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淬中華 第一部 關河夢斷 第三十九章 三島聞驚雷
    日軍在攻下威海,覆滅了整個北洋艦隊之後,他們當初制定的直隸平原登陸決戰計劃,實際上已經完成了初步的戰略部署。而滿清政府不但喪失了他們的最後一點兒資本,而且也讓京津地區直接受到日軍海、陸兩方面的威脅。

    面對著軍事上的連續勝利,日本國內的狂熱氣氛愈加濃烈起來,可以說上自達官顯要,下至百姓平民全都迷惘在擴大對華戰爭的狂熱氛圍中。那些大本營的將軍們一面恫嚇要組成「征清大總督府」,鼓吹抽調後備師團進入直隸作戰,一面又掀起一片割地索款的叫囂。有人主張除讓清國割讓遼東、台灣之外,還要割讓東北領土;也有人提出高達十萬萬兩白銀的賠款要求;更有人叫囂著佔領山東和舟山,好戰者的狂熱和侵略者的貪婪表現得淋漓盡致。

    可是「遼河平原戰役」日軍的完敗,給頭腦發熱的日本人迎頭潑下了一盆冷水。日本不但未能在談判桌上多贏得一些籌碼,而且還將已經確立起來的對清國的全面優勢丟失了不少。在即將開始的日清談判中,以前的那種完全藐視對手、壓倒對手的局面也將發生改變。

    當遼河會戰中日軍的一連串慘敗,尤其是第九混成旅團幾乎全軍覆沒、陸軍精英大島義昌少將陣亡的消息傳來時,立刻就在日本國內引起了不亞於八級地震般的衝擊;陸軍醫院不斷增加的傷病將士,也似乎在告訴人們戰爭進行的不太順利,整個東京城、甚至整個日本都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之中。

    在東京的大街上,來往行人如喪考妣;許多店舖不知什麼原因緊緊地關閉著,寺院中僧侶們忙著接待前來祭奠戰歿者亡靈的人群。從日比谷到上野大街再到上野花園,到處都聚集著手拿報紙、神情沉重談論戰爭的人們。儘管不時也有一群群揮舞旭日旗的右翼分子,高唱著《君之代》歌曲,呼喊著「打進北京城,殺盡支那豬玀!」的口號招搖過市,但過往的行人已不像先前那樣情緒熱烈。人們好像在一夜之間就失去了圍觀助威和鼓掌叫好的興趣,他們議論更多的是那些失去了親人、丈夫、兒子和父親的家庭會怎麼樣?憂心忡忡地互相詢問為了這場戰爭究竟還要死多少人?在平民百姓中好戰的情緒已經隨著自身遭受的痛苦發生了根本的變化,更多的人對戰爭前途充滿了擔憂,甚至是恐懼。

    曾幾何時,三個月前在東京舉行的那個有著40多萬人參加的慶祝日本陸上、海上戰勝清國盛大慶典的歡呼、狂熱,如今已經蕩然無存。當時,許多日本人在竹竿上挑著用紙糊成的人頭,人頭後腦拖著用染成黑色的檸麻搓成的髮辮,頸項還被塗上猩紅的、血淋淋的顏色,藉以表示被斬首的清國人。這種充滿血腥味道的慶祝方式,居然引得成千上萬圍觀者哄笑、讚美和喝彩;現在該是輪到他們在想著那八千多名已經命喪黃泉的大和孤魂、三島野鬼何時才能魂歸故土。

    幾個月以前,那些有親人在中國作戰的家庭,都感到無上榮耀,臉上頗帶著顧盼與自得,連說話的嗓門都比一般人高出幾分。現在則是憂心焚焚,早晚祈禱,希望神佛保佑他們的親人早日平安歸來。「幾不所欲,勿施於人」,他們現在終於也感受到了自己發動的戰爭所帶來的苦難和痛楚!

