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5年3月2日清晨,天剛濛濛亮,二營作為全軍的前鋒就從鞍山驛出發了。雖然一宿的休息並不能完全驅除身體的疲勞,但每個戰士還是顯得十分的精神抖擻。
天還沒有到日出的時候,朦朦朧朧的原野上飄浮著一團團灰白色的淡淡霧氣,整個大地都籠罩在一片神秘的薄明之中。
看著士氣極為高昂的戰士,騎馬走在隊伍中間的李九杲在欣慰之餘,心中又浮起了一絲隱憂:自己接到的命令是3月4日前到達牛莊,從時間上看並不算緊迫,可他深深的知道自己還面臨著幾個困難,如果處理不好不但自己的任務完不成,而且很可能會使義勇軍先前的努力也前功盡棄。部隊經過連續幾天的行軍作戰,戰士們的體力已經到了嚴重透支的人體極限。況且還極有可能是到了牛莊就要投入戰鬥,這不僅是對戰士身體素質的一次檢測,也是對每個人意志品質的嚴峻考驗。
想到這兒李九杲忽的歎了一口氣,這些還不讓他太擔心,眼下的一個問題才最讓他感到頭疼:走小路從距離上看比大路還要近一些,但是這條路崎嶇不平,甚至有很多地方連路都算不上。現在這條本就不甚明顯的小路更是讓大雪遮蓋的嚴嚴實實,不但給行軍增添了很大的難度,而且現如今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很難讓人分辨得出路在哪裡。好在「遼河平原戰役」開始前大哥已經對這條路線做過細緻的調查,並且找好了嚮導,否則自己這次還真的要崴泥。
太陽早已經升了起來,白皚皚的雪原在明亮的陽光照射下異常的刺眼,義勇軍的戰士們也已在鬆軟的雪地上行軍了三、四個小時。看到戰士們行軍的步伐逐漸慢了下來,情緒也有些沉悶,李九杲一邊把自己的坐騎讓給病號,嘴裡不斷的鼓勵著周圍的戰士,一邊吩咐各連的宣傳隊立刻行動起來,給戰士們加油鼓勁兒。
很快各連的宣傳員們就各顯身手,發動了起來。四連的宣傳員小陳打起了快板:「鐵四連,鐵打的漢,敢打敢衝向前站。打土匪,保家園,英雄揚威浪子山。滅佐籐,援鞍山,刀山火海咱敢鑽。救牛莊,尖刀連,別人要換幹不幹?」
戰士們齊聲高呼:「不幹!不幹!」
小陳接著表演:「說不幹,就不換,甩開大步往前竄,牛莊城下戰倭寇,讓它嘗嘗手榴彈!」
與此同時,五連的宣傳員也表演起了學自馮華的天津快板:「竹板那麼一打呀,說說咱五連,五連的戰士個個英雄漢。勇擒雲裡雕呀,智取落虎巖,小飛龍、大雲天全都命玩完……」一時間幾個連隊爭先恐後,你追我趕,沒多久戰士們的士氣又高漲起來。
就在二營的戰士們疾步流星般的趕往牛莊戰場之際,在京師紫禁城,軍機處議事剛剛散去。年輕的光緒皇帝帶著鬱悶的心情回到了養心殿,坐在御書房的書案前,他一邊有心無心地翻閱著各地的奏章,一邊在腦子裡又考慮起當前中日戰爭的戰局來。
清軍自平壤潰敗和大東溝海戰之後,而鴨綠江之役,而九連城之役,而鳳凰城之役,而大連灣之役,而旅順之役,而威海衛之役,清軍無役不潰。正如李鴻璋所說「遇敵則敗,敗即逃」,七字盡了之。可以說這場戰爭已經成了一邊倒的形勢。
不過,自節制關內外防剿諸軍特命欽差大臣、兩江總督劉坤一揮師出關後,光緒皇帝可以說對改變戰爭態勢還是抱了很大的期望。本以為當年曾為朝廷剿滅「長毛」的湘軍能力挽狂瀾、再立新功,誰知六萬多人圍困了海城兩個多月卻寸功未立。
現如今,日軍又緩過手來發動了「遼河平原戰役」,企圖在談判桌上獲取更大的利益。雖然前幾天總理衙門總領大臣恭親王奕訢在接受英國《中央新聞》社記者採訪時,曾強硬地表示:「如果日本議和的條件太苛刻,大清國只有繼續戰鬥。」可是光緒深深的知道,如果戰略要地遼陽及遼河口商業重鎮營口失陷,那麼盛京、錦州將直面倭寇,京師也危在旦夕,大清在這場戰爭中就真的一敗塗地了。繼續戰鬥談何容易啊!大清還有什麼資本去打這場仗,難道真的要把所有的本錢都輸光嗎?
