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道難,難於上青天」,這句詩描繪的正是四川道路的艱難,不過,這句詩放在四川的邊緣地帶是合適的,但如果將這詩放到四川內部就不大正確了。
四川是一個內陸盆地,其四周是崇山峻嶺,與外界的交通十分不便,因而其地理位置相對來說就比較孤立,但其內部卻是較為平坦的沖積平原和一些山地丘陵,交通條件比較便利。在川中地區,由於長江及其支流所組成的水運系統較為發達,內水涪江,外水岷江,中水沱江交匯於長江之中,組成了便利的交通網,溝通著成都與重慶之間的交通,因而成都與重慶也就理所當然的成為了整個水運系統的樞紐,而且憑借地理條件的優越,成為了整個四川的經濟、政治中心。
四川的這種獨特的地理條件決定了四川的防禦特點,要想防守住四川,不能把軍隊放在川中,而應將主力放在那些山嶺峽谷之外,只有依托這些外圍防線,四川才能有效的抵禦外來的軍事力量。一旦外來的軍事力量突破了四川的外圍防線,那麼四川就無險可守了,而那從川外進入川中的軍隊一旦到達平原丘陵地區,就立刻擺脫了「地利」上的被動,能夠很順利的拿下整個四川。
正是由於這個原因,張獻忠才會在川北佈置眾多軍隊,這一方面可以有效防禦北邊的軍事威脅,而另一方面則可以為自己北出陝西奠定基礎。不過,由於張獻忠在川東與川南連吃敗仗,使得他的兵力捉襟見肘,所以他不得不將北邊的軍隊撤回成都一帶,全力防守成都。這樣一來,整個川北就成為力量真空地帶,為鎮虜軍的南下四川創造了必要條件。
此刻,鎮虜軍的沈猛將軍正領著一萬五千名鎮虜軍順著一條大河向南急進,準備按照林清華在信中的吩咐,由北面夾擊成都。雖然鎮虜軍的人數僅僅只有一萬五千人,可是他們的身後還跟著近兩萬名民夫,他們運載著大量的軍械與糧食,與軍隊一同南下。
沈猛從幾名川北嚮導那裡知道,自己現在已經進入了四川的腹地,而且離成都已經不遠了,據嚮導估計,最多再走三天,就能趕到成都東北面。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將沈猛的注意力吸引過去,他抬頭望去,卻見兩名探馬正催馬快速奔向這裡。
那兩名鎮虜軍探馬在沈猛跟前停下馬,其中一人說道:「報告將軍,前方三十餘里處發現兩座土寨,而那土寨正被一支軍隊圍攻,他們打的是大西的旗號。」
「哦?」沈猛聞言一驚,因為這一路南下,並沒有看見張獻忠的人馬,此時在前方忽然出現了大西軍,那麼就是說,已經快要與張獻忠接觸了。
他馬上命令身邊的一名師長:「你快去傳令,部隊立即做好戰鬥準備,一萬人為前鋒,五千人護送輜重跟在後邊,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隨意下達開火命令!」他向那兩名探馬說道:「你們再去探來!一旦偵知敵方虛實,就立刻返回報我!」
兩名探馬不敢怠慢,當即撥轉馬頭,催馬向西南方奔去。
沈猛知道此時已經不容他猶豫,他立刻領著一個師跟在那探馬後面,向著西南方急速行去,走了十多里時,終於能夠聽見炮聲了,不過,那炮聲顯然稀疏的很,最多不過三四門炮而已,一個時辰能夠響二三十聲就不錯了。
兩名探馬很快奔回,他們說那些土寨之上挑得是大明帥旗,而那攻打土寨的大西軍的帥旗則是「孫」字旗,看起來應該是張獻忠四義子之一的孫可望。