    皇宮外牆上,三個月前圍綴在明治天皇和皇后肖像四周的那些被稱為帝國之花的黃菊花已經枯萎。用花朵組成的「武運長久」四個大字,顯得蔫蔫巴巴的,早已沒有了此前的生機。不知什麼時候,那個組成「久」字右邊一捺的一串花朵被風吹落,像是個被活生生砍掉一條大腿、站立不穩的侏儒。

    其實日本侵略中國的想法醞釀已久,在國內早就有其廣泛的思想基礎。遠在明治維新以前,就有人狂熱地鼓吹侵略中國,吉田松陰即是其中最著名的一個。他在著作《幽囚錄》中說日本「今宜急修武備,……諭琉球朝貢,會同各諸侯責朝鮮納質奉貢,如古盛時。北割滿洲之地,南收台灣、呂宋諸島,漸示進攻之勢」。又說日本「割取朝鮮,滿洲,併吞中國,所失於俄美者,可取償於朝鮮滿洲之地。」橋本左內也認為「如不兼併中國、朝鮮的領土,日本就難以獨立」。

    吉田、橋本都是幕政改革派,吉田更是著名的思想家、明治維新的先驅者。日本維新的開國元勳山縣有朋、木戶孝允、伊籐博文、井上馨等都是他的門徒,曾接受過他的教誨。由此可見吉田對當時日本影響的深巨。

    伊籐博文1892年8月上台後,為了擺脫困境,轉移國內鬥爭的視線,伊籐內閣最終與軍部中的軍國主義份子結合到了一起,共同走上了發動對外侵略戰爭的道路。

    可現在面對著日軍在遼東戰場上的失敗,雖然還有許多日本人仍然對戰爭狂熱無比,但是已經有人開始對是否應發動這場戰爭和日本今後的發展方向到底該如何走產生了置疑。巨大的衝擊波,不但在民眾中產生了強烈的震動和反思,更在日本大本營中引發了當政者之間的激烈爭吵。

    內閣中以首相伊籐博文和外相陸奧宗光為代表,指責陸軍只知道進攻、進攻、再進攻,沒有很好的把握戰爭進程,使日本失去了最大限度利用談判桌獲取最大利益的機會;而小松親王和力主堅持遼河作戰,進攻山海關的前樞密院議長兼第一軍司令、現陸軍監軍山縣有朋大將則反唇相譏,批評政客們不懂得利用政治對清國施加壓力,只是一味的和談,錯誤的引導了輿論和國民的思想,延誤了最有利的戰機。

    伊籐博文與山縣有朋的矛盾由來已久,在山縣有朋擔任陸軍第一軍司令時,他就竭力主張進行進攻奉天的冬季作戰,他不等大本營批准,就獨斷決定北上進犯海城。佔領海城後,他又鼓吹進攻山海關,進入直隸作戰。

    山縣有朋的一意孤行,不僅令大本營不快,也讓伊籐博文十分不滿。一直以來,作為內閣首相的伊籐博文都堅決反對進入直隸作戰,他的理由有兩點,一是擔心引起列強干預;二是害怕日軍陷入「暴民四起」的境地。正當雙方唇槍舌劍爭持不下之際,恰好山縣有朋宿痾復發,伊籐博文藉機請天皇睦仁欽賜詔書,召山縣回國「養痾」,並免去了他樞密院議長兼第一軍司令的職務,由第五師團長陸軍中將野津道貫接任第一軍司令官職務。

    此刻,山縣有朋看到伊籐博文利用遼河戰敗之機再次對自己發難,不禁勃然大怒:「正當皇軍風掃殘雲般掃蕩支那軍隊的時候,一些別有用心的人卻鼓吹和談,動搖了前方將士的軍心,影響了帝國的聖戰,這樣的人就是大日本帝國的叛徒!」

    論起鬥嘴,這位前首相哪裡是伊籐博文的對手,他譏諷山縣有朋:「山縣君不是赳赳武夫,應該知道政治是什麼?作為政治家或者是軍事家都應該知道這個世界上不是只有大日本帝國和清國兩個國家?應該視野更廣闊,明白俄國人是什麼想法?清楚德國人有什麼打算?懂得法國人是什麼態度?還要知道英國人和美國人又想從中得到什麼好處?」一連串的問號,把山縣有朋問得張口結舌。

