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沉沉的,既看不見月亮,也看不見星星,只有一面黑漆漆的幕布籠罩在人的頭頂上,壓抑的讓人無法透過氣來。
風,冷嗖嗖的,不停的從四面八方吹來,一刻也不得消停,就像是一把把鋒利的刀,橫一刀,豎一刀的割著人的皮膚、肌肉,讓人疼的有些發抖。
林清華站在一座並不算高大的小山包上,俯視著山包下面那些手中緊握著火把的鎮虜軍士兵們,看著他們的臉,看著他們肩上背著的槍,看著在士兵們身邊擺放得整整齊齊的炮。
雖然自己身邊站著的那些衛兵們手中的火把繼續散發著光與熱,但是林清華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他仍舊覺得自己很冷。
這裡靜悄悄的,沒有什麼聲音,就連士兵們的呼吸聲也聽不到,而且連那寒風的聲音也沒有一絲半點兒,這裡所有的人與所有的東西彷彿已經全部入定了。
林清華張開嘴,準備向士兵們講些什麼,但是他忽然驚恐的發現,自己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了,儘管他拚命的想喊出來,但仍是無濟於事,萬般無奈之下,他不得不轉過身子,看著身邊的那些衛兵,想向他們求助。
但他很快發現,原本站在自己身邊的那些衛兵已經全部不見了,當他驚詫的轉回頭,看著山包下的那些士兵時,卻發現他們也不見了,四周頓時變得空蕩蕩的,只剩下了林清華一個人。
正當林清華手足無措的站在那裡發呆的時候,忽然一陣囂張而又淒涼的狂笑聲從他身後傳來,等他回頭望去,卻驚訝的看見一群身穿各式衣服的人正向他走來。
當這些人走到他身邊時,他才發現,這些人中的大部分人都是他認識的。
這些人中有身穿黃龍袍的李自成、潞王、張獻忠,有穿著軍將盔甲的李過、劉澤清、張存仁、多鐸,此外,還有穿著官服的眾多官員,其中還間雜著一些身穿青衣短衫的青皮,他們一邊獰笑著,一邊將林清華圍在了中間。
驚恐之下,林清華伸手想去抽刀,但卻發現剛才還掛在腰間的指揮刀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沒了,而且連腰間的武裝帶也不知所蹤。林清華不覺後退幾步,壯著膽子,指著那些人,喝道:「你們想幹什麼?」
李自成慢慢走到林清華跟前,冷笑幾聲,幽幽道:「想幹什麼?哈哈哈哈!想向你討回公道!」
「對!向你討回公道!」李過也走到李自成身邊,瞪著林清華喊道。
肥得像頭豬一樣的潞王走上前來,一把揪住林清華的衣領,咬牙切齒道:「還我江山!還我命來!雖然我不是死在你手裡,但卻是被你間接害死的,你是跑不了的!」
「還我命來!還我命來!」一大群官員跟在潞王身後喊道。
一名身穿三品大員服色的官員走到潞王身後,指著林清華的鼻子,喊道:「我只不過才從官庫裡拿了十萬兩碎銀而已,但你卻將我殺了,這叫我如何心服?我等十餘年寒窗苦讀,為的是什麼?還不是為了光宗耀祖、陞官發財嗎?你憑什麼要我等的命?」
李自成一把推開那名官員,呵斥道:「若非你們這樣的貪官,老子怎會造反?若是老子不造反,怎會被這個人設計給殺了?」
張獻忠走到李自成身邊,說道:「咱倆死的都冤,咱倆只不過是想過把皇帝的癮而已,卻都被這廝給害死了。」