沈猛心中盤算片刻,隨即下達命令:「全軍立刻加快速度,猛攻圍寨大西軍!」
一萬鎮虜軍急速向前推進,一路之上遇到幾股大西軍的游騎,雙方並未發生戰鬥,因為那大西軍的游騎知道對方厲害,他們一看見鎮虜軍的軍旗,當即策馬奔走,不敢有片刻的停留。
等沈猛領著鎮虜軍奔到土寨之前時,卻驚奇的發現,那些包圍土寨的大西軍已經向南退卻,空蕩蕩的土寨外,只剩下了數千具屍體,還有那滿地的兵器旗幟。
沈猛命令部下打掃戰場,而他自己則領著數十騎前往土寨問話。
來到土寨前,沈猛卻見土寨寨門仍舊緊閉,土寨的寨牆之上則站滿了手持長矛的兵丁,在寨門樓上,還可以看見幾門大炮。
那守衛寨牆的兵丁見沈猛走近,便大聲問道:「咄!來者是何人之軍?」
沈猛騎著馬向著寨牆上抱拳道:「我乃大明楚國公鎮虜軍部下沈猛,此次奉令由陝西南下四川,準備剿滅張獻忠流寇,方才見有人圍寨,又見寨上懸掛大明戰旗,便率軍前來相助,卻不料那張獻忠賊軍膽小如鼠,一見我軍便逃之夭夭,倒免了我一番工夫。」他頓了一頓,又道:「我見貴軍似乎應該是這川中主軍,熟悉地形,而我軍則是從外地遠來的客軍,人生地不熟,故而希望能與貴軍聯手向南進擊,一同剿滅張獻忠!還望這位兄弟快去稟報你家將軍,就說沈猛想拜見他!」
那兵丁見來人確實打著大明軍旗,雖然他們的軍服有些古怪,但剛才張獻忠軍隊調頭逃跑那可是他親眼所見,因而他立刻轉身跑下寨牆,去向寨中將軍通稟。
沈猛等了好一陣,那兵丁方才奔回,他大聲喊道:「請將軍命貴軍向後退出百丈,我家將軍方可出來與將軍見面!」
沈猛回頭向親兵吩咐幾句,親兵便奔向軍隊,片刻之後,大軍後退百多丈,沈猛則只留下五十名親兵,在寨門外十餘丈處等候守寨的將軍。
半盞茶的時間過去,那緊閉的寨門終於打開,一隊百多人的兵丁手持長矛奔了出來,將沈猛等人圍住,緊接著,一名騎著黑馬的將軍在一群兵丁的簇擁下走出土寨。
那將軍向著沈猛一抱拳,說道:「早就聽說張獻忠在川北吃了大敗仗,據說對手就是一位姓沈的將軍,卻不知是否就是將軍?」
沈猛聽到這人說話,猛的一愣,此時他才從話音中聽出,這名身材高大的將軍居然是一名女子,待他向那將軍臉上仔細看時,方才真的確認這將軍正是一名女子。
沈猛有些驚奇的眨了眨眼睛,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他急忙向那將軍一抱拳,說道:「在川北山中阻擊張獻忠的正是沈猛,不過卻沒有那麼的厲害。倒是將軍讓沈猛詫異,沒想到沈猛在有生之年,居然真的能見到一位巾幗英雄,這可真讓沈猛吃驚,將軍年紀甚輕,卻又如此的神勇,居然面對數萬敵軍的圍攻而能保持軍心不亂,倒真讓沈猛佩服!」
那女將軍聽到沈猛這樣說,不覺輕笑幾聲,說道:「將軍客氣了,守寨的功勞可不是我一個人的。前些日子我就聽說從川東過來一支軍隊,他們也自稱鎮虜軍,一舉將川東張賊流寇肅清,莫非你與他們是一路的?」
沈猛道:「正是!他們先入川,我是前些日子才從川北山裡開出來的,如今正欲趕往成都與同袍共擊盤踞成都的張賊,聽口音將軍應該就是這一帶的人,不知將軍是否肯與我軍一同往攻成都?」
那女將軍說道:「這個我可做不了主,要問我家老將軍。」
沈猛道:「那就煩請將軍領我往見你家老將軍。」