    小松親王雖然不滿意伊籐的咄咄逼人,但因為明治天皇沒有表示態度,他也不方便直接出面為山縣有朋辯護。為了轉移矛盾焦點,本來就對情報機關不滿的小松親王一下子把目標轉向了陸軍參謀本部情報局長荒尾精和海軍軍令部第二局長島崎大佐。

    由於日本對華的間諜活動是由大藏省首先發起的,長期以來大藏省對情報工作有很大的發言權,甚至於是決策權。所以說以小松親王為首的軍方其矛頭仍然是對準了內閣。

    他說:「我要強調的是我們的情報工作非常滯後。大本營至今沒有馮華和義勇軍的第一手資料,我們前線的部隊如同盲人摸象,對敵人的情況一點兒也不瞭解,如何能夠打勝仗?」

    遼河戰役之後,陸軍對情報部門的不滿情緒越來越大,小松親王這麼一開頭,批評的聲音如同決堤洪水滾滾而來。

    遼河作戰的部隊絕大部分都隸屬於陸軍第一軍,山縣有朋的心腹愛將大島義昌就是在遼河作戰中陣亡的,對此他感觸頗深:「不錯,在滿洲戰場上的師團、旅團司令官們都不知道清國陸軍中有義勇軍這個番號;更不知道清國陸軍中還有一個叫馮華的將軍,我們的情報工作做得實在是太差了,情報部門應該對帝國陸軍在遼東戰場上造成不可估量的損失負責任!」

    剛剛回國述職的陸軍少將立尚見文更是以親歷其境現身說法。他說:「馮華義勇軍出現在戰場上非常的突然,事先沒有一點兒徵兆;再加上我們對義勇軍的部隊編制、戰術特點和武器裝備一點兒也不瞭解,這是遼河戰役失利的主要原因。這說明情報部門對敵軍的情況一點兒都不清楚,這是情報部門的嚴重失職!」

    面對劈頭蓋臉的批評,荒尾精也很委屈:其實早在中日戰爭剛開始時,他派到吉林的諜報人員就瞭解到在揮發河地區出現了一支戰鬥力較強的團練武裝。他們接連消滅、擊潰了好幾股受日本援助、支配的土匪,只不過一來這支團練人數不多,二來打贏幾股土匪也沒什麼了不起,他們並沒有對義勇軍做進一步的關注。浪子山戰役後,情報部門從清國兵部的戰報上發現了一支來歷不明的部隊,經過分析他們確定這就是馮華的義勇軍。雖然由於義勇軍人數較少,自己確實未予以重視,但情報部門還是向大本營做了報告,只不過也同樣沒有引起大本營足夠的重視。關於對義勇軍的編制、武器和戰術特點瞭解不夠,自己也沒有辦法,派到滿洲的諜報人員就那麼多,而壓在頭上的任務又如此之重,在各方面都不夠重視的情況下,忽略了這方面情報的收集也屬正常。

    職務低微的荒尾精如何敢在小松親王面前為自己辯護,只好求助似的看著陸軍參謀次長川上操六中將。主管陸軍情報工作的川上操六此刻處在很微妙的位置,他既是屬於軍方集團的一員,又因工作關係與大藏省有著很密切的聯繫。他對大藏省遲遲不追加對情報工作的撥款非常不滿意,於是趁此機會把矛頭也指向了內閣成員、大藏大臣松方正義,指責大藏省調撥情報經費不足,直接影響了對華諜報工作的開展。

    其實大藏省也有自己的苦衷,自中日開戰以來,軍費開支直線上升,既要增加軍火生產,又要征招預備役兵員,同時還要維持前線龐大的戰爭支出,財政收支已經入不敷出。戰爭開始後,日本所耗軍費已經超過一億日元,而那時日本全年歲入也不過八千萬日元(當時約合白銀四千五百萬兩),真不知清朝的決策者如果知道這種情況後該作何想。

