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雲淡,秋風送爽。
公元1894年秋天,相比中國其他地方人們的愁雲慘淡,處在長白山腳下「龍口街」一帶的老百姓,卻顯得異乎尋常的安寧與祥和。農業的豐收,給了人們一種富足感,雖然每日裡仍然緊張忙碌,但每個人的臉上都笑意盈盈,襯托得今年的秋天也似乎異常的美麗。
此時,在「龍口街」賀府西院召開的義勇軍指揮部聯席會議熱鬧非凡,為了成立新式學堂的事情,與會者爭論得非常激烈。會上主要分成了兩種不同的意見,一種是以周天宇、邢亮為代表的「必須」派,認為這是關乎義勇軍和根據地興旺發展的當務之急,必須盡快解決;另一種是以張立三和鎮上一些士紳為代表的「緩辦」派,覺得「龍口街」當前應以發展軍力和經濟為第一位,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暫緩。
雖然義勇軍在進駐「龍口街」以後,為當地社會秩序的穩定與經濟的繁榮作出了巨大的貢獻,可是由於思想觀念上的巨大差異,鎮上許多保守的士紳仍然對義勇軍的一些做法不甚贊同。他們認為:國家動盪、土匪猖獗,壯大軍隊保衛鄉土,甚至買槍添炮那都是必須的;興辦工廠、發展經濟,讓眾人得利,都有錢賺,自然也是應該的;但是開辦新式學堂,說什麼還要請西洋人,學習一些奇技淫巧的洋玩意兒,可是即壞了祖宗的規矩,又丟了國人的臉面。再說辦學堂只有投入沒有產出,是只賠不賺的買賣,有什麼用處?他們雖然表面上是贊同張立三的「緩辦」說,其實內心裡根本就不同意辦,只是嘴上不敢明說罷了。
聽著兩種不同意見的辯論,李九杲和黃德貴二人互相看了看對方,誰也沒有表態。他們雖然不反對成立學堂,但也認為張立三等人提出的優先發展軍隊的想法很有道理。但他們也知道,三哥(周天宇)提出成立學堂的建議,肯定是經過大哥同意的,因此雖然心裡認可張立三等人的想法,卻絲毫都沒有不同的表示,他們寧肯私下裡與大哥溝通交流,也不願意把兄弟之間的不同看法暴露在大庭廣眾面前。
李九杲、黃德貴當初與馮華三人結拜金蘭,一來是他們曾救過自己兩人的性命,又報了九杲的殺父大仇,對他們有天高地厚之恩;二來是覺得他們言語新穎獨特、振聾發聵;行事光明磊落、豪爽過人。且言談舉止間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種與眾不同的氣概。
事實也證明了他們看法的正確。自從「鏟不平」改編為中華義勇軍以來,他們在馮華的策劃下連戰連勝,現在已經光明正大的成為了「龍口街」的團練,擺脫了土匪的身份。尤其是馮華,不僅性格堅毅果敢,而且為人襟懷坦白,待他們就像親兄弟一樣。現在他們對馮華,可以說是發自肺腑的信任、欽佩和敬服,對馮華提出的事情,他們也都是毫無保留的、執行。但李九杲、黃德貴也並不是無知盲從的人,他們的態度表面上看似與文革時代流行的「理解的要執行,暫時不理解的也要執行,在執行中加深理解」有異曲同工之妙,其實他們這麼做只是基於對馮華的絕對信任。遇到想不通的問題,他們都要找到馮華問個清楚,弄個明白。