想到這裡,光緒煩惱的站起身,在御書房中跺起步來。身子骨一向虛弱的他,經過這些日子的日夜煎熬,明顯又消瘦了不少。平穩了一下煩惱的心情,光緒又回到了書案前,手握硃筆對著御硯呆呆的出起了神。
這時,園中突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有人對值日太監說:「天大的喜訊!盛京和山海關來電我軍在遼河打了大勝仗!」
奏事太監進入御書房,將奏盒頂在頭上,跪奏道:「啟奏皇上,是節制關內外防剿諸軍特命欽差大臣劉坤一和吉林將軍長順分別從山海關和從盛京發來的電報,我軍在青苔峪殲滅倭兵兩千有餘,擊斃倭寇大佐佐籐正一。」
皇上幾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雙手顫抖著,取過電報一連看了好幾遍。心中不斷地問自己:這是真的?這是真的!
自從葉志超在牙山謊報成歡大捷,蒙蔽了朝廷,左右了對日決策,皇上對「大捷」二字有些又喜又怕,他日夜盼望著一場真正勝利捷報的到來,可又讓弄虛作假的成歡大捷騙得心有餘悸。繼而又想:峴莊(劉坤一的字)老成持重,當不會騙朕。
兩份戰報分別是節制關內外防剿諸軍欽差大臣劉坤一、幫辦大臣吳大澂及宋慶和吉林將軍長順發來的的,其內容出奇的相似,都是青苔峪大捷和馮華義勇軍的驍勇善戰。光緒看罷,就猶如「久旱逢甘霖」不由得喜極而泣,多日的陰霾一掃而光。他仰天長歎一聲:「啊!八個月了,朕今天才得以吐出一口悶氣啊!」此時,皇上才想起仍然跪伏在地的奏事太監。」
打發走奏事太監,皇上又把電報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才大喊一聲:「來人,快去軍機處,命值班蘇拉分頭召集軍機大臣,速來養心殿議事!」
在軍機直廬,總理大臣恭親王奕訢、戶部尚書帝師翁同龢,禮部尚書李鴻藻、太子少保徐用儀、兵部尚書孫毓汶和禮部侍郎剛毅等幾位軍機大臣也正在傳閱著剛剛收到的幾道奏章和戰報。
這剛毅才由翁同龢保薦,由廣東巡撫內召,以禮部侍郎而在軍機大臣上行走,諸事還不敢招搖,凡事自然都看恭親王和翁、李二人之臉色。翁同龢,字叔平,江蘇人。1876年受命入毓慶宮行走,一直擔任光緒皇帝的老師。甲午戰爭爆發後,身任戶部尚書、軍機大臣的翁同龢力主對日作戰,受命協助恭親王奕訢督辦軍務。
此時有了青苔峪之役的輝煌勝利,讓翁同龢不禁拍案而起,連連呼好。雖然清國戰敗幾成定局,議和代表即將啟程,但這個遲到的勝利還是讓在座的幾人大受鼓舞。奕訢、翁同龢和李鴻藻等人決定聯銜上折光緒皇帝,重申和戰並行,力主撫恤陣亡將士,表彰有功官員,以此振奮士氣激勵人心,以利再戰。
面對著己方的勝利,徐用儀、孫毓汶不以為然。認為局部的勝利如同杯水車薪,根本無法扭轉整個戰場上的劣勢,議和還應該是主基調。只是對這場罕見的勝仗,他們也不好意思在大家的興頭上去潑冷水,只是默默地聽著翁同龢等人的議論,並不時的低聲說些什麼。
眾人正說得熱鬧,軍機堂蘇拉引導執事太監前來宣旨:「皇上有旨,召各位軍機大臣即時來養心殿覲見!」
翁同龢道:「皇上必定也收到了青苔峪大捷的戰報,聯名奏章已謄清,就一塊帶去面遞吧。」恭親王點了點頭。
交泰殿已敲過午時鐘,皇上還沒有用膳的意思,幾位軍機大臣也只好陪著一塊兒餓肚皮。