女將軍點頭道:「可以,不過你只能帶十名部下,其他的人就等在寨子附近,回頭我命部下做下粗食,也好犒勞將軍部下。」
沈猛向身邊的一名師長吩咐了幾句,命他留下指揮軍隊,隨後便領著十名士兵,跟在那女將軍身後,走進了土寨。
女將軍領著沈猛一直走進土寨最中間的一處院子,她跳下馬來,隨後便將身上盔甲除去,待她將頭上戴著的頭盔也摘下時,一頭青絲便飄落肩頭,隨著頭部的擺動,一蕩一蕩,只看得身後的沈猛忘記了身在何處。
女將軍回頭看著愣在馬上的沈猛,嫣然笑道:「怎麼?莫非將軍看見了什麼妖怪嗎?」
沈猛回過神來,忙道:「沒什麼,沒什麼!只是我覺得有些奇怪,姑娘如此年輕,居然能在軍中擔當重任,這實在讓沈某感到詫異。」他隨後也跳下馬來,並將馬的韁繩交給身後的士兵。
女將軍說道:「怎麼?莫非將軍以為年輕女子就不能當將軍?」
沈猛搖頭道:「沈猛不敢,只是如今身逢亂世,男人尚且苟且偷生,更何況弱女子了!」
那女子顯然被沈猛的這句話挑動了心中隱痛,她眼圈一紅,隨後說道:「我家老將軍常說『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越是在這種亂世,人就越不能消沉。」她將頭盔遞給身邊的一名女兵,隨後向院子裡做了個「請」的手勢,並說道:「請沈將軍先隨我的親兵入房喝杯茶,待我去將我家老將軍請來。」
沈猛在屋子裡坐定,當他剛剛將那杯清涼解暑的涼茶喝到一半的時候,女將軍已經扶著一名身材高大的老者走進了屋子。
沈猛趕緊站起行禮,口中呼道:「沈猛參見老將軍。」
「罷了,罷了!怎麼你真的這麼多禮?看來芙蓉說的不錯,你真的有些婆婆媽媽。」那老者一開口,就又將沈猛嚇了一跳,因為他分明聽出這老者也是一名女子。
本來這老者進屋時沈猛就能看出來的,但一來由於屋中光線不好,二來則因為那老婦人身穿一件男子穿的青袍,而且頭髮也像男子一樣盤起,並用方巾包住,因而一時倒真辨不出男女來。
看著沈猛那發愣的樣子,那年輕女子又是一笑,她對那老婦人說道:「乾娘,你看我沒說錯吧,這傢伙就是看不起女子,他肯定以為您是個男子呢!」
那老婦人也呵呵一笑,她望著沈猛那張稜角分明的國字臉,口中說道:「喔,不錯,是條漢子!難怪能擊敗張獻忠十多萬人。」她指著沈猛後面的椅子,說道:「坐吧,在老身這裡就不要多禮了,當年崇禎皇帝召見老身的時候,老身也像你這樣緊張,不過,過一會兒就好了。」
待沈猛千恩萬謝的坐下,那年輕女子也將那老婦人扶坐於上首的一張太師椅上,而她自己則侍立在老婦人的身邊。
老婦人瞇著眼睛,看著沈猛,直把沈猛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過了半天,老婦人方才清了清嗓子,說道:「我聽說是你將寨子外的那些張賊兵馬給打跑的?」
沈猛趕緊解釋道:「不……不是,我趕到時他們就跑了,想必是因為見寨子堅固,不易攻破,便自行退走了。」
老婦人滿意的點點頭,說道:「那也是他們知道你來了,你在川北把他們打怕了,他們知道你的厲害,便自己溜走了。要不是你帶兵趕到,恐怕他們還要圍攻下去呢!如今寨子中的兵越來越少,若真是這樣相持下去,老身可能真的與芙蓉葬身於此了!」
沈猛問道:「請恕沈猛冒昧,我還不知道將軍尊姓大名呢!」
