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淬中華 第一部 關河夢斷 第三十六章 觀海樓談兵
    3月5日,一直駐防在山海關的節制關內外防剿諸軍特命欽差大臣劉坤一接到了魏光燾、李光久的上書。報告中詳盡敘述了牛莊大捷的經過及義勇軍的英勇善戰,並極力稱讚馮華的學識與才幹,再三強調牛莊之役馮華功不可沒。此前,劉坤一已從吉林將軍長順的報告中得知了青苔峪、鞍山兩役的具體情況,此時他一方面對義勇軍接二連三的勝利感到激動興奮,另一方面禁不住對馮華起了愛才之心。他知道此次戰局能夠轉危為安,絕對得益於馮華和義勇軍的英勇善戰,這次勝利不但對中日戰局的影響不可估量,而且也對自己今後的前程關係極大。如果此次遼河戰役以失敗告終,他最後會面臨怎樣的命運也很難預料。

    此後的兩天,劉坤一看到遼東的戰事逐漸平穩了下來,於是立即傳下命令召魏光燾、李光久、馮華和牛莊大捷中的另一有功之臣王英楷即日前來相見。

    對於劉坤一這位清朝後期僅次於曾(國藩)、左(宗棠)、李(鴻章)、張(之洞)的重臣,馮華還是有相當瞭解的。劉坤一字峴莊,湖南新寧人,1855年以秀才投身湘軍,經十年征戰從異途躋身高位,曾先後任江西巡撫、兩廣總督、兩江總督達數十年之久,並在甲午戰爭中臨危受命出任欽差大臣。雖然劉坤一在甲午戰爭前的晚清政壇上表現並不突出,其開拓性與所成業績均不能比肩於李鴻章、張之洞,但是甲午之後,他有感於民族及清王朝的統治危機,先是竭力施行洋務復興;爾後更是引人注目地不執行「百日維新」之令,抗旨維護江南「維新」成果,干預清室帝位更動;隨之又籌施「東南互保」,壓迫清廷懲凶「議和」,謀劃「江楚三奏」,並堅阻俄約簽訂,終使自己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崛起於晚清政壇,同時也幫助清王朝度過了空前的統治危機。馮華知道,如果此行能得到劉坤一的好感與信任,將會對自己和義勇軍將來的發展極有裨益。

    對於這次會面,劉坤一極為重視,不但特意從營口、田莊台將宋慶和吳大澂召了回來,而且為了籠絡馮華和他的義勇軍,還親自在山海關城最有名的觀海樓飯莊為魏光燾、李光久以及馮華、王英楷等人接風洗塵。

    為了使宴會的氣氛不那麼沉悶,劉坤一併沒有穿官服,頭戴瓜皮小帽,身著黑緞子馬褂,足登一雙軟底兒便靴,顯得十分的隨意。六十六歲的他雖然已是鬚髮皆白,但精神矍鑠,反應敏銳,而且為人也顯得很是平和。在酒席上他沒有擺欽差的架子,眾人也不覺得有什麼拘束。除了還沒有成名的張作霖、馮德麟之外,劉坤一是馮華回到十九世紀後,第一次見到歷史上的著名人物。

    看到馮華雖然只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後生,但舉止沉穩,談吐氣度均極為出色,劉坤一愈加堅定了自己的判斷:這個年輕人絕對不是平常之輩,其前途將不可限量,對馮華的言語之中又熱絡了許多。

    宋慶和吳大澄看到欽差大人對馮華的態度極為和善,再加上馮華到達山海關後對他們都進行了拜會。不但言語恭敬,而且還送上了價值不菲的禮物,他們由於對長順不滿連帶著對馮華的那一點兒成見,如今已經煙消雲散了。

    這觀海樓坐擁關城,遠眺大海,視野開闊,景色絕佳。遠山近海天水一色的佳景,加上打了勝仗後的好心情,眾人興致極高,酒宴之上可以說其樂融融。在談過一些觀滄海、登高山之類的閒話之後,眾人的話題很自然地就轉到了當前的戰事上來。