遼東的勝利讓愁眉不展的萬歲爺龍心大悅,但對是和還是戰的問題,軍機大臣們依然爭論得非常激烈。遼河大捷增添了翁同龢、李鴻藻的信心,他們以馮華奏章中的論點為依據,強烈反對割地求和;徐用儀和孫毓汶仍然堅持以和為上的立場。
徐用儀說:「青苔峪大捷,乃是遼東一地之勝。日軍已據有旅順、威海,我北洋水師已不復存在,天津已成不設防之勢,一旦日軍在天津登陸,京師必然不保。」
翁同龢反駁道:「目前,聶士成、徐邦道已進駐塘沽、蘆台,兩支部隊皆久經征戰的精銳之師,加上天津鎮總兵羅榮光鎮守的大沽口炮台,倭寇登陸談何容易?遼東戰場形勢穩定,劉坤一大軍沿遼陽、營口一線佈防,扼住倭寇進軍山海關的通路;駐山海關我軍北可策應遼錦,南可支援蘆塘,再說,還可以把馮華的義勇軍調到天津,以確保京師安全。」
孫毓汶插嘴道:「叔平(翁同龢的字)切不可被一時之勝所迷惑,力主對日用兵。先不說遼東之戰還未有最終結果,要知道現今倭寇主力都在山東一線,由山東入直隸我軍已無險可守,我是不贊同繼續打下去的。」
李鴻藻插話道:「依萊山(孫毓汶的字)的意思,就只有割地賠款求和一條路了?」
孫毓汶雖是這個意思,但在皇上面前還是不敢明說,乾脆來一個閉口不言。
光緒皇帝本來是一力主戰,渴望振興國勢的。但開戰以來,日軍攻城略地,勢如破竹;清軍一敗再敗,一退再退,讓皇上本人一度也在懷疑自己當初主戰是否明智?現在看到幾位軍機大臣爭論不休,他擺了擺手:「諸位愛卿的意思,朕已經聽明白了。」說著,看了看一直沒有說話的恭親王奕訢。
恭親王當初是皇上宣戰的,而且還暗自發誓,拼出這把老骨頭,輔佐皇上與倭人搏一搏。他明白皇上的意思:「依臣之見,此事關係甚大,是和是戰還是應待遼東之戰有了個大致結果再說。這個馮華在奏章上說,他目前正帶兵星夜馳援鞍山,戰況如何應該在這兩天就會有結果。到時皇上再博采眾言,集思廣益,並聽聽太后的意思,最後作出定論。」
看到大伙都沒有什麼異議,這件事就這樣被暫時擱置了下來,接下去議到撫恤陣亡將士,表彰有功官員一事。說到馮華,光緒的臉上現出一抹異彩,話語也帶出興奮:「朕覺得這馮華是個人才,聽說他還很年輕,這就更難得了。唉!可惜朝中儘是葉志超、衛汝貴、趙懷業之流,貪生怕死,腐朽無用。」提起這幾塊廢料,皇上的氣就不打一處來。要不是他們謊報軍功,臨陣脫逃,戰局何至於到此地步!
本來光緒皇帝中興大清的強烈願望,已經被接二連三的失利化為泡影,可是眼下憑空冒出來的一個馮華,一個遼河大捷,又給皇上帶來一絲希望。他提高嗓音:「看來,我們不是打不過倭人,都是李鴻章用人不當之過。朕要賞罰分明,對喪權辱國者,該殺得就殺,該撤得就撤;有功於國家者,也要加倍封賞,朕已准諸位愛卿所奏,由軍機處擬定行文酌情封賞。」
就在京師紫禁城中的君臣還沒從「青苔峪大捷」的歡愉中擺脫出來時,遠在千里之外的盛京,吉林將軍長順又得到了「鞍山驛大捷」的消息。這兩場戰鬥的告捷戰報之所以會前後腳傳到北京和盛京,和當時東北的有線電報系統只在盛京、旅順、營口、山海關等地設有電報局有關,而青苔峪和鞍山驛兩地與盛京的距離有遠有近,快馬傳遞戰報的信使到達盛京的時間其實相差不多。
早春的一場大雪將整個盛京城裝扮得銀裝素裹,吉林將軍長順在盛京的臨時府邸前,兩個僕人正清掃大門口的積雪。突然,一名軍官急匆匆的來到府前,在詢問了一聲後,逕直向將軍居住的後院奔去。
還沒有起床的長順正從暖玉溫香的被窩裡伸出腦袋向窗外張望,去冬今春的雪還真多,昨日剛停的雪又下了一宿。天色已大亮,由於積雪反光的作用,讓人摸不清準確的時辰。他披上一件衣服,伸手將窗戶推開一個小縫兒,想看看屋外的積雪到底有多厚實。一股寒氣從窗戶縫中鑽了進來,冷得他一激靈,趕緊將窗扇關上。