老婦人呵呵笑道:「老身姓秦,名良玉。秦良玉就是老身了,當然了,老身是秦良玉,不是左良玉,老身和他沒有一點兒關係,你可千萬別弄混了!」
聽到這裡,沈猛忽然站了起來,說道:「秦良玉?莫非您就是那位率領石柱白桿兵北上勤王的那位女中豪傑?」
秦良玉笑著揮了揮手,說道:「坐下吧,坐下吧!老身雖然曾上北京打過幾天仗,可是也沒取得什麼大的戰績,不提也罷。」
沈猛說道:「秦將軍過謙了!當年晚輩還在山東當響馬的時候,晚輩就聽說過您的大名,卻不料居然能見到您,真是三生有幸!」
秦良玉有些驚奇,問道:「怎麼?你曾當過響馬?」
沈猛不好意思的說道:「是的,當年活不下去,萬般無奈之下,只好當了響馬。不過,沈某問心無愧,我從來沒有做過一件傷天害理的事情,我幹的都是劫富濟貧的買賣。」
秦良玉點頭道:「這個老身知道,如果百姓們都有飯吃,都有衣穿,那麼這天底下就沒有流寇、土匪了,說來說去還是朝廷對不起百姓啊!當年我從京城南返之時,就聽說山東響馬蜂起,卻沒想到今日卻在這裡碰到一位,哈哈!看來咱們還真是有緣呢!」
沈猛說道:「如今沈猛已經不幹那劫富濟貧的勾當了,楚國公說的好,你救得了一人、十人、百人,可你救不了天下所有的人,只有跟著楚國公將天下所有不平之事消除,百姓方能過上好日子,天下也才能安定下來。」
「哦……這個楚國公說的倒不錯。」秦良玉低著頭沉吟道,「卻不知他是哪裡人氏,師從何人?」
沈猛道:「楚國公祖上出海經商,後來便在海外定居,他沒有從過什麼名士為師,全是自學。」
秦良玉點頭道:「原來如此!」她扭頭看看站在身邊的芙蓉,又轉回頭看看坐在椅子上的沈猛,頷首道:「方纔芙蓉跟我說,你想請我軍帶路,共同進攻成都的張賊?」
沈猛道:「晚輩正是此意。雖然我軍中有幾個川北嚮導,可是他們並不十分熟悉川中一帶的地形,因而我軍行的不快,若有貴軍相助,我軍不僅能加快行軍速度,而且聲勢也壯大許多。」他站起來向秦良玉作揖道:「晚輩懇請秦將軍派兵協助我軍。」
秦良玉笑著說道:「沈將軍不必行此大禮,就算你不說,老身也會派兵協助你們的。」她歎了口氣,說道:「也不知老天發了什麼瘋,降下張獻忠這麼個凶神,禍亂川中,屠戮士民,害得百姓家破人亡。」她抬頭看了看芙蓉,伸出左手,拉住芙蓉的右手,說道:「芙蓉是個苦命的孩子,她本是成都郊外一家普通佃戶家的大閨女,有一個弟弟,一家四口人,雖說不上富裕,可是一年辛苦下來,倒也能混個溫飽。怎知天有不測風雲,那張獻忠領著流寇大軍又打進了四川,到處搶糧殺人,芙蓉他們一家不得不外出逃難,誰知路上遇到張獻忠的匪兵,她雙親遇害,弟弟失蹤,她卻被匪兵抓去。雖然她幼時也曾習過武藝,而且身材高大,尋常壯漢倒也不能把她怎樣,可是,畢竟這雙拳難敵四手,五六個匪兵一湧而上,就把她擒下了。後來匪兵們押著她向川北進發,路上卻被我遇上,一陣撕殺,我將芙蓉救下,因見她體格健壯,又會武藝,我便將她收入軍中,後又收她為義女,從次她也總算是安定下來。」
「乾娘……」聽到秦良玉說起往事,芙蓉禁不住淚如雨下,俯身秦良玉懷中,嚶嚶哭了起來。
秦良玉用左手撫摸著芙蓉的秀髮,口中連歎,她望著沈猛,說道:「這孩子雖然武藝不錯,可是心腸卻好的很,從來不殺投降了的匪兵。不過,這也正是讓老身擔心的地方啊,老身年歲已經太大了,恐怕也不能再這麼對她教導下去,所以不如就讓她多磨練磨練,也好讓她多見見世面,改改她的性子。」她頓了頓,說道:「這樣吧,老身已經決定了,今晚就派兵領著你們向成都開拔,就讓芙蓉帶領我部下的兵好了,她是成都本地人,沒人比她更熟悉那裡了。」