下午散會後,周天宇和邢亮都因為手頭的事太多,沒有吃飯就各自趕回了自己的駐地,而李九杲、黃德貴卻跟著馮華來到了他的房間。對於李九杲他們的來意,馮華早就心裡有數,還未坐定他就開門見山地說道:「咱們兄弟可是有一段時間沒有好好地聊一聊了,辦學堂的事我還想聽聽你們的意見呢?。」
李九杲笑了:「得了吧,大哥!你早就知道我們要說什麼。今天開會的內容,你也不提前給我通個氣兒,弄得人想問不敢問,想說不敢說,把我的尿都快給憋出來了!」一句話說得馮華和黃德貴也都笑了起來。
三人聊了幾句部隊訓練和各地情報站的事,馮華站起身向著門外喊道:「小董,今天多給準備兩份兒客飯!」
話聲剛落,就見賀菱和警衛員小董端著幾碟清淡的小菜走了進來。擺好小菜,賀菱又返回去拿來了一小壇燒酒,邊斟著酒,嘴裡還說著:「誰也不准多喝,每人一杯。」
李九杲一聽就樂了:「這丫頭,一人一杯,你勾我的饞蟲子啊!」
賀菱寸步不讓:「不行,馮大哥說了,喝酒貪杯會誤事。」
李九杲一再哀求:「好妹子,你馮大哥輕易也不請客,好不容易留我們吃飯,還不給點兒特殊照顧,兩杯行不行?」
看到馮華點頭,賀菱才故作大方地說道:「好吧,那就把我的那一杯給李大哥吧。」
李九杲眉開眼笑地誇獎著:「這才是好妹子。」並連聲道謝,二人一唱一和的表演,引得馮華和黃德貴「哈哈」大笑。
其實馮華自己平時很少喝酒,菱兒這罈子酒還真是為李九杲和黃德貴端上來的。剛才菱兒看到李、黃二人這個時候過來,就知道這哥兒仨準得在一起用飯,打過招呼後,就拽著小董準備飯菜去了。
自進了龍口街以後,兄弟們也不同於以前,可以天天相聚,暢所欲言。常常是各忙各自的一攤工作,三、五天難得一見,兄弟之間這樣的小聚也很難得了。
對於自己的兄弟,說話用不著兜圈子,馮華一邊吃飯一邊對他們說道:「我明白你們的意思,在咱們的經濟還沒有發展起來,根據地還沒有富裕起來的時候,應該把有限的資金用到刀刃上。那麼,根據地的刀是什麼呢?」
不等他們回答,馮華接著說道:「根據地的刀就是咱們義勇軍,刀刃呢?就是戰士們手中的槍和炮。我們的武器確實很先進,可是它數量有限,而且彈藥的儲備也不很多。目前我們還能應付一陣,但等子彈打光了呢?我們就成了沒有牙齒的老虎!兵工廠雖然成立了,但是由於缺少掌握科學技術的人才,現在只能生產一些地雷、手榴彈。再先進的機器設備如果開動不了,也是一堆廢鐵。」
看到李九杲和黃德貴聽得入神,忘記了吃飯,馮華忙停下來讓他們:「別耽誤吃飯,來,吃菜,吃菜!」
吃了幾口飯後,馮華接著說:「你們和立三的意思我都明白,發展經濟和壯大力量確實也是我們的當務之急!但是如果你們能將這兩件事與辦學校聯繫起來,看得再深些、再遠些,就會知道孰輕孰重了。那些士紳考慮的只是眼前的利益,他們看不到辦學和培養各種人材才是能讓龍口街和義勇軍獲得更大發展的最好投資。也只有盡快培養出各種有用的人才,才能更好的發展經濟,才能賺更多的錢。另外,別看他們表面上也都打著「當前應把精力放在發展軍力和經濟上」的旗號,其實這些人就是覺得辦學沒有錢賺,有些得不償失,只不過並不敢明著唱對台戲。」
看到李、黃二人頻頻點頭,馮華加重了說話的語氣:「要記住,『教育興,科技興,國家才能興旺』。成立學校培養各種人才,不但是根據地的第一要務,而且就是對於整個大清國來說也已經刻不容緩……」