劉澤清哭道:「我比你更冤,我只不過是奉朝廷之令攔阻他而已,卻被他打敗,而且連人頭都被他買去。林清華,還我命來!」
林清華拚命掙脫了李自成的虎爪,向後退了幾步,但卻被那些官員們組成的人牆給攔住了。
他心一橫,牙一咬,指著那些「人」,說道:「我呸!你們冤枉?若不是有你們這些貪官、野心家、漢奸、奴隸主,中國會沉淪嗎?百姓會在一輪又一輪的朝代更替中吃盡苦頭嗎?要想讓百姓不再吃苦,只有把他們消滅!全部消滅!」
「那你倒是說說,我有什麼罪?我一沒有貪,二沒有當皇帝,我有什麼罪?」李過走了上來,一把抓住林清華,惡狠狠的問道。
林清華無言以對,腦子裡也是一片空白。
李過哈哈大笑幾聲,隨後放開林清華,對身後的那些人說道:「看見了吧?他沒有話說了吧?」
「少跟他囉嗦,先向他討回公道再說別的!」張存仁跟多鐸挽起了袖子,向著林清華走來,其他的所有人也都紛紛跟了上來,張牙舞爪的撲向孤立無援的林清華。
「救命啊!」林清華大聲喊道。
「相公,相公!快醒醒,你又做噩夢了。」婷兒那清秀的聲音將林清華從噩夢中喚了出來。
林清華睜開眼睛,婷兒那張略帶擔憂之色的臉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林清華的耳朵中傳來一陣「咚咚」聲,那是他劇烈的心跳,他伸手摸了摸胸脯,發現身上已經完全被汗水浸透了。他深吸了幾口氣,隨後將右手伸出被窩,讓婷兒重新躺下,接著便用略微沙啞的聲音說道:「沒什麼,只是一個噩夢而已。」
婷兒用手撐著身子,關切的看著林清華,說道:「相公,怎麼這些天你一直做噩夢呢?是否是朝廷上的那些事太忙了的緣故?若是太累了,不如休息一段日子吧,」
林清華歎了口氣,也許婷兒說的沒有錯,現在的他實在是太累了,不僅要應付鄭森,而且還要與那些貪官污吏做不懈的鬥爭,而且那些北方、雲南的軍務也要他分心以對,雖然有莫不計等人協助,但是他仍然感到有些勞累過度。
林清華轉過頭去,看著窗戶,卻見天色已經有些亮了,雖然不能看清楚那桌子上的鬧鐘,但卻能夠看清楚身邊婷兒的臉。
林清華摸著婷兒的俏臉,說道:「對不起,又把你吵醒了。」
婷兒笑著輕聲說道:「不要緊,我已經習慣了。」
林清華沉默半晌,忽然苦笑幾聲,問道:「你說說看,我是個壞人嗎?」
婷兒肯定的搖了搖頭,說道:「不,相公是個好人。」
「可是我殺了很多人,雖然他們中絕大部分不是我親自動手殺的,但是我卻脫不了干係,也許我的一道命令會讓很多人死去。」林清華無奈的歎道。
婷兒又搖了搖頭,隨後說道:「你殺的都是些貪官和無賴,他們都是壞人,所以你是個好人。」
林清華搖頭道:「什麼是好人?什麼是壞人?誰能分的清楚?」
「傷害好人的人就是壞人。」婷兒想了半天,終於給了一個她自己認為合適的解釋。
「傷害好人的人就是壞人?」林清華喃喃道,他看著婷兒那凌亂的秀髮,伸手替她理了理,隨後問道:「假如我是好人,那麼你的玉姬姐姐呢?她是壞人嗎?」
婷兒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好了,她猶豫了半天,才說道:「我……我也不知道,她替鄭森刺探你的情報,也許……也許……我也不知道。不過,她還是很想你的,經常與我一起說起你,後來還叫我來找你,若不是她的鼓勵和催促,我也許還不會和你在一起。」
林清華心中一陣傷感,他將婷兒摟在懷裡,緊緊的抱著她,久久無語。
