訂?一旦苟且求和,你我才是誤國的千古罪人!」翁同龢一步不讓地反駁了回去……

    聽著眾人口槍舌箭般地激烈爭論,光緒不由得有些心煩意亂起來:這樣無休止地爭吵根本就沒有任何意義,如果不能再得到其他人的,這件事仍然是個不了之局。

    想到這兒,他向眾位軍機大臣輕喝了一聲:「別吵了!如此吵鬧成何體統?恭親王,不知你對此事有何看法?」

    見皇上詢問,一直沉默不語並未發表意見的恭親王奕訢清了清嗓子沉靜地說道:「簽約一事關係我大清之前途命運,不可不慎。老臣以為,當今之計可一面電令李中堂,讓其與伊籐博文電議,商改割台條款,以期挽回萬一;一面再次電詢節制關內外防剿諸軍欽差大臣、兩江總督劉坤一(兩江總督例兼南洋大臣)和署直隸總督王文韶(直隸總督例兼北洋大臣),令他們對和戰問題各抒所見,以備決策;另外,還應致電俄、德、法三國政府,徵詢他們對此事的意見。不過,因為5月8日為換約日期,為了不影響約本如期送達至煙台(換約地點),還應要求三國在5月1日以前予以回復。」

    看到恭親王並未對簽約問題給出明確的觀點,李鴻藻雖然有些不滿意,但也覺得這是個可行的辦法,便緊跟著說道:「恭王爺言之有理,我們還是應該多聽聽各方面的意見後再作決定。近兩日來,京師內外百官廷章交奏,紛紛柬阻議和,請求改約。湖廣總督張之洞亦數電總署,痛陳簽約之弊,主張聯英結俄,脅倭廢約。臣以為此法可行,可先電旨駐俄公使許景澄,令他朝見俄廷,詢問能否為我臂助。」

    由於恭親王已經表了態,孫毓汶也不好過於反對,只得奏道:「恭王爺所說乃老成持重之言,臣以為可以照此辦理,只不過簽約與否還是要先請示一下太后再做定奪。」

    聞聽此言,眾人紛紛點頭,都覺得眼下也唯有如此而已,一場劍拔弩張的軍機議事就這樣在不鹹不淡中結束了……

    4月30日傍晚時分,馮華等人乘坐的駁船到達了通州的張家灣碼頭。張家灣是北運河的終點,每年有成千上萬艘船隻停泊於此,東北的大豆、食油、藥材、毛皮;江浙的大米、茶葉、干鮮果品;南方的瓷器、吳越的絲織品都從此地經陸路轉運京城。雖然目前還是枯水期,但張家灣碼頭舟船的停靠出入卻依然十分的熱鬧興旺。只見河灣裡風檣林立,千帆絡繹如雲,舟楫首尾銜接,宛若水上長龍;岸上車馬往來,人聲鼎沸,只此一景,足可見大運河運輸的繁忙。

    由於到達的船隻很多,馮華他們的駁船只能慢慢地等待碼頭空出位置。馮華信步從船艙走到甲板上,挺了挺腰身,舒展了一下有些倦乏僵直的身軀。此刻正是黃昏時分,抬眼望去,只見大運河寬綽的水面上泊滿了各色的船隻,嘈雜而又井然有序。夕陽的餘輝使整個張家灣碼頭都籠罩在了一層柔和的金色之中,蕩漾起伏的河面波光粼粼,不時地反射出讓人倍感溫馨的金波……

    「千里帆檣天遠近,萬家村市屋高低,好壯觀的景色!」正當馮華被這迷人的暮色所深深吸引之際,突然從旁邊的一條船上傳來了一個女子清脆悅耳的聲音。不自覺地扭頭望去,馮華一下子愣住了,只覺得心中好似有什麼東西被觸動了一下。在瑰麗的晚霞中,一個身穿水藍色鑲邊長裙的年輕女子,正恬靜地站立在他右側一艘大船的船艙邊。

