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異史 正文 第五章 射天狼 第三十四節 長路
    連續幾天的秋雨終於過去,雖然天還是陰著的,可是起碼沒有了那讓人煩惱的細雨,而且蓑衣與斗笠也扔到了一邊。

    秋雨雖然結束,可是其留下的泥濘卻依然困擾著所有的人。

    原來的原野現在已經變成了一眼望不到邊的泥濘國度,到處都是被車輪翻帶起來的泥巴,而且越往前走,就越是難以通行,無論是人還是車輛,都被困在了這個讓人煩惱的地方。

    一支由北向南行軍的部隊正在泥濘裡掙扎,那長長的隊伍緩慢而艱難的向前移動著,遠遠望去,就像是一條快要被凍僵的細長的怪獸。

    一輛野戰炮陷入了泥濘之中,車輪的一半幾乎已經完全被泥漿淹沒,雖然前面的馬和炮身旁邊的眾多士兵一起用力,又是拖,又是拽,但那野戰炮就是不肯挪動一下,而且由於用力過猛,那兩匹拉車的蒙古馬也被泥濘困住了,馬蹄再也無法動彈,而那些推炮的士兵則摔進了泥濘之中,使得本已不成樣子的軍服更加的污穢不堪,整個人就像是泥塑一般。

    與這些處於尷尬狀態之中的人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就在隊伍的東邊不遠處,另外的一條同樣泥濘的道路上,卻是另一番景象。

    只見幾輛怪模怪樣的大型車輛正一邊噴吐著濃煙,一邊拖拉著一組掛車,每組掛車都由兩輛車組成,前邊的是一輛平板掛車,而後邊那輛卻是一輛箱式掛車,前面的平板掛車裝載的是重型攻城大炮,而後面的那輛箱式掛車則裝載著大量彈藥與輜重。

    這種奇怪的車輛是一年前剛剛研製成功的蒸汽機履帶式拖車,專門負責拖拉重型攻城大炮和彈藥。對於這種車來說,目前那些馬車所遭遇到的困境是不可能發生在它們身上的,因為他們有無限的道路————履帶,還有那強大的動力————蒸汽機。

    與它的前輩「蒸汽機輪式拖車」相比,它的優點是顯而易見的,不僅功率更為強勁,而且對道路的適應性也更強,任何道路,只要人能過去,那麼它就能過去,甚至有些連人也無法過去的路它也能過去,眼前的這種泥濘道路就是一個典型。

    打頭的一輛拖車中,負責操縱的是一名很年輕的軍官,那軍服肩膀上的少校軍銜也非常的新。他坐在座位上,靈活的操縱著桿式操縱舵,而且還不時的回過頭去,吩咐身後那名司爐加大鍋爐的壓力。

    雖然是「一場秋雨一場寒」,天氣已經漸漸冷了,可是對於這輛車上的人來說,卻仍舊十分的炎熱,那熱得發燙的鍋爐散發出大量熱量,使得駕駛台上很熱,雖然駕駛台沒有擋板,也沒有門和窗戶,僅僅只有一個搭在頭頂上的遮雨篷,可是不斷增加的溫度仍然讓司機和司爐熱得渾身是汗,軍服後背上的一大塊地方也已經濕透了。

    正當這輛拖車的司機和司爐用心的將掛車從泥濘中向前野蠻的拖動的時候,一名氣喘噓噓的士兵艱難的從西側道路移動到了他們的附近。

    那士兵用刺刀將沾在鞋子上的泥剔去,隨後向著那輛拖車高聲喊道:「劉司令有令,全體休息!」

    司機猛的拉住離合器的拉桿,蒸汽機帶動的轉動軸開始空轉起來,司爐抹了把頭上的汗,隨即一屁股坐到了鍋爐邊,靠著身後的欄杆,氣喘噓噓的對那司機說道:「我說,長官,你的車癮也算是過完了吧?該讓俺歇會兒了!」

    那司機從座位上站起身,說道:「反正不停也得停,軍令如山,你該感謝劉赫將軍才對。」

    不等他說完,那名跑過來傳令的士兵就利索的爬上那輛已經停下的拖車,嬉皮笑臉的對那少校軍官說道:「我說,林長官,這車看似好開,其實不然,像我也是學了好幾天才大概學會,你想在幾個小時內就學會,恐怕有些強人所難了,還是讓我來開吧。」