過了一會兒,估摸著林清華心裡已經平靜一點兒了,婷兒才輕聲說道:「相公,這兩年來你變了好多,和以前比起來,你好像更加讓人難以捉摸了。」
林清華歎道:「也許我真的有些變化,但是畢竟我還是我,也許是因為玉姬的那件事情讓我消沉了些吧。」
兩人抱著又迷迷糊糊的睡了會兒,隨即便起身穿衣,走出了臥室。
與萍兒、芳兒吃完了早飯,林清華便轉身走向書房,準備處理政務。婷兒一直送他到了書房門口,才停了下來。
經歷了上次的全玉姬事件之後,林清華便不再讓自己的女人替自己收拾書房,或者協助處理政務了,因為他不想再次受到打擊,在他的心中隱隱有一份自責,他認為,假如自己不讓全玉姬幫助自己處理一些政務的話,那麼也許這件事情不會是後來的那種局面。
見林清華來到,在門口站崗的四名衛兵立刻向林清華敬禮,林清華回了個軍禮,隨後一邊拿出鑰匙開門,一邊詢問身邊的婷兒:「今天你去禮拜嗎?」
婷兒點了點頭,說道:「去的,我已經與丫鬟們約好了,今天一定要準時去,不能再遲到了,上一次遲到的時候,雖然神甫沒有責怪我們,但是我們心中仍然過意不去。」
林清華轉身抱了抱婷兒,在她的俏臉上親了一口,笑道:「那還不快去?」
望著婷兒那遠去的背影,林清華苦笑著搖了搖頭,自從婷兒前來投奔自己後,她就在府裡發展了幾個教徒,當然了,那幾個教徒都是婷兒身邊的丫鬟和老媽子,她們可並不一定都是婷兒那樣忠實的信徒,也許她們只是想哄婷兒開心而已。
林清華走進書房,拿起抹布抹了抹桌椅,隨後便在書桌旁坐下,將書桌上那厚厚的一摞公文一件一件的拿到眼前審查。
這些公文是他昨天晚上處理完的,他現在必須再重新確定一遍,以保證沒有錯字。當拿到第三本奏章的時候,林清華愣了一愣,這奏章是從湖廣來的,是張自烈寫的,他請求林清華再撥些款項,用來修建義學破舊的校舍。林清華現在才發現自己昨天居然把這件奏章給忘記了,所以那上面還沒有他的回復。林清華馬上拿起鋼筆,寫下了自己的處理意見,他告戒張自烈,一定要認真辦學,至於經費問題會盡快給他解決的,再難也不能放鬆了學校建設。
林清華放下鋼筆,望著半開的窗戶,歎了口氣,不知不覺回想起這兩年來的一些事情。
由於全玉姬事件的刺激,林清華與鄭森之間的關係降到了冰點,雖然雙方並沒有開打,但是畢竟已經不再像以前那麼互相容忍了。不僅朝廷上的早朝朝議不再召開,而且兩人之間的貿易也幾乎中斷了,林清華不再向鄭森出售槍炮,而鄭森也不再將南洋一帶的糧食運到林清華這裡。
若不是中原地區已經漸漸的安定,並且農業生產已經恢復了的話,恐怕饑荒將會奪去很多百姓的生命,即使林清華治下那些地方的農業生產已經恢復了,但是突如其來的糧食貿易的中斷,也曾讓他忙了好一陣子,由於能夠從一些屯田地區得到多餘的糧食,所以饑荒總算是勉強挺過去了。
不過,林清華面臨著的另一個難題也讓他很費了一番腦筋,那就是官員們的俸祿發放問題。由於與鄭森的正常貿易中斷,財政的來源問題漸漸讓人感到不安,雖然林清華大力鼓勵工商業的發展,但是畢竟這不是短時間就可以看到效益的,雖然稅收增多了一點,但由於林清華提高了官員們微薄的俸祿,再加上軍事費用開支和賑濟災民的開支,財政的缺口還是很大的。