    彷彿是感受到了馮華的注視,那個女子忽然將面孔轉了過來。大概是看出馮華並無輕薄褻瀆之意,她秀麗俊俏的臉上並沒有顯露出時下年輕女子的那股羞澀與嗔怒,只是大方的微微一笑,然後轉身回到了船艙中。

    看著那艘緩緩駛遠的大船,回想著佳人已杳的倩影,馮華悵然若失,剛才那種如觸電般的感覺讓他一瞬間迷茫了。雖然並沒有經歷過,但心中的那種說不出來的感覺,還是讓他覺得大船帶走的似曾就是自己曾經苦苦尋覓的什麼東西。可是很快,馮華紛亂的心情又平靜了下來,一股無奈和苦澀充斥在了他的胸中:還有那麼多的事情要做,還有那麼多的兄弟部屬在等待著自己。在這變換紛雜、形勢險惡的世界裡,自己真的還有時間去追尋其他的什麼嗎?

    經過一段時間的等待,馮華他們的駁船終於靠上了碼頭。下得船來,早有義勇軍情報部北京分部一個姓王的負責人等候在了那裡。那是一個不到四十歲的中年人,面白無鬚,身著一件半新不舊寧綢藍衫,表面的職業是京城前門大街玉豐泰皮貨莊的管事。王管事為人極是精細,看到天色已晚,在徵得了馮華的同意後,他把眾人安排到了事先預定好的旅店之中,準備暫住一夜後再啟程趕赴京師。

    就在馮華他們抵達張家灣之際,京師之中也是風雲際會,一片山雨欲來之勢。當《馬關條約》的內容傳到國內後,立刻就引起了舉國上下的強烈反響。不但一批在朝官員及封疆大吏紛紛發出了廢約拒和的吶喊,而且由於今年是三年一次的科考會試之年,各省赴京趕考的舉子也無不義憤填膺、痛心疾首。一時間狂瀾咋起、群情激憤,反對割台的鬥爭迅速在京城中掀起。

    4月26日,台灣籍在京官員、應試舉人上書都察院,反對割台。

    4月27日,翰林、御史一百五十六人上書都察院,反對和約;同日,廣東舉人康有為、梁啟超發動廣東、湖南兩省舉人首先聯名上書,得到各省舉人的紛紛響應。

    4月28日,節制關內外防剿諸軍欽差大臣、兩江總督劉坤一向朝廷密陳簽約的危害,再次提出「只要我高壘深溝,嚴為守禦,倭奴必將力窮勢盡。『持久』二字,實為現在制倭要著。」;同日,湖廣總督張之洞亦再次電奏朝廷,質問「賠款巨萬,費將從何出?」又再提「借強脅和」的主張:「惟有速向英、俄、德諸國懇切籌商,優與利益,訂立密約,懇其實力相助。問其所欲,許以重酬,絕不吝惜。」……

    4月30日,在京城米市胡同的南海會館內,康有為、梁啟超和一些粵省的舉子們正在為如何上書光緒皇帝,要求遷都、變法、抗戰而緊張地商議著。

    會館的北跨院,因院中植有七株枝繁葉茂的老槐樹,而得名「七樹堂」。園中古樹婆娑、石峰突起、別院迴廊,小室如舟,康有為愛其幽靜,居之年餘,取名為「汗漫舫」。

    此時,「七樹堂」廳內十幾個人環坐其間,只有康有為卓然而立。喝了一口茶,他問道:「卓如(梁啟超的字),京城各省的會館都聯繫得怎麼樣了?」

    「沒有問題,到我來時十八省的應試舉子都已達成一致,已經有一千一百多人簽了名。」梁啟超恭敬的答道。

    看到梁啟超負責的聯絡工作如此卓有成效,康有為滿意地點點頭:「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我們決不做亡國奴!今晚我就開始起草上書的內容,而卓如你繼續加緊聯絡各地的舉子,爭取贏得更多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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