    那少校軍官一把揪住那士兵的衣領,問道:「老實說,是不是你小子假傳軍令?」

    那士兵趕緊搖頭,並說道:「不是,不是!真是劉赫司令的命令,整個集團軍都停下休息,這眼看著天就要黑了,部隊已經一整天沒有休息了,與其這麼折騰下去,不如趕緊休息,明天趕早。」

    見那少校跳下拖車,那士兵忽然衝他喊道:「對了,差點忘記了,劉司令還讓我給你傳話,讓你馬上到他那裡去,他有話跟你說。」

    那少校軍官也不回頭,只是一邊在泥濘中跋涉,一邊咕噥道:「什麼鬼地方?簡直比沼澤地還難走!呸!」

    那少校在泥濘中跋涉了十幾分鐘,這才來到了第三集團軍的指揮部,向最高長官鎮虜軍中將司令劉赫報到。

    劉赫正站在桌子邊,與幾名副官詳細的商議進軍方案與路線,他見少校軍官進來,便吩咐副官們出去安排紮營的事情,而只將少校軍官留在了指揮部裡。

    劉赫望著那軍官,忽然問道:「拖車開得怎麼樣?」

    那軍官一愣,隨即答道:「不怎麼樣。」

    劉赫見那少校軍官好像不怎麼高興,便不再與他討論關於拖車的事情,而是換了個話題。

    劉赫走到那少校軍官面前,說道:「我知道你心裡有怨氣,你也許覺得自己不應該來到這裡,而應該在後方的指揮部裡指點江山,那樣一來,就用不著吃這個苦頭,對不對?」

    那少校軍官翻了翻眼珠子,說道:「我可不是那種怕吃苦的人,要不然,父親將我趕到這裡的時候,我也不會二話不說就跑來了。這幾天我心裡煩,是因為另有其它事情。」

    「什麼事情?」劉赫問道。

    「也不是什麼大事。」少校軍官口氣有些強硬。

    劉赫心中歎了口氣,隨後說道:「像你這樣浮躁,如何能夠單獨領軍出征?要知道,一個真正的將軍不僅要善於把握時機,而且要做到勝不驕敗不餒,在這一點上,軍校裡是學不到的,唯有通過不斷的征戰才能體會到,我也是用了大半輩子才領會這個道理,在這上頭,我佩服你父親。」

    少校撇了撇嘴,嘟囔道:「也就你們這樣的老人才會佩服他,說句實話,其實父親為人心腸太軟,該用霹靂手段的時候有些縮手縮腳,就好比那舊東林一夥,早就應該把他們全部殺光,最起碼也要將他們全部扔到監獄裡去。」

    劉赫看了看少校那張有些發青的臉,沉默了一會兒,才又說道:「其實你父親早年的霹靂手段也是很厲害的,你是沒有見過,可我卻是見過的。也許現在年紀大了,行事也謹慎些了,所以顯得有些瞻前顧後。不過,對於舊東林的那些遺老遺少,元帥根本就沒有放在眼裡,自從陳永華的新東林崛起,並與孔季康的舊東林分道揚鑣之後,東林就不再是清流的頂樑柱了。再說了,你父親之所以這樣放縱舊東林,完全是他一向的行事性格,他常常說,防口甚於防川,與其讓人背地裡放冷箭,不如讓他們光明正大的在報紙上罵,那樣一來,起碼能讓那些明白事理的人知道誰才是對的,而且還能讓他明白自己的治政得失,何樂而不為?如是因為東林的那些老頑固的冥頑不靈而將朝野的悠悠眾口堵上的話,那麼過不了多少年,就又是一場亂子,你父親想的深遠啊!」

    少校不以為然的說道:「不將舊東林搞垮,朝廷的行事就會磕磕絆絆,瞻前顧後,既不利索,也無效率。父親簡直是不可理喻!一個東林、一個辯議堂還嫌不夠煩,居然還想在每個省都開個省咨議院,這不是往自己頭上套枷鎖嗎?」

    劉赫走到桌子邊,從桌子上拿起一張信紙,遞給少校軍官,並說道:「我就知道你還在生氣,雖然你是被你父親派到這裡來的,可是也不能因為這而跟你父親頂撞啊!要知道,你父親最討厭的就是軍人干政,前年山東駐軍因為一件案子跟地方法院鬧,後又圍了省府,結果你父親大發雷霆,一口氣打飛了三個少將、一個中將的官帽子,怎麼?你還不吸取教訓?居然想著聯絡軍校的士官生,聯名上書,公開反對開省咨議院,反對元帥的新政,你是糊塗了還是怎麼了?你父親只把你發配到這裡,已經是夠寬容的了,若非是你母親的面子,恐怕你也跟那些鬧事兒的人一同發配到新大陸跟倭寇打仗去了。這是信紙,你馬上給你父親寫封信,道歉!」