林清華的日子不好過,鄭森的日子就更難過了,因為快槍和子彈來源的斷絕,他向南洋一帶的進攻勢頭開始減弱,雖然他靠著幾個投奔他的快槍場工匠的幫助建立了幾座快槍場,但是,由於快槍所需子彈的生產工藝被林清華嚴格的保密著,所以,那些仿造出來的快槍只不過是擺擺樣子而已,在無法得到足夠彈藥供應的情況下,這些仿造的快槍根本無法正常使用。而且,由於他的商人無法得到足夠的茶葉、瓷器、絲綢,因此,他的貿易收入也下降了很多,這讓他很是惱火。
更讓鄭森感到煩惱的是,林清華在江南一帶不停的修建堡壘,雖然那花去了林清華大量的金錢,但他仍樂此不疲,那些水泥磚石建築的堡壘,就像是一個個卡在鄭森嗓子裡的刺一樣,讓他食不下嚥,寢不安枕。雖然他也在江南一帶建了一些堡壘,但是那些堡壘與林清華建的堡壘相比較起來就好比是那竹籬笆一樣不堪一擊,尤其是鎮虜軍所裝備的大炮,更是那些堡壘致命的剋星,見到鎮虜軍中的大炮越來越多,威力越來越大,鄭森只能是望炮興歎了,他除了甩出更多的金錢用來加固自己的堡壘之外,已經再也想不出別的辦法了。
由於兩人之間的隔閡,他們的分歧也越來越大,先是在朝廷政務的處理上無法取得一致,接著便又在南京城的治安管理問題上糾纏不清,到了最後,他們乾脆分道揚鑣,將南京城一分為二,林清華管東部,而鄭森管西部,兩人各把自己的巡邏隊撤回,井水不犯河水,各自治理著自己地盤上的事情,而那些原本表面上還是一體的朝廷官員們也分成了兩班,一班隨著鄭森常駐西帥府,而另一班則隨著林清華常駐東帥府,這樣一來,朝廷就真正分成了東西兩派,隱隱形成對峙之勢。更為重要的是,兩個元帥府的保衛力量更是加強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在這皇宮一帶的小小地域裡,竟然駐紮著近十五萬軍隊,搞得風聲鶴唳,氣氛相當緊張,若是再加上雙方在江南一帶駐紮的軍隊,整個明朝差不多一半的軍隊集中在這裡,這嚴重牽制了雙方的力量,不僅林清華無法全力向北經營,而且鄭森也放慢了進攻南洋的進度。
當然了,在這種對峙下,鄭森是明顯處於下風的,這是由於,不僅他的陸軍少,而且大炮更是少的可憐,無法對鎮虜軍炮兵形成有效制約,所以,他是不敢住在南京城裡的,他的居所位於南京下游十餘里的船上,由他的艦隊保護他的安全。
既然形勢很緊張,那麼林清華自然也不能大意,除了加強府邸一帶的防守之外,他還特意在府裡挖了堅固的底下室,地下室頂上那厚達六尺的水泥鋼筋層足以保證他的安全。
林清華不願意離開南京城的原因除了想向鄭森表達自己的堅定立場之外,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就近控制朝廷裡的兩個皇帝。
雖然林清華與鄭森已經分道揚鑣,但是對於皇宮裡的那兩位天子,他們都沒有把其挪到外面去的意思,還是與以前一樣,皇宮由兩人的衛隊負責保護,而伺候兩位天子的太監也是兩人共同招募,由於已經有一年多的時間兩人沒有再在皇宮裡上過早朝,因此,那兩位天子倒顯得有些自在了,他們兩人除了每日領著太監和自己的妃子們在後花園裡賞花看雪之外,就只剩下研究房中術的興趣了。
在這過去的兩年多的時間裡,林清華不僅鞏固了他的那些地盤,而且還成功的逼降了雲南的土霸王沙定洲,大半個雲南和整個廣西已經落到了他的手裡,除了一些還在負隅頑抗的雲南小土司之外,雲南已經成為了一塊新的財源重地,不僅井鹽源源不斷的輸出,而且氣候炎熱、人煙稀少的雲南還成為了一塊新的屯田之地,那些淮河水災的難民被林清華分批送往雲南,在那裡定居下來,此舉不僅解決了難民們的吃飯問題,而且由於他們都是按照軍事編制組織起來的,並組建了民兵師,因此,雲南將不再是一塊山高皇帝遠的地方。