送走了李九杲、黃德貴,馮華一個人來到了院子裡。抬頭望著已經半圓的月亮,鄉情、親情以及一股莫名的惆悵之情在他心中油然而生:兄弟三人身遭異變,如今已是有家不能回,親人再也不能相見,所有的思念與鄉愁只能永久的、深深的埋在心底……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馮華他們的運氣可以說還是非常不錯的。先是機緣巧合下收服了「鏟不平」,然後又利用殲滅「小飛龍」的機會,順利留在了「龍口街」,成為了正規的團練。目前根據地的各項發展也都顯示出了良好的勢頭。不過,他們面臨的形勢卻也不容樂觀。義勇軍進駐「龍口街」後,為了消除當地一些士紳名流的疑慮,並盡快融入到當地人的生活中去,馮華經與賀國光商量,提出成立義勇軍指揮部聯席會議,由義勇軍的主要領導和「龍口街」的一些士紳名流組成。指揮部聯席會議在成立時,就確立了民主集中制的原則,各項決議都要經大家討論通過後才能執行。這項制度,在成立之初確實起到了很好的效果,大大減少了一些反對者的牴觸對立情緒。馮華他們提出的一些建議,雖然小有波瀾,但在賀國光的下,都很順利的通過了。可是當一些改革衝擊了這些「士紳名流」的原有觀念,並觸及了他們的切身利益時,他們與義勇軍的矛盾立刻就尖銳了起來。
前一時期,為了擴大義勇軍的影響,改善當地百姓的生活水平,邢亮曾提議在「龍口街」四鄉二十八屯倣傚當年抗日根據地的做法,實行「減租減息」。可是經過仔細調查才發現,當時的東北由於開禁不久,絕大部分農民都是自耕農,都擁有自己的土地。只不過是由於個人財力的不同,擁有的生產工具、騾馬的多寡以及開墾的土地有多有少罷了,也只有少數大戶才會在農忙季節雇工。「減租」這一條的普遍意義並不大,唯有「減息」這一項,受到了普通百姓的熱烈歡迎。
那些小戶人家,因資金不足,生活拮据,免不了在添置農具或青黃不接的季節找富戶借貸,而過高的借貸利息還是給他們的日常生活帶來了很大的壓力。不過,這項政策剛一提出,立刻就遭到了擁有放貸能力的大部分地主富戶及士紳名流的強烈反對。後來,在以賀國光為代表的一部分開明士紳的帶動下、義勇軍提出投資工商業給予優惠獎勵、再加上揮發河地區說到底,還是屬於天高皇帝遠的地方,誰有兵,誰有勢,誰就說了算。那些沒有見過多大世面的土財主和惟利是圖的士紳名流們終究還是鬧騰不起來,他們抱著堤內損失堤外補的想法也就默認了。但是由於義勇軍的很多做法都會觸及這些士紳名流的利益,因此他們之間的這種觀念與利益的衝突仍然是不可避免。
月明星稀,燦燦河漢也被月光奪去了迷離的光輝。迎著習習秋風,馮華把思緒轉移到了當前的形勢上來:如果不是有賀國光,義勇軍在根據地推行的各種政治、經濟和軍事措施都會舉步唯艱。就拿今天上午討論成立學校的事來說,這幫封建思想嚴重的士紳名流們,看到無利可圖,又出來作梗,真是讓人心頭起火。
想到這兒,一向溫文爾雅、性情平和的馮華,心裡也不禁有些浮躁:這統一戰線是不好搞,團結和鬥爭的火候如果掌握不好,還真是會影響大局。哼,這民主,還真是不如獨裁乾脆利落!