    少校不服氣,翻了翻眼珠子,說道:「不寫!」

    劉赫厲聲說道:「你是元帥的長子,元帥對你是很器重的,你不能這樣跟他頂撞!」

    「器重我?」少校又翻了翻眼珠子,說道:「他最器重的是林之文,可不是我林之武。」

    劉赫低聲道:「之文為人穩重,自然比你更讓人放心些。不過,話又說回來,元帥將你派到我這裡來,其實是給你一個立功的機會,你好好想想,如今能夠立功的地方還有幾個?我這裡雖然苦些累些,但卻是最西邊的前線,軍人若想立功,這裡是最好的地方。希望你能體諒你父親的苦衷,他是不希望你跟那些陰險小人混在一起。」

    「陰險小人?」少校軍官氣哼哼的說道,「他們都是鐵骨錚錚的漢子!只不過看不起那些文人書生的誤國言論,才上書的,我只不過是跟他們……」

    「我不是說你的那些死黨!」見少校軍官好像誤解了自己的意思,劉赫連忙糾正道,「我說的另有其人。」他頓了一頓,又接著說道:「沒想到羅橫這麼厲害,居然能夠將軍隊裡的那個反對新軍制的逆黨一網打盡,也許青衫社也參與了,否則的話,羅橫不可能查得這麼仔細,嘿嘿,不愧是軍法司的頭頭兒。」

    少校軍官顯然被劉赫的這句頗似自言自語的話吸引住了,他忙追問道:「這個青衫社到底是什麼來頭?怎麼我總覺得其神神秘秘的。」

    劉赫輕輕咳嗽一聲,隨即說道:「這些事情也許以後你就有機會知道,不過現在最好別亂打聽。對了,我再提醒你一句,以後千萬不可再對朝政和新軍制胡言亂語了,更不要被小人利用,否則的話,就連你娘也保不住你。」

    少校恨恨說道:「軍人才是國家棟樑,那些只會唯唯諾諾的書生只不過是些走狗罷了,若是讓他們掌握了朝政,軍隊的好日子就沒有了!開疆擴土也只能成為一句空話。」

    劉赫拍了拍少校軍官的肩膀,說道:「之武啊,你的脾氣太暴躁,要學會收斂啊,在這一點上,你不如你的四弟。還有一事,以後不要再說新政的怪話了,軍隊的整編是一定要進行的,新的軍制也是一定要實施的,要不然的話,兵部也不會花那麼大的力氣在各部中選拔參謀,也不會急著建立總參謀部,其實這些都是你父親的意思,只不過是藉著你秦叔叔的嘴說出來罷了。那些人之所以反對,就是因為他們還想靠槍桿子坐鎮一方,就比如那姜禳,雖然他早年降了你父親,可是終究還是想緊抓軍權,若不是此次查出了軍中那些亂黨,恐怕軍隊又會亂。嘿嘿,也算姜禳識相,自己上了道請辭書,回家當富翁去了,倒也免了我們很多口舌,聰明人啊!相比之下,那些亂黨就不好意思了,該關的關,該殺的殺,你父親的霹靂手段在這上面可顯的很是厲害呢。」

    見那少校軍官似乎還想爭辯,劉赫急忙說道:「好了,今天的閒話就說到這裡,這信寫不寫由你,不過你要想好了,最好再看看你娘前幾天托人給你捎來的信,你已經好幾個月沒有給家裡寫信了,希望你好自為之。另外,鄭森那裡最好也寫封信,雖然他不是你的親舅舅,不過,也算是你的長輩,你應該問一下他的病情的。」

    劉赫將手中的空白信紙塞進少校軍官手中,隨後說道:「你要是現在不想寫的話,那麼就到趙副官那裡去,協助他安排紮營事宜,今天早些休息,明天必須加快行軍速度,無論如何也要在三天後趕到戰場,救援猶太部隊。」