南邊的戰事漸漸接近尾聲,而北邊的戰事卻仍然沒有結束。
清軍在與鎮虜軍爭奪山西的過程中損失很大,不得已,他們只好放棄了山西,退守直隸,做困獸之鬥。
當馬滿原率領的騎兵部隊在魯南平原再一次沉重打擊了清軍騎兵之後,山東也告光復。本來他的部下是想挾勝利之威一鼓做氣拿下直隸的,但是林清華卻另有打算,他命令部隊停止繼續攻擊直隸一帶的清軍,轉而經營蒙古草原。
在他的命令下,平定雲南的部隊被大量調到北方,山西鎮虜軍人數增加到了近十萬人,他們按照林清華的安排,分成三支部隊,輪換前往蒙古草原作戰,由於合理的安排,因此,在漠南蒙古草原上,鎮虜軍始終保持著至少三萬人的作戰力量,與他們一同作戰的還有由河西回回騎兵整編而成的一個騎兵師,同時還有從青藏高原徵募而來的五千蒙古和碩特部騎兵,他們由固始汗的一個兒子統率,協助鎮虜軍征服漠南草原上的各蒙古部落,逼迫他們與滿清斷絕一切關係,並向林清華稱臣納貢。
由於雙方不僅力量懸殊,而且由於鎮虜軍武器先進,力量集中,進攻目的明確,因此,當那些各懷鬼胎、一盤散沙的蒙古王爺們看見自己部下的那些騎兵被鎮虜軍打得像炸了圈的羊一樣四處亂跑的時候,當他們看到那些前來支援他們但卻也被鎮虜軍打得狼狽不堪的清軍的時候,他們不得不冷靜的衡量一下自己的實力,在與和碩特部的使者交談之後,他們大多選擇了改換門廷,向林清華臣服,與滿清斷絕來往,並將他們的兒子送到武昌,與和碩特部未來的首領一同在林清華派來的老師的教導下學習漢語與漢字。
對於那些不肯臣服的蒙古部落,林清華採取的是以夷制夷的策略,他向那些已經臣服自己的蒙古王爺許諾,誰打敗了那些不肯臣服的漠南蒙古部落,那麼那個部落的一切東西就歸誰所有。在這種誘惑下,蒙古王爺們紛紛聯合起來,主動進攻那些尚未臣服的部落,由於鎮虜軍騎兵部隊的協助,戰爭在很短的時間裡就結束了,當今年秋天到來的時候,漠南蒙古已經被林清華統一起來,而那些得到了好處的蒙古王爺們則將大量的馬匹進獻給林清華,並用更多的牛、羊、馬匹換走他們所需要的食鹽、茶葉、絲綢,這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林清華的財政壓力,並使農民得到了足夠多的耕牛,促進了農業生產的恢復。
在技術上,林清華轄下工場出現了一些新的氣象,在那些經驗豐富的工匠們與那些剛剛從高等學堂技術學院畢業的理論知識紮實的技術人員們的合作下,蒸汽機研製工作取得重大進展,他們採用先鉚再焊的方法,成功的製出了第一台耐壓鍋爐,為了防止其爆炸,他們還在外面又加了一層鉚接起來的鋼板,雖然看起來很笨重,但是以目前的工藝水平,能做到這一步就相當不錯了。
在技術人員們的不懈努力下,在第一台耐壓鍋爐製造出來兩個月後,林清華的第一台蒸汽機成功的連續運轉了兩天兩夜,在利用這台蒸汽機帶動一架新式銑床將一根粗鋼管拉出十五條膛線以後,主管蒸汽機研製工作的宋應星宣佈實驗取得了成功。
對於這個進步,林清華是非常高興的,雖然他曾在這其中點撥了一下,畫了幾張想像圖,但是大部分工作都是那些技術學院的畢業生們完成的,這表明,他的高等教育體制開始結出碩果,中國的技術將逐步取得理論知識與實踐經驗的真正統一。