平靜了一下自己的心情,馮華緩緩的在院中跺起步來,下午開會時的情景又浮現在他眼前:下午會議重新召開後,一直沒有發言的賀國光率先表達了自己的看法。『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成立新式學堂,掌握先進的科學文化知識,是富國強兵的關鍵,是百年大計,他堅決予以。賀國光發言之後,上午尚提議「緩辦」的張立三也表示他沒有異議。看到形勢發生了如此大的變化,那些持反對態度的士紳們也一個個沒了話說。
「賀大哥在根據地的作用還真是不可或缺啊!」想到這裡,馮華的心中忽的升起了一絲隱憂:「真是有一利就有一弊。現在,雖然自己基本上掌握住了根據地的軍權,在龍口街的威望也在不斷提高,在義勇軍內部的威望更是無人可及,但義勇軍名義上的總指揮賀國光的影響力也實在不容忽視。畢竟大部分的義勇軍戰士都是來自「龍口街」四鄉二十八屯,而且有不少人是衝著賀五爺的威望才來的。如果遇到了緊急突發事件,自己還真沒有把握能將全部的軍隊都控制住。雖然自己目前與賀大哥相處的極為融洽,但沒有了軍隊的,一旦發生變故,形勢不堪設想啊……」
馮華深諳「槍桿子裡面出政權」的至理名言,也知道黃埔軍校在北伐時期的巨大作用。「要抓好部隊幹部的建設,軍校的建立至關重要!」馮華在心中默默地想著。
新式學堂中,首先成立的是龍口軍事學校和龍口技術學校,校長分別由邢亮和周天宇兼任。校舍很好辦,街裡還有不少的空地,人力和物力也是現成的,很快兩座學校就初具規模。軍事學校暫設步兵科、炮兵科、特種兵科和通訊科。第一期學員步、炮、特各招收20人,通訊科招收10人,共計70人;技術學校暫設機械工業科、財會商貿科和醫師護理科,每科各20人,共計60人。學期暫定為兩個月,馮華、邢亮、周天宇和李九杲、林喜,以及老中醫李濟棠等人分別兼任兩校的授課老師。另外,在馮華的提議下,會議還決定:由情報部長黃德貴負責,鄭偃武輔助,立即著手在吉林、奉天、營口、天津、威海和青島等城市尋找一些有軍事、機械、經濟和醫療特長的外國人,高薪聘請他們來學校授課。
從義勇軍進駐龍口街以後,經常有新鮮的事物出爐,人們已經逐漸習以為常。但是,成立學校、招收學生以及請洋人當老師,還是引起了不小的轟動。人們紛紛打聽進學校有什麼好處?招生有什麼規定?跟洋鬼子能學些什麼?一時間,這些事情成為了揮發河地區的熱門話題。
軍事學校的招生工作進行的比較順利,很快就召滿了人。除了從義勇軍幹部戰士中選拔出來五十七人外,還有十三個是從吉林、奉天和龍城等地慕名而來的外地年輕人中,經過考試後選拔出來的。他們不但思想觀念比較新,而且還都識字,有一定的文化基礎。
技術學校在招收學員時,卻遇到了很大的困難。醫護科和商貿科還可以,畢竟人們對於經商、賬房以及郎中這些行當還比較熟悉。然而機械工業科招生就困難多了,那時的讀書人大多是通過私塾這個渠道培養出來的,滿口「之乎者也」,許多人認為機械是奇技淫巧,對此不屑一顧。招生幾天,才來了九個報名的,其中有六個人還是兵工廠裡識幾個字的青年,包括天宇的弟子陳五陽,另外三人是從吉林來的年輕人。最後還是又從部隊裡挑選了11名平時接受馮華、周天宇科學思想熏陶較深、喜歡鼓弄一些小玩意兒的幹部、戰士才算湊齊了人數。
雖然技術學校的招生遇到了一些麻煩,但尋找老師的工作卻進展很快:短短幾天,黃德貴和鄭偃武就居然從奉天找到了兩個懂得軍事和機械製造的洋人,而且已經和他們談妥,據說十天內就能到達「龍口街」。另據天津傳來的消息,有一位洋醫生也有意向到龍口街任教。其餘各地招募洋人的工作也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至此,新學堂的建立已經是萬事具備,只欠東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