    少校低下頭,看著那張已經有些發皺的信紙,忽然問道:「這些猶太人想立國,我軍這麼救援他們,是否有些愚蠢?」

    劉赫轉過身子,望著帳篷外的一片泥濘,幽幽道:「十年前,我與你父親一同在清華堡作戰,解救出了大批猶太勞工,後來他們中的許多人參加了鎮虜軍,當時你父親就向他們的長老會許諾,一定幫助他們立國。當時你父親就在地圖上畫出了一道線,他指著那條線的南部,對那長老會的長老說,『這裡就是你們的國家,在流浪了千年之後,你們終於可以有家了。』」劉赫轉過頭,望著少校軍官,問道:「你一定想知道那條線在哪裡吧?」

    不等那軍官回答,劉赫接著說道:「那條線就在南邊的不遠處,從東邊的裡海,一直延伸到西邊的黑海,準確的講,在北緯四十五度線的南方,就是猶太人將來的國家。不過,由於當時的戰況十分激烈,因此,立國計劃暫時推遲,誰知這一推,便是整整十年。在這十年之中,十五萬猶太士兵戰死在烏克蘭的草原上,但從新大陸和歐洲各地仍然湧來大批的猶太人,他們不斷的補充到軍隊中,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因為他們想立國,因為他們相信元帥對他們的承諾!正是他們的軍隊幫助我們抵擋住了南邊的奧斯曼軍隊,沒有他們,我們鎮虜軍將面臨南北兩線作戰,而這顯然會讓我們傷亡增加數倍!」

    「可是……可是我們可以從印度抽調土兵,那些印度土兵吃得了苦,而且軍餉很低,應該是很好的幫手。」少校軍官爭辯道,「既然我軍已經控制了這裡,那麼就一定要將這裡收入我們的囊中,而不是刻意的去扶植一個附庸國。」

    劉赫搖搖頭,說道:「當時的情況可不是這樣,雖然鄭山河控制了不少地方,可是還來不及在當地徵兵。而且經過這十年的磨練,猶太軍隊已經非常熟悉那個高加索山的情況,在平原上鎮虜軍戰無不勝,而在山地戰中,除了我軍的山地部隊之外,就要依靠他們了,只要把南邊的通道堵住,我們就可全力應付西邊的敵人,那才是我們的心腹大患。現在既然他們的國都被十倍的敵人包圍,而其它部隊又來不及回援,那麼我們自然義不容辭要去幫他們。」

    少校軍官無話可說,只是站在那裡,反覆的看著手中捏著的那張空白信紙,心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劉赫拉著少校軍官的左臂,兩人來到帳篷門口,劉赫說道:「別愣著了,你去幫趙副官安排部隊的紮營地點吧,他也是你父親的老朋友,會指點你的。」

    那少校軍官拔腿便走,才走幾步,卻又回過頭來,對劉赫喊道:「我用不著別人的指點和照顧,我自己完全可以一個人應付。」

    看著那少校軍官漸漸遠去的背影,劉赫不禁搖頭歎息道:「元帥啊,你怎麼把這麼個活寶派到我這裡來了?嫌我命長啊?」

    春光明媚,暖洋洋的陽光投射在窗台上,透過窗戶上安著的玻璃,將窗框的影子映射在對面的牆壁上。

    一名年輕人走到窗戶邊,伸手將那閉著的窗戶推開。

    花園裡的陣陣花香撲面而來,讓人的精神為之一振。

    年輕人深吸了幾口新鮮的空氣,並伸了幾個懶腰,隨後走回書桌邊,再次俯身書桌上,在一張密密麻麻佈滿了字的公文紙上又寫了起來。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窗框的影子從牆壁的一邊一直移動到另一邊,但年輕人似乎毫無覺察,仍舊埋頭苦幹。