幾名兵丁正有氣無力的坐在一顆被剝光了樹皮的樹下,他們個個面黃肌瘦,雙眼緊閉,看起來似乎已經是一群快要餓癟的人。
由於樹皮已被剝光,因而那顆兩人合抱的大樹已經死氣沉沉,樹梢上的葉子也已經掉的差不多了,也不知道是被人剝去吃了,還是因養分不足而自行脫落,陽光透過樹枝,照射在樹下,使得地面看起來斑駁不堪。
羸卒,枯樹,但卻沒有昏鴉,因為附近方圓百里的所有鳥雀幾乎已被吃光了。
「吱——吱——吱——」幾聲微弱的蟬鳴從樹上傳來。
一名兵丁聽到這蟬鳴,慢慢睜開眼睛,費力的抬起頭,向著樹頂部望去,並豎起兩隻耳朵,用心的傾聽。但那蟬好像發現了他的企圖,於是這裡就又寂靜下來。
正當兵丁以為是自己發生了幻覺,並準備再次入定的時候,又有幾聲蟬鳴傳來,將他的精神一振。兵丁撐著樹幹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努力的向樹上尋找著,試圖找到那只躲藏起來的蟬。其他的兵丁也聽見了蟬鳴,他們跟著站起,圍著那顆枯樹,慢慢的旋轉著,就像是一群著了魔的殭屍。
終於,一名兵丁看見了,他費力的舉起手,指著那樹幹,說道:「在……在那裡!」
眾人順著他的手指望去,好不容易才看見了在那離地面足足一丈高的地方,正貼著一隻指甲蓋大小的蟬,看起來那蟬剛剛褪殼不久,身體還是黃的。
「那是我的……」一名兵丁掙扎的試圖向上爬去,但沒等他說完,他就被另外一名兵丁推倒,跌坐在地上,另外的那幾名兵丁則揮舞著手中的長矛,向那樹上戳去。
「當——當——當——」一陣鑼聲傳來,一隊看起來沒那麼飢餓的兵丁押著幾個人走了過來。
不知是被兵丁們的長矛嚇著了,還是被那鑼聲嚇到了,那只蟬立刻展開雙翅,飛的無影無蹤,再也看不到它的身影了。
兵丁們喪氣的扔下長矛,互相埋怨著,並氣惱的向著鑼聲傳來的方向望去。突然,他們人人睜大了雙眼,一眨也不眨的看著那隊漸漸接近這邊的那群兵丁。
只見那群兵丁正押送著三男一女四名人犯,他們顯然比樹下的兵丁有精神的多,因為他們是張獻忠的親兵,吃得東西要好些。
樹下的兵丁紛紛挪了過去,睜大眼睛看著那四名人犯,其中幾人已經流出了口水。
一名兵丁拉住一名親兵的袖子,問道:「這……這幾個人……」
那親兵斜眼看了看那名拉住自己袖子的兵丁,懶洋洋的說道:「死囚!」
「死囚?」那群餓得半死不活的兵丁聽到這兩個字,當時就來了精神,雙眼上下打量著那四名人犯,在心裡估摸著他們的重量。
那親兵「呲」了一聲,說道:「你們可別打什麼壞主意,皇上吩咐了,這四個人不能讓他們痛痛快快的死,要讓他們慢慢的死!因此便令我等將其鎖到站籠裡去,讓太陽曬乾他們!」他掃了眼面前的這群「殭屍」,又加了一句:「他們如果不死,你們也不能碰他們,要是誰敢亂碰的話,立斬不赦!」
眾羸兵跟在親兵們身後,將那四名人犯一直送到校場的站籠邊,待親兵將人犯鎖入站籠後,他們就都在校場四周尋找地方坐了下來,眼睜睜盯著那四個人犯,就等著他們嚥氣了,不多時,校場周圍就坐滿了人,他們全都無一例外的緊盯著那站籠中的人犯,就像是一群飢餓的狼在盯守著獵物。