蒸汽機研製出來以後,林清華不敢怠慢,立刻命令宋應星全力投入到機械製造技術的改造上來,將那些水力機械賣給私人工場,而用賣得的錢發展蒸汽工業,當然了,這些事情不是一步到位的,必須慢慢來,一步一個腳印的走,因為林清華可不願意耽誤自己的軍事工業,畢竟鎮虜軍的軍火需求是相當大的。
與此同時,林清華還命令青衫社協助工場技術人員,秘密製造一種全身鐵甲的內河戰艦,他並不指望能夠一口吃個胖子,他現在需要的是用這種方法開拓技術人員的眼界,並積累他們的經驗,為下一步的打算做好準備。
想到這裡,林清華馬上又拿起一張空白公文,在那上面寫下嘉獎令,宣佈立即頒發給對研製蒸汽機有功的四名技術人員每人一枚「公輸班勳章」,並獎勵每人一萬圓,而其他的一些輔助人員也每人獎勵五百至一千圓。
此時,書房門外響起一個聲音,「元帥,莫不計求見。」
林清華知道應該是莫不計送公文來了,因此便起身將書房門打開。
門一開,林清華卻發現門外除了莫不計外,還站著另外兩個人,一人為剛從湖廣調到南京的黃宗羲,另一人則是青衫社首領洪熙官。
林清華放三人進來,命他們坐下。
莫不計將懷裡抱著的一摞公文奏章放在書桌上,隨後向林清華稟道:「元帥,這些奏章與公文屬下已經處理完了,就等著元帥許可了。」
林清華點頭示意莫不計坐下,隨後他也坐回書桌邊,一邊看著那些新送來的公文,一邊詢問道:「黃先生怎麼這麼快就到我這裡來了?不是說好了讓你先休息十天嗎?等安頓好了家人,再到我這裡來報到。」
黃宗羲恭敬的答道:「回元帥,屬下已經將家人安頓好了,拿著元帥的命令,所有的人都不敢怠慢,就連順天府尹也來幫忙,昨日諸事已畢,所以今日屬下便來了。」他頓了一頓,接著又說道:「元帥有什麼事情讓屬下去做,這就快吩咐吧。看到別人都在做事,唯有屬下還無所事事,屬下心中實在是焦急的很。」
林清華轉頭看著黃宗羲,說道:「既然這樣,那也好,反正這裡現在正缺少人手,尤其是象黃先生這樣治政經驗豐富的人。我把黃先生、顧先生和王先生從湖廣調來,為的就是讓你們幫我整頓稅法,顧先生與王先生先來一步,但湖廣暫時還離不開你,所以直到現在才將你調來。黃先生在給我的奏章中說的好,歷朝歷代都沒有將稅法理清楚,以至於越來越亂,朝廷收入也越來越少,百姓的負擔卻越來越重,這才是各朝最最致命的地方。」
黃宗羲點了點頭,說道:「遍觀歷朝歷代,很多朝代都是亡在流民手中,而流民從何而來?還不是放下了田產與鋤頭的農夫?若有口飯吃,他們何以會鋌而走險?一旦天下流民太多,那麼這天下也就快亂了。黃某多年總是在想這個事情,到底是什麼原因使得百姓離開土地?前些日子漸漸想明白了,這一個原因是土地兼併,大的鄉紳地主多是一些有權有勢的豪門,仗著權勢,肆意傾軋升斗小民,小民百姓告官告不過,說理又無處去,只能眼睜睜看著祖輩傳下的田產一點一點被人奪去,沒了求生之途,軟弱一點的去討飯,最後餓死道邊,強橫一點的拉幫結伙,或入山林做匪,或進市井為盜,一旦天下大亂,則匪盜搖身一變就可成為流寇,數股大的流寇相互兼併,最終釀成亡國之禍。」