    忽然,那虛掩著的房門被推開了,接著,一個苗條的身影閃進了屋子。

    來人是一名年輕女子,雖然沒有濃妝艷抹,但仍有一股說不出來的艷麗之色。

    女子躡手躡腳走到那書桌邊,忽然猛的喊道:「嘿!」

    俯身書桌上的年輕男子頭也不抬,只是說道:「你就別嚇我了,剛才開門的聲音我聽見了。」

    女子顯然很驚訝,問道:「我特意在門樞上滴了香油,怎麼?你居然也能聽出來?」

    那男子停下手中的鋼筆,抬起頭,得意的說道:「俗話說『吃一塹,長一智』,我都吃了你幾次虧了,怎能不學乖一點兒?」

    那女子撇了撇嘴,嘟囔道:「算你厲害!不過嘛,下次我再選個別的法子……」

    見那女子眼珠子直轉,男子生怕她立刻想出什麼古怪主意,當即岔開她的注意力,問道:「怎麼?今天你們胡鬧夠了?這麼快就撤攤兒了?」

    女子瞪了男子一眼,說道:「誰說我們在胡鬧?我們是在幫萬貞兒和盧芙蓉的忙,沒有我們這些年輕女子,她們那些老太太恐怕就累趴下了!」

    男子也將眼一瞪,厲聲說道:「沒規矩!萬貞兒、盧芙蓉這兩個名字是你叫的嗎?她們都是你的長輩,說你多少次了,你就是不改!」

    女子撅了撅嘴,說道:「她們又不介意。」

    「她們不介意是因為你是她們的晚輩,她們不跟你計較,再說了,她們也是看在父親的面子上才由得你胡來的。」男子說道。

    女子不想再被那男子這麼數落下去,於是立即轉移話題,她伸手將那書桌上的一張寫滿字的紙拿了起來,開口說道:「二哥,你又在寫辯議書了。」她清了清嗓子,提高些聲音,搖頭晃腦的念道:「唔,《論儒學、王朝與故步自封》,好啊,果然是好!」

    男子急忙搶回那張紙,緊緊捏在手中,搖頭道:「妹妹,你可不能這麼奚落我,這個東西我還沒有潤色呢!」

    女子撅嘴道:「我哪裡奚落你了?我是在誇讚你啊!上次你跟陳永華一同在辯議堂大戰群儒的時候,那可真叫威風,所以說,這一次我也相信你能贏!」

    男子苦笑道:「贏不贏可不是你說了算,得全天下人來評斷。好了,好了,別打攪我了,我還要寫東西呢,你還是回去忙你們『巾幗社』的事情去吧。」

    女子賴在書桌邊不肯離去,低下頭,看著那鋪在書桌上的另外的一張寫了一半字的紙,忽然驚訝的說道:「咦,你又在翻譯洋書?」

    男子趕緊伸手摀住那張紙,說道:「不可看,不可看!還沒翻譯完呢,等翻譯完了,再給你看個夠。」

    女子伸手拉住男子的手,說道:「你不給我看,那就是心裡有鬼!不行,我一定要看!到底是什麼書?這麼神秘?」

    男子告饒道:「好了,我算服了你了,給你看。」他將書桌上幾本厚厚的書遞給女子,說道:「你自己看吧?」

    女子瞥了眼那書名,便道:「不看!看不懂,全是鬼畫符,我要看你寫的。」

    男子喃喃道:「你自己看不懂能怪誰?你又不好好學拉丁文。」

    女子叫道:「你學的好?我問你,是你的拉丁文好,還是我娘的拉丁文好?」

    男子謙虛道:「當然是三娘的拉丁文好,她是我的老師,自然是比我懂的多。」

    女子得意的哼道:「那還不快把東西交出來?」

    男子說道:「這些東西你不喜歡看的,這可不是什麼古代神話,這是哲學,古代歐洲的哲學,希臘的。」

    「哲學?」女子問道,「哲學是什麼東西?」

    男子道:「這是父親起的名字,簡單來說,就是講述做人做事的道理,講述世間萬物的道理。」

    「那有什麼好看的?」女子的興趣立即消散的無影無蹤,雙手也收了回去。

    男子看了看女子的臉色,問道:「今天你的臉色很是奇怪,是不是又闖了什麼禍了?是不是又想讓我替你去向父親求情了?」

    「誰闖禍了?我可沒有闖禍!」女子雙手叉腰,怒氣沖沖的說道。

    男子眼珠子一轉,遂壓低聲音,說道:「那就是萬老爺子又給你找了個婆家?」

    「我呸!」女子嗔道,「連娘給我找的人我都看不上,萬老頭找的人那就更是一些草包了。這個萬老頭也真是多事,不管好自己的女兒,偏偏愛管別人家的閒事,真是越老越糊塗!」

    男子笑道:「妹妹別這樣說,萬先生再怎麼說也是父親的好友,他的女婿可是父親的生死之交,要是讓他知道你在背後說他老泰山的壞話,他非甩出一把『滿天花雨』不可,在你臉上打上些坑兒。」