    魏光燾、李光久都是參加過圍攻海城的,見到欽差大人發問,也就直截了當地談了自己的看法。李光久認為應趁當前的有利時機再次攻打海城,他的理由很充分:目下牛莊戰事已定,倭寇第三師團本已被圍困兩月有餘,新近又攻擊鞍山受挫,在牛莊新敗,元氣大傷士氣低落,正是收復海城的大好時機。

    魏光燾則擔心日軍第一師團會乘機攻取營口、田莊台。田莊台是清軍重要的後勤補給基地,如有閃失,後果將不堪設想。

    王英楷就是海城人,自然也很關心這個話題。但他不是感情用事的人,以他的想法是不贊成以疲憊之師,現在去攻打海城的。不過以他的身份能坐在這裡已是極為難得,插嘴說話還沒有他的份兒,因此王英楷只是饒有興趣地聽著魏、李二人爭來爭去。

    而劉坤一雖然有自己的想法,但是他並沒有在兩位得力愛將前表露出來。當然他還有一個想法,就是想看看馮華對這件事究竟是何看法。宋慶和吳大澂在欽差大人沒有表態之前,自然也不便發表議論,此時一樣是不動聲色。不過,二人內心已有了各自的看法,宋慶贊同李光久的觀點,而吳大澄則傾向魏光燾。

    看到爭論了半天,兩個人誰也沒說服誰,劉坤一咳嗽了一聲打斷了魏光燾和李光久的爭辯。他把手一擺說:「午莊(魏光燾的字)、健齋(李光久的字)先不要爭了,我們何不聽聽子夏(馮華的字,大家是不是已經忘了)的意見?」說著把目光投向了馮華。

    自義勇軍正式投入到中日戰場以來,馮華深受兵力不足和彈藥供給問題的制肘。自己洞悉敵人的戰略企圖,卻總是力不從心,不能游刃有餘的予以應對。面對遼河平原的戰事,他常常有一種「按倒葫蘆起了瓢」的感覺。此前在鞍山城外,如果有充足的兵力和彈藥,義勇軍完全可以一口吃掉青岡聯隊;現在,他再一次面臨著相同的情況。

    理了理思路,馮華開始談自己的看法:「青苔峪敵第五師團佐籐聯隊的覆滅,鞍山城外敵第三師團青岡聯隊的潰敗和牛莊第九混成旅團的幾乎全殲,已經打亂了日軍三路合擊田莊台的計劃,並在一定程度上扭轉了我軍在東北戰場上極度不利的局面。」

    看到劉坤一等人都露出一幅聚精會神、凝神傾聽的樣子,馮華喝了口茶水一口氣說下去:「目前,在營口有宋大人、馬玉崑、蔣希夷的部隊兩萬多人,配有大炮40門。以這樣的兵力如果單純面對倭寇第二軍第一師團的進攻,我覺得應該不會有大問題,但要抽調部隊會攻海城,難免會有後顧之憂;在田莊台,駐有吳大人所部一萬人,作為關外我軍的後勤基地,還是要以嚴防有失為上,因此能夠抽調的兵力也非常有限;在遼陽、鞍山方向,依克唐阿要時刻提防仍然停留在鞍山東面達拉河一帶的日軍第五師團。而海城方面,敵第三師團雖屢受重創,在海城內仍然有上萬兵力。基於以上各點,我軍能夠參加海城攻堅戰的兵力大概只有兩萬至兩萬五千左右。以此兵力去進攻據城而守的萬餘日軍,其難度可想而知。」

    略微停了一下,馮華又轉過頭對魏光燾和李光久說道:「況且魏大人、李大人所部和我屬下的遠征軍大戰方酣,人員及補給的損耗都非常之大,也亟需進行休整。不過,到底該何去何從還是要聽欽差大人的指示。」