黃宗羲頓了一頓,接著說道:「另外一個原因則是這稅法了,多數朝代徵收農稅並沒有那麼精細,不按照土地的好壞與否徵收,而是定下一個統一的稅率,指定徵收,而且由於大戶人家往往勾結貪官,隱瞞田產,甚至將稅賦加在貧苦百姓身上,這樣一來,小民百姓負擔更重,尋常年景就很難溫飽,一旦遇到荒年,就更活不下去了。雖然到了萬曆朝時,首輔張居正大人曾經試著施行了『一條鞭法』,嚴厲的懲處了一批隱瞞田產的大戶和官員,暫時使得朝廷稅收增多,而且小民百姓的負擔也減輕了些。但是,這種局面未能持久,而且由於此法將賦役一律折銀徵收,這樣一來,農人必須先將糧食賣給商人,從商人那裡得來銀子,然後再用銀子納稅,這樣,農人就又受了一層商人的盤剝,收入更少。這就出現了個怪圈,雖然朝廷想減輕百姓負擔,但是當一段時間過去,百姓身上的負擔不僅未能減輕,反而更加沉重,天下不亂才怪。」
林清華略微沉思片刻,隨即問道:「那依你之見,有何解決的辦法?」
黃宗羲說道:「黃某才思很淺,前幾日與顧大人、王大人商議,慢慢的理出個頭緒來。依我等看來,百姓負擔重,一則是因為官員太多,不僅科舉上來的人有,恩蔭的、賞功的、世襲的也多,這樣一來,官員只會越來越多,而官員的俸祿都是從稅銀中得來,那麼就必須加重賦稅。二則是商人的中間盤剝,使得百姓深受其害。這樣看來,就必須從這兩個地方下手,一則大力削減官員數量,合理分配政務,二則禁止商人盤剝百姓,最好能夠直接徵收糧食。」
林清華點頭道:「第一條可以辦,但第二條不能這樣辦,必須另想辦法,比如說直接由官府收購農人種的糧食,價錢稍微比商人的高上一點兒,這樣一來,商人就不得不提高價錢,否則將買不到糧食。」
黃宗羲說道:「但是這樣一來,就又必須增加官員數量,似乎有些不妥,而且所需金錢巨大,恐怕國庫難以承擔。」
林清華說道:「兩害相權取其輕,糧食是國之根本,不能有什麼閃失。俗話說『無農不活,無商不富,無工不強』,可見農業十分重要,說到底就是糧食很重要,不能疏忽。至於金錢方面嘛,買進來自然要賣出去,只需稍微加一點兒價,保住成本就可以了。」
黃宗羲沉思了一會兒,隨後接著說道:「屬下還曾這樣想過,歷來丁稅多由小民百姓來承擔,而大戶大家地多人少,這樣一來十分不公平,雖然張居正大人曾將部分力役攤入田畝徵收,但是還是沒有從根本上解決問題,所以屬下想向元帥進言,不如索性將丁稅全部攤如田畝徵收,地越多,稅越高,於百姓有好處。」
林清華讚道:「跟我想到一塊兒去了,看來我沒有選錯人,你馬上就去辦。」
黃宗羲猶豫了片刻,隨後問道:「前日元帥曾經命莫先生將心中所想的那種『累進稅』的方法講給屬下聽,但屬下左想右想總覺得有些不妥。」
林清華有些驚訝,遂說道:「你講講看。」
黃宗羲說道:「清丈田畝不僅十分繁雜,而且容易造成官紳勾結,況且如今天下尚未完全平定,故而暫時不易這樣處理,還望元帥三思。依屬下之見,莫如規定最高地租額,不許地主胡亂加租,違者從重治罪。」
「你也這麼說?」林清華有些拿不定主意了,「顧先生與王先生也是這麼勸我的,看來我真的該好好的考慮一下了。」
屋子裡一下子沉寂下來,沒有人敢打斷林清華的沉思。
過了好一會兒,林清華才再次說道:「這樣吧,暫時就按照你說的辦,不過,官員們的田產一定要限制在五百畝以下,否則立即罷官問罪!另外,再次重申一邊,任何軍官都不許經營田產,違者以軍法處治!」
莫不計馬上接口問道:「那,那些明室王子們的田產怎麼辦?光是河南的幾十個逃到南邊的王子就鬧騰的不得了,他們嚷嚷著要朝廷把他們的田產交還給他們。可是那些田產有的已經被我軍用於屯田,有的則被百姓作為私地耕種,若是還給他們的話,恐怕會激起民變。」