    「他敢?」女子下意識的摀住了臉蛋,嘟囔道:「我可沒說萬老爺子的壞話,我只是不喜歡他給我找婆家,我要自己找!」

    男子嘖嘖讚道:「聽聽這話,可真是厲害!不愧是我們林家的人。」

    「怎麼?莫非你想讓人包辦?」女子得意的說道,「別人我不管,可是父親卻是我的,沒有父親,我早就被娘給嫁出去了!你怎麼不娶媳婦?」

    男子搖搖頭,說道:「男子漢大丈夫,事業為重,成家的事以後再說。」

    女子捂嘴笑道:「也不知道是怎麼的,怎麼我們林家的男男女女都這麼不把婚姻大事放在眼裡?嘻嘻,要是讓二娘知道你的這話,她非跟你鬧不可。」

    男子正色道:「不會的。」他看了看女子,問道:「說吧,你到底有什麼事情要求我?如果沒有事,你是不會跑到我這裡來的。」

    女子低下頭,捏了捏裙腰上的流蘇,小聲說道:「我……我想請二哥去求個人情,跟父親說,就說……就說我也想去南洋玩兒。」

    「原來是為了這事?」男子恍然道,「你自己不會去?」

    女子的聲音更小,喃喃道:「父親為了上次的事兒還在生人家的氣,所以……所以……」

    男子故意問道:「什麼事?」

    「哎呀,人家不說了,你自己知道的。」女子不好意思的說道。

    男子笑道:「哦,我想起來了,是上次那件燒掉人家鋪子裡的存貨的事情吧?那是你咎由自取。」

    女子紅著臉說道:「那可不怨我,誰讓那掌櫃不長眼睛,特意在我們『巾幗社』眼皮子底下賣裹腳布的?沒把他的店燒了,算他運氣。」

    男子咳嗽一聲,隨後正色道:「國有國法,容不得你們亂來,他若違法,自有國法治他。」

    女子頂道:「可是,可是他狡猾的很,他不承認那些東西是賣給裹腳女人的,他說,他說……他說那些東西是給男人用的,呸!無恥!」

    男子啞然失笑,猶豫片刻,說道:「那也不能亂來,再說了,人家男人願意買,那是人家的事,只要不逼女人裹腳就沒罪。」

    「鑽空子!」女子怒道。

    男子生怕再這麼沒完沒了的糾纏下去,於是說道:「好了好了,我服了你了,我說不過你,我答應你,今天晚上就替你向父親說情去,讓你跟之宇一同南下南洋。」

    女子眉梢舒展開來,俯身一把抱住男子,笑顏如花,說道:「二哥真好,謝謝二哥!」

    男子有些不自在,忙分開那女子雙臂,說道:「這成何體統?快放開,又不是小孩子了。」

    女子站直身子,笑道:「我都不怕你怕什麼?什麼『男女受授不清』,那是腐儒的胡言亂語,我才不理它呢!對了,二哥,你也順便幫『巾幗社』的人求個情,她們也都想去呢。嘻嘻……」

    那女子說完這句話,不待那男子回話,立刻轉身溜出房門,只留下一陣歡樂的笑聲,還有那淡淡的幽香。

    男子苦笑著搖了搖頭,隨後將那已被他揉成一團的紙張展開,看著那皺皺巴巴的紙張,歎道:「又要重新寫了。」

    南洋的初夏格外的炎熱,雖然眾人早有心理準備,不過,當他們真正面對這種炎熱的氣候時,所有人人都顯得那樣的痛苦和無奈。

    五艘鐵甲戰艦呈一字縱隊,正由北向南行駛,那船身中部的兩根巨大煙囪向天空噴出黑黑的濃煙,蒸汽機發出的轟鳴透過那船身厚厚的鐵甲,震盪著船身附近的海面。

    這五艘鐵甲戰艦是中國最新銳的蒸汽機戰艦,與十幾年前的蒸汽機鐵甲艦相比,其性能更為先進。首先,其完全取消了船上的桅桿和風帆,僅僅依靠蒸汽機動力航行,這樣一來,不僅速度更快,而且炮位更多,炮塔的射界也更大,作戰更靈活。其次,其蒸汽機的動力更為強勁,數量更多,能為船隻提供更快的速度。第三,螺旋槳由舷側明輪變為船尾螺旋槳,這樣既可以保證高航速,而且也使得船隻的操縱更加靈活,受海浪的影響也更小。