    馮華的一番分析,說得劉坤一和在座諸人頻頻點頭,李光久更是拍手叫好,歎服不已。

    其實馮華還有說不出來的苦衷:除部隊疲憊異常以及連續三仗造成義勇軍傷亡800餘人的嚴酷事實外,他們的彈藥也已經所剩無幾。雖然幾次作戰繳獲了大批日軍物資,但繳獲的彈藥只能用於繳獲的槍炮,無名洞中新式武器的彈藥幾乎已經消耗殆盡,即使全部集中起來也根本不能夠再進行一次大規模的戰鬥。而缺少了這些武器的,義勇軍的戰鬥力也將大打折扣。

    看到眾人還在看著自己,馮華又接著說道:「我軍保住鞍山、牛莊、營口不失,倭寇在海城的第三師團仍然是一支孤軍,我們可以一邊休整,一邊派出小股部隊騷擾它的後勤補給線;還可以選一些狙擊手,專門打他們的冷槍……長此以往,同樣可以陷它於困境。」馮華的一套游擊戰、地雷戰、麻雀戰的戰術和「敵進我退,敵退我進,敵駐我擾,敵疲我打」的理論,讓劉坤一、魏光燾、李光久和王英楷越聽越覺得新鮮,越聽越覺得佩服。

    酒席宴上的氣氛隨著談話的深入越發的熱烈起來。交談之間,劉坤一對馮華分析的國內外形勢,列強的狼子野心,中日戰爭走向和對時局的看法,以及軍隊編制、訓練、武器等事項的改革,均大為歎服。

    看到欽差大人對時局的話題很感興趣,馮華乘機闡述了對議和的看法,他說:「倭寇戰也好,和也好,始終是服務於獲取更大的政治利益和經濟利益。目前,倭寇在關外已失去再戰的能力;如果想從直隸登陸,面對著聶士成、徐邦道二位大人的精銳之師和羅榮光守衛的大沽炮台,又談何容易;山東的日軍如果一路打下來,其戰線必將拉得很長,只要我軍節節抵抗再輔以我剛才所說的麻雀戰、襲擾戰,卡斷日軍的補給線,此路倭寇終會成為一支孤軍;日本國內雖然尚有後備部隊,但俱是新兵缺乏訓練與經驗,真正要投入戰爭還有待時日。再說,戰爭已經進行了這麼長時間,即使地大物博如我國都感到有些力不能支,倭寇區區彈丸小國又能好到哪去!別看他叫囂的很凶,其實亦已是強弩之末,堅持不了多久的。我軍急於求和只會助長倭寇的侵略氣焰,並且讓其得到喘息之機。」

    看了一眼聽得入神的眾人,馮華接著說了下去,而且措辭更加的激烈:「妥協退讓不但出賣了國家民族的利益,是一種屈膝投降行為,而且苟安偷生的做法只會引來更多列強的窺伺。只要我大清能動員全國的力量堅持抵抗,以倭寇的國力、財力決不可能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勝利最終會屬於我們!」

    馮華的一番話使在座眾人受到了很大的震撼,一時間都陷入了沉思之中,每個人對中日戰爭的發展態勢都前所未有的清晰起來。馮華發表完自己的看法後也暗自喘了一口氣,該盡的努力都盡了,一切就看天意吧!

    馮華並不是一個莽撞之人,他的這番言詞雖然看似激烈,但這其實是他根據各方資料,深入研究過在座諸人尤其是劉坤一的觀點性格後才說出來的。他明白在目前的情況下,只有爭取到劉坤一的和幫助,義勇軍才會獲得更大的發展,進而才可能在更深的程度上去影響和改變中日甲午戰爭的結果,否則振興中華只是一句空話而已。

    劉坤一本來就有打一場持久戰的念頭,只是思路沒有馮華這樣清晰和條理分明。聽了馮華的話,他先與在座的宋慶、吳大澂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然後點頭讚歎道:「子夏所見不凡,真是年輕有為、後生可畏啊!」雖然對方比自己小三、四十歲,但劉坤一此時卻不禁生出了一種知己之感。