偎在被窩裡的花月樓的頭牌姑娘小月仙伸出白嫩的小手,拉著他的胳膊,嗲聲嗲氣地說道:「大人,天還沒有亮呢?」
他伸手捏了捏女人那細嫩的面頰:「寶貝兒,你還沒有過夠癮啊?我就陪你再多玩兒一會兒。」說著重又鑽進被窩,摟住月仙姑娘那白皙滑嫩的身體,肆意地摸索起來。
正當長順和小月仙又有些情動之時,外面突然響起了咚咚咚地敲門聲,緊接著是一聲氣喘吁吁地喊叫:「大人,大人!」
聽到外面的喊叫聲,小月仙反倒緊緊地依偎在大人的懷裡,長順也正在興頭上,裝作沒有聽見任他喊叫。
「大人,是緊急戰報!」門外的喊聲更大了。
聽說是緊急戰報,長順一驚,不知是喜是憂,心口怦怦地緊蹦了幾下,推開猶自抓著自己不放的女人,一骨碌地爬了起來。
開門一看,親兵隊長身上披著雪花,站在門口凍得直跺腳。春寒料峭,氣溫很低,隨著他的呼吸從口中、鼻子裡往外直冒白氣兒。
他急切地問道:「到底是什麼事?」
「大人,馮華送來的戰報,遠征軍在鞍山驛擊潰倭寇第三師團青岡敬公聯隊,殲敵一千一百多人。」親兵隊長一邊說著,一邊奉上戰報。
長順長長地鬆了一口氣,不滿意地訓斥著:「直接告訴我不就得了嗎,喊得像叫魂似的!」也幸好是大捷的喜報,讓他減少了許多的不快。
接過戰報,他看得心花怒放。近一年來,朝廷的大小官員幾乎都走了倒霉字兒,革職下獄者不在少數,包括權傾一時的李中堂也被摘去頂戴花翎,褫去黃馬褂撤職留用。一、二品大員中受到嘉獎賞賜的只怕是鳳毛麟角。
長順洋洋自得地思忖著,對當初自己收編賀國光、馮華團練的決定頗為滿意。不由得又想起遠在吉林城的他那位嬌滴滴、俏生生的五姨太,要不是當時她極力攢騰,自己也下不了這個決心。
也別說,自從遇到馮華,長順處處是吉星高照。開始時被各處土匪鬧得焦頭爛額,是賀國光、馮華為他平定了各路馬賊;這兩個人也很夠意思,平時沒少給他及他最寵愛的五姨太送禮;(賀國光走南闖北當然知道官場的內幕和腐敗,這些禮物都是賀國光以他和馮華倆人的名義送出的。)當然他長順也有所回報,收編了他們的團練,封了他們的官職,還給了一些槍支彈藥,要說也算對得起他們了。
俗話說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即使是前一陣子仗打得非常激烈之時,長順也是把義勇軍作為東部防區的二線隊伍,留在了摩天嶺一線。這些事情恐怕是馮華事先所沒有想到的,長順的一番「好意」,卻差一點兒辜負了義勇軍壯士赴救國難的滿腔熱血。
這次也是迫不得已,他才同意了劉坤一的調動。沒有想到這馮華還真有兩下子,先鬧了個浪子山,又來了一個青苔峪,這會兒人們還沒有從青苔峪的興奮中恢復過來,他又弄出來個鞍山驛大捷來。
想到這裡,他忽然想起去年端午節,他與五姨太一起到龍首山慈雲寺進香時卜的一卦,卦中給了他四句話:「紫微高照福祿康,貴人助力呈吉祥,白羊逢之必見喜,金猴遇之自輝煌。」今年恰是乙未羊年,明年是丙申猴年,應在了喜事臨門,前程輝煌!不錯,看來這馮華說不定就是助力的貴人,得好好籠絡,也許後半世的飛黃騰達、榮華富貴都出在他的身上!
心下越想越高興,當下安排好給山海關和北京拍發電報等事宜後,轉回屋中,乘著興頭,抱起嬌柔慵懶的月仙姑娘,在她那嬌艷欲滴的臉蛋上使勁兒地親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