    這些新式戰艦服役以後,那些老式的戰艦紛紛改行或者退役,而其所使用的舷號和名字也讓給了新一代。

    跑在最前面的那艘新式戰艦取代了原來的「李白」號,是現在南海艦隊的旗艦,就在這艘戰艦的甲板上,正站立著一個年輕男子,此人約十七八歲左右,身穿一身細紋薄衫,背著雙手,眼睛望向遠方,滿臉的凝重,彷彿有著許多的心事,神情與其年齡相成較大反差。

    「之宇,原來你在這裡。」從年輕男子身後傳了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

    年輕男子轉回身,對那來人呼道:「姐姐。」

    女子笑道:「大家都在艙裡看燒鍋爐,怎麼你卻一個人站在這裡?」

    年輕男子道:「艙裡悶得很,我出來透透氣。」

    女子從香囊裡拿出塊手帕,擦了擦臉上和額頭上的汗,說道:「是啊,確實又悶又熱,身上完全汗濕了。」

    女子擦完汗,對那男子道:「我們快到了吧?」

    男子點點頭,說道:「剛才艦長說,再過半個小時就到新南安了。」說完這句話,他又轉回身,看著那波濤起伏的海面,默默無語。

    半個小時的海路很快就走完了,但是由於海上浪大,因此,船隻進港就用了整整半個小時,直到太陽偏西,這些由中原趕到的客人才最終上了岸。

    新南安的變化很大,由於這裡是南洋行政區的政治經濟中心,因此,各方商賈雲集於此,在他們的帶動下,整個新南安很快的發展起來,現在其規模已經超過了中原地區的南京,僅次於蘇州。

    岸邊的碼頭上早就站滿了迎接東帥特使的人,從他們的服裝來看,其中絕大多數應該是西帥麾下的文武官員。

    前來迎接林之宇和林鳳兒的是西帥的親信劉國軒與馮錫范,與他們的屬下一樣,他們均身穿白色孝服,頭紮白色孝帶。

    見碼頭眾人身上的打扮,林之宇心中已然明瞭,他與林鳳兒在部下的協助下也在頭上紮起了白色孝帶,隨後便帶領著一眾隨從,走下了戰艦。

    待他們上了碼頭,早已等候於此的劉國軒與馮錫范走上幾步,向林之宇行禮,馮錫范道:「四公子來的真是及時,若非昨天馬六甲聯絡官來報信,我等還以為你會晚幾天到呢。」

    林之宇道:「在馬六甲獅城南港加煤時,忽然聽到舅父病重不治的消息,小侄心中悲痛萬分,只想早些趕到這裡,免得讓舅父的靈柩久候。」

    劉國軒看了看站在林之宇身邊的林鳳兒,問道:「四公子,這位姑娘是……」

    林之宇恭敬的答道:「是我的姐姐。」

    「哦?可是鳳兒?」劉國軒問道。

    「對,就是我!」林鳳兒滿臉堆笑的說道。

    「咳咳!」見林鳳兒臉顯笑容,林之宇忙咳嗽兩聲,示意不可失禮。

    林鳳兒心有靈犀下立刻領會林之宇的意思,於是馬上收起笑臉,恭敬的說道:「劉伯伯,我就是林鳳兒,剛才我失禮了,還望劉伯伯莫見怪。」

    劉國軒呵呵一笑,說道:「不妨事,不妨事。你是第一次到南洋,不像你弟弟,已經來過五次了,呵呵,有些興奮與好奇也是對的。等事情結束之後,我帶你到處走走,說不定你能找到好東西。」

    馮錫范比劉國軒要正經的多,他問道:「不知為何三小姐會到這裡來?怎麼事先沒有說?」

    見林鳳兒張口欲說,林之宇急忙搶上一步,答道:「是父親臨時改變了主意,他老人家說,小侄的三娘怎麼說也曾受過西帥的大恩,在福州住的那幾年多仗西帥保護,因此,便命姐姐也與小侄一同前來,一為看望舅父,二則是替其母報恩,誰知等到了這裡,已經晚了一步。」