林清華冷哼一聲,說道:「不要理他們!作威作福了兩百年,還想繼續作下去啊?要吃飯自己解決!休想再從老百姓身上搾取油水!他們想罵就讓他們罵去,張慎言的那《東林雅苑》不是最喜歡罵我嗎?就讓他們繼續表演好了,我可不吃他們那一套!」說到這裡,林清華忽然又想起個問題,遂轉頭詢問坐在靠近門邊的洪熙官,問道:「你們查的怎麼樣了?張慎言跟鄭森有什麼勾結?他們為什麼會勾結到一塊兒?張慎言就那麼健忘?」
洪熙官說道:「張慎言的那報紙《東林雅苑》其實是鄭森的手下葉翼雲幫著辦起來的,實際上與鄭森的《三山報》是一個鼻孔出氣,只不過,現在看來雙方也是有些囹圄的,還並非鐵板一塊。至於他們為何會相互勾結,屬下還沒有查明白。」
林清華歎道:「這些食古不化的傢伙!非要抱著孔子的臭腳不放!」他轉頭看了看黃宗羲與莫不計,卻見他們臉上並未顯出特別驚訝的表情,便知道他們已經習慣了自己的這種對待孔子的態度了,不再感到驚訝了,遂接著說道:「我就不信,他們還能比我的《號角》和侯方域的《寧報》更好!」
林清華頓了一頓,隨後對莫不計說道:「我上次叫你幫我找的那幾個人找得怎麼樣了?」
莫不計說道:「找到了,已經開始按照您的吩咐在干了。只是屬下不明白,為何不將那張慎言一夥抓起來,卻非要這麼拐著彎兒來?」
林清華解釋道:「以力服人不如以理服人,我相信,『時移則事異』,他們的那一套越往後就越不吃香,所以,不如就用這個辦法弄,跟他們搞辯論。」
林清華低著頭又想了一會兒,發現自己現在已經沒有什麼要說的了,於是便說道:「若大家沒有什麼事情了,就下去吧,莫先生把桌子上那些處理完的奏章拿走,黃先生到咨議府去與顧王二位先生攜手合作。」
莫不計與黃宗羲馬上站起,向林清華行禮後,便走出書房。剛跨出門,莫不計忽然又想起一事,忙轉身說道:「方纔順天府尹來了,他想求見元帥,此刻正在正廳等候元帥召見。」
林清華問道:「順天府尹?他來幹什麼?」
莫不計說道:「還不是為了上個月的那件案子。」
林清華有些想不起來,便問道:「案子?什麼案子?」
莫不計解釋道:「就是那件『聚賢樓』的案子。」
林清華恍然大悟,說道:「原來是齊鯨波的那件事啊,我知道了,你現在先去跟他聊聊,我隨後就到。」
洪熙官將門關上,隨後從腰間掛著的一個布包裡取出一個盒子,交給林清華,說道:「這是青衫社剛剛從湖廣送來的,屬下不敢耽擱,馬上送來了。」
林清華接過盒子,卻見那盒子上的封條完整無缺,知道是密件,但他並不想避過洪熙官,便立即當著洪熙官的面將那盒子打開了。
盒子裡裝著一個千里鏡,還有一封信。
林清華打開信看了看,隨後又拿起那個千里鏡,高興的遞給洪熙官,說道:「湖廣槍場已經成功的製出了千里鏡,這是他們送來的樣品。」
洪熙官接過千里鏡,略微觀察一番,隨後讚道:「比鄭森的那些千里鏡還要好,看起來那兩名從澳門請來的洋工匠還真有些本事。」
林清華將盒子放在書桌上,說道:「人才不分國界,只要是人才,我就能用。」他舉起手中的那封已經打開的信,說道:「你猜猜,這裡面說的是什麼?」
洪熙官笑道:「一定是那艘鐵甲船的消息吧?」
林清華將信遞給洪熙官,說道:「你只猜對了一半,除了那艘鐵甲船已經下水試航的消息外,還有一個更讓我高興的消息,那就是,那種大炮已經造好了,現在我終於可以和鄭森攤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