    內閣與軍方的爭吵如狗咬狗似的沒完沒了,最後明治天皇不得不出面制止了這種無盡無休的混亂局面。而會議的結果,由於天皇對戰爭的,最終還是強硬派的觀點成為了主流,他們認為:勝負乃兵家常事,中日戰爭的天平仍然大大地向著日本傾斜。儘管日本目前面臨著一些困難,但仍然有足夠的力量打進北京,必須立刻發佈向京津地區進攻的動員令。

    在戰爭狂熱分子的一片叫囂下,日本大本營作出了如下決定:「鑒於清國北洋艦隊全軍覆沒,大本營『作戰大方針』第一期作戰計劃已經順利實現,現將開始在直隸平原與清軍進行主力決戰的第二期作戰計劃。其部署如下:一、以「山東作戰軍」大山巖大將為首,組織『征清大總督府』,制定直隸平原作戰計劃。同時從海上和陸上作出進攻直隸的作戰姿態,並在適當時候給清國以雷霆一擊;二、立刻組織陸海混合支隊南進台灣,為即將到來的和談創造事實上的優勢。」

    對於戰爭前景的看法,雖然在日本統治集團內部開始漸生裂痕,但狂熱的強硬派仍然佔據著上風,這也預示著日本人無論在戰場上,還是在談判桌上還會繼續採取咄咄逼人的進攻姿態。

    「澎湖歷來為台灣之鎖鑰,欲據台灣必先得澎湖」,這是日本大本營早就確定好的對台灣作戰的設想。為此,日本大本營決定首先派出一支陸海混合部隊先行佔領澎湖。

    三月十五日,由三個步兵大隊、一個炮兵中隊和吉野、浪速等八艘軍艦組成的日軍進攻澎湖混合支隊五千人,在後備步兵第一聯隊長比志島義輝指揮下,從佐世保軍港出發向澎湖進犯。

    受到普遍指責和批評的日本諜報機關也進行了深刻地檢討,在大藏省追加了情報經費後,陸軍參謀本部情報局從日本本土、朝鮮、上海、天津和漢口抽調了大批間諜進入奉天、吉林。日本在中國東北針對義勇軍的間諜活動進入了活躍階段。

    而此時正在牛莊西南一帶修整的義勇軍,由於遼東三戰三捷帶來的巨大聲望,又得到了一次發展壯大的有利契機。王英楷在參加義勇軍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馮華提議,應利用當前的有利時機迅速擴大義勇軍的軍事力量,他說:「對於倭賊,奉天百姓無不痛恨之極,倭賊雖百計利誘,各地猶皆私立團防以拒之,若果能因勢利導,遼東、遼西則遍地皆兵。」

    經過仔細商議,馮華、邢亮和李九杲等義勇軍高級將領採納了王英楷的建議。他們一致認為雖然部隊擴編會進一步增加義勇軍後勤補給的困難,但是為了義勇軍今後的進一步發展,還是應在保證士兵基本素質的前提下,利用此難得的機會極力擴大部隊規模。

    實際情況也確如王英楷所料,在海城商團加入義勇軍的帶動下,以及義勇軍準備擴軍的消息傳出後,牛莊、海城和鞍山等地的很多民間自發抗日武裝(包括一些土匪武裝)都紛紛要求參加義勇軍。

    其中規模最大、最有名的是在遼東岫巖東南一帶活動的一支由桂花嶺煤礦礦工組成的鄉團武裝。他們自去年十月中旬至下旬,對於來犯的日本侵略軍極力堵御,以抬槍、土炮斃敵無數,與倭寇相持甚久。岫巖陷落後,數月來他們轉戰南千山山區和大洋河南北,四處游擊襲擾倭寇。如今這支近700人的礦工武裝,在首領馬成玉的帶領下,輾轉數百里來到狼巖寨,要求參加義勇軍。短短十餘天功夫,遠征軍的人數就急速擴大到7500多人,整整增加了一倍有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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