    而吳大澂更是為吉林防軍出了這樣的人才感到高興。說起吳大澂與吉林防軍的淵源,那還得從1880年春天談起。吳大澂跟隨當時的吉林將軍銘安辦理邊防,此時正值中俄關係緊張,東北邊疆危機之時。吳大澂針對邊防廢弛,邊地空虛的狀況,與銘安聯名奏請在吉林建立防軍,並採取了自製新式火藥、移民墾荒等種種防俄措施,可以說吳大澂就是吉林防軍的締造者之一。

    吳大澂摸著他那兩撇鬍須,笑吟吟地說:「子夏年輕有為,可喜可賀!十年前,與法蘭西在諒山交戰,我曾奏請皇上,請准率領吉林防軍三千赴滇、桂迎戰。如今子夏的三千防軍連戰連捷,打得倭寇屁滾尿流,為我大清國揚眉吐氣啊!」

    馮華以前只知道吳大澂是清代著名的古文字學家和金石學家,並不知曉他建立吉軍、加強邊防,以及與沙俄會勘邊界,據理爭回被侵之琿春黑頂子地區和反對立約將澳門歸葡萄牙管轄等一系列政治活動。聽了這些往事,他不禁肅然起敬,站立起來重新施禮:「晚輩曾有幸拜讀過恆軒(吳大澂的號)公的關於考釋古文字、權衡度量制度的大作,實在使晚輩受益不淺,但晚輩更敬仰各位前輩的愛國之舉!」說著向在座幾人深深一躬。幾個老頭嘴上謙讓著,心中卻不無得意。

    只有吳大澂心中有些奇怪:自己的這些東西他是幾時得見的?嗯,或許是在哪裡看到的隻言片語吧?雖然疑惑,倒也沒有深究。

    要知道吳大澂的幾部著作,大多是他甲午戰敗、革職後,賦閒在家時整理成書的。來到異世後,馮華處處小心生怕不小心暴露了兄弟三人的身份,可此刻一時激動之下還是露出了一絲破綻。後來馮華反省自己的言行時,才猛然發覺自己在這個問題上的漏洞,雖然沒有釀成大禍,但還是驚出了一身冷汗。過後他一再告誡自己今後說話一定要深思熟慮,切不可得意忘形。

    在座的幾人都是主戰派,劉坤一是更是湘系的元老,他本就對李鴻章多有不滿,曾多次指責其避戰求和的政策;而吳大澂在戰爭爆發後,也是激於義憤主動慷慨請纓,率湘軍三萬人赴遼抗日,所以眾人才能談得如此投機。

    說起來或許讓人感到奇怪,像魏光燾雖然與馮華相處的時間不長,年齡上也有差距,但卻總有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有馮華和義勇軍駐在牛莊他的心裡異常踏實,現在包括李光久在內都已從心裡上開始把義勇軍看作自己人,並視為可以依賴的長城。

    馮華對於劉坤一所說的,立即上奏皇上為自己請功之事並不十分在意。他心中高興的是:終於看到歷史開始改變了!他內心的喜悅、興奮或多或少地反映到臉上。劉、吳等人看在眼裡只以為這是年輕人新立戰功,有些喜形於色的表現,他們不但沒有責怪,反倒認為只要能好好加以籠絡,這個馮華將來必會成為自己等人的得力臂柱。

    最讓劉坤一感到欣慰的是,自己雖然統帥數萬大軍,此次出關也無必勝把握,初到山海關時他也曾考慮再三,始終不敢貿然把指揮部前移。如今突然冒出這麼一支能征善戰的吉軍和有指揮才能的馮華,讓他感到萬幸。馮華打了勝仗,最露臉的自然是他這個欽差大臣。

    他不妒忌這個年輕人的才華,自己畢竟老了,有這樣的後起之秀,用他的話說:「國家幸甚!百姓幸甚!」況且以清卿(吳大澂的字)與吉軍的淵源,或許能借助馮華和義勇軍之力,讓湘系東山再起。

    看到欽差大人如此賞識馮華,作為舉薦人的魏光燾和李光久自也是十分高興,此次會面可以說是皆大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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