    「原來如此!」馮錫范歎道,「假如西帥泉下有知的話,定會感動的。」

    劉國軒接口道:「事先沒得到信兒,因此沒有準備三小姐的房間,不過,我們馬上命人去收拾個小院子出來,那個院子是夫人以前住過的,雖然不大,卻甚雅致。」

    林鳳兒福了福身子,說道:「謝劉伯伯。要是以後電報也能從海裡過,那麼就能事先知會你們了。」

    劉國軒道:「那是,聽說最近東帥就在打這個主意,正派人在馬六甲一帶勘測呢,要是成功了的話,以後聯繫就方便多了。」

    馮錫范見時機差不多了,於是向著碼頭外側一指,說道:「二位特使請上馬車,待先回館舍休息一晚,明日再去拜祭。」

    林之宇說道:「不,我們現在就去拜祭舅父,不能讓他老人家久等。」

    聽了這話,劉國軒感動道:「還是四公子最孝順,既然四公子想去,那麼我等就不便阻攔,就請四公子快些上馬,我們這就前往西帥府。」

    馬車是四輪馬車,而且車輪下也安裝著最新的減震彈簧,行時起來異常平穩,再加上沿途路況很好,因此,坐在馬車車廂中的人一點兒也不覺得顛簸。

    林鳳兒伸手掀看車窗上的綢簾,向外望去,卻見路邊熙熙攘攘,沿途一派生意興隆的氣氛。

    正當林鳳兒還在觀賞那沿途的異域風情的時候,卻忽然從馬車前方穿來一陣叱罵聲,緊接著,幾聲刺耳的鞭子聲傳進了她的耳朵。

    她放眼向前方望去,卻見前方護衛部隊的左側,正走來一群人,而其皮膚顏色相當怪異,居然是黑色的,這群人排列成一隊,兩人一組,被繩子緊緊的捆住雙手,而就在這支隊伍的旁邊,則走著幾個五大三粗手揮皮鞭的壯漢,一望便知是監工一類角色。

    那隊黑人越走越近,終於走到了特使所乘馬車的後方,那幾名監工站在路邊,向著馬車鞠恭敬禮,隨後又開始抽打那些黑人,皮鞭抽在那黑人的皮膚上,一道一道的傷口格外的讓人害怕。

    林鳳兒打了個冷顫,將頭縮回車廂,捂著胸口喘了幾口氣,隨後對坐在對面的林之宇說道:「之宇,那些人就是奴隸嗎?」

    林之宇點點頭,說道:「是的,而且從剛才的那些監工的動作來看,那些監工應該是已經順服了的倭人,他們正押著那些奴隸前往牢房,或者前往種植園,不過,現在太陽快要落山,大概是回牢房監捨吧。」

    「真可憐。」林鳳兒低聲說道,「幸虧父親不准中原也這樣幹,否則的話,恐怕中原也是一片淒涼。」

    林之宇表情淡漠,只是說道:「姐姐,這個世界上只有兩種人,一種是享福的人,一種是受苦的人,沒有前者就沒有後者,有些事情看開點兒也就沒什麼大不了的了。」

    林鳳兒哼道:「所以二哥才會收集世界上的各種典籍,從中尋找解決這種不平等的辦法。」

    林之宇搖搖頭,說道:「找得到嗎?」

    林鳳兒道:「現在還沒找到,不過以後一定會找到的,我相信二哥的能力!」

    此後二人一路無語,直到抵達了西帥官邸,他們才由劉國軒與馮錫范二人引著,前往停放鄭森靈柩的正屋,去給鄭森磕頭燒紙,盡晚輩的孝道。

    鄭森的病情惡化是從一個月前開始的,一直拖到十天前,終於病死,本來林清華是派林之宇前來見鄭森最後一面的,但不料,當船抵達馬六甲添加燃料時,卻從碼頭聯絡官處得到了鄭森的死訊,於是這趟旅程就變成了奔喪。

    既然該等的人已經來了,而且完成了孝禮,那麼鄭森的棺木終於得以下葬,而新的西帥也正式登上了南洋的政治舞台。

    作為無可爭議的人選,鄭森的兒子鄭經身穿孝服,在眾官員的簇擁下,登上了那個他的父親坐了幾十年的位置,並立刻宣讀了詔書。

    而作為東帥林清華的全權特使,林之宇也隨後當眾宣佈承認鄭經的身份與地位,並語氣強硬而隱諱的警告那些心懷不滿的人,不要妄想篡位。

    林之宇站在鄭經的寶座旁邊,一同觀看著那些跪在地上的、正向鄭經行三跪九叩大禮的眾多南洋官員,他的心中忽然升騰起一種奇怪的感覺,因為他從來就沒有見過他父親治下的官員們這樣向上司行禮,這種相當壯觀的為君景象給了他深刻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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