被關在站籠中的四名人犯為三男一女,其中兩人身穿黑色長袍,金髮碧眼,一看便知不是中原人氏。另外那名男性人犯看起來有四十多歲,身穿八卦袍,看起來似乎應該是個神漢,而那名女犯人則身穿黑色絲袍,腰上繫著一圈銅鈴鐺,臉上還塗著紫色,不過,由於太陽下汗水直冒,因而不多時她的臉就變成花的了,一塊兒紫,一塊兒白,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剛剛被關在站籠中的時候,四人還能保持沉默,可是過了不多時,四人就忍不住了,尤其是那女人,更是滿嘴污言穢語,將滿場的兵丁全問候了一遍。不等她罵完,那名身穿八卦袍的男人也跟著罵了起來,他一邊罵,一邊說道:「師妹,咱們能夠一起死,當真是不枉咱們相處一場。」
「呸!」女人瞪了男人一眼,口中罵道:「你個沒本事的東西,老娘跟你這麼些年,算是白吃了那麼多苦了!你連個小孩子都治不好,還虧你跟著師父學了那麼些年!你治不好孩子也就罷了,那你倒是跑呀?可你個窩囊廢又拖累老娘,害得老娘跟你一起倒霉!」
男人歎道:「我怎麼知道張獻忠這麼厲害?居然能把咱們從城外又給抓回來?早知道,我就領著你跑了!聽說如今江南一帶安定,要是能夠跑到那裡,咱們就不缺吃不缺穿了!」
聽到二人這麼你一言我一語的爭吵、咒罵,那名身穿黑色長袍、脖子上掛著個小十字架的洋人忍不住了,他望著二人,說道:「你……你們……你們這些巫師!你們竟然用這麼卑鄙的方法害人!你……你們是魔鬼!你們是要下地獄的!主是不會饒恕你們的!」
女人望著洋人,罵道:「你個天殺的洋和尚!要不是你們施了妖法,破了咱們的替身之計,咱們能被張獻忠拉到這裡來嗎?那替身身強力壯的,眼見著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就快要把狐仙給引出來了,可是最後還是被你們給嚇跑了!」
洋人抬頭望著天,雖然脖子上的那圈木板硌得他脖子很疼,但他還是用右手在胸前劃著十字,口中用拉丁語喃喃說道:「仁慈的主啊,請寬恕這世界上的罪人吧!」
另一名洋人說道:「安文思,你就別再替這兩個混蛋贖罪了,他們是不會得到主的寬恕的!」
安文思看著身邊的同僚,沉痛的說道:「對不起,利累斯,是我連累了你,我不該勸說你與我一起到中國來的。」
利累斯搖頭道:「不,我不後悔,我是自願跟著你來的,我願意用自己的生命,來喚醒這些沉睡的人,用神聖的宗教洗滌他們的靈魂,讓他們能夠重新回到上帝的信仰中來。」他看著天上的太陽,喃喃道:「如果我們不願意做出犧牲的話,那麼就會讓那些新教得到機會,那麼馬丁amp;#8226;路德的信徒就會把新教傳播到這個古老的國度,我們已經失去了北德意志的很多信徒,我們必須再發展更多的信徒,只有這樣,羅馬教廷才不會消亡。為了信仰,德意志的諸侯們不惜互相開戰,我們也不能落後啊!只是不知道那場戰爭結束了沒有?」
安文思痛苦的說道:「這場戰爭已經斷斷續續打了三十年,上帝的子民已經付出了太多的犧牲,我只能祈禱這場該死的戰爭快點兒結束。三年前,我從湯若望轉給我的信中知道,法國軍隊在洛克瓦會戰中擊敗了西班牙人,佔領了阿爾薩斯,戰爭的形式更加的複雜了。那時候我曾邀請湯若望來這裡協助我們,可是當時他正在幫助中國的皇帝製造大炮,以抵禦北方的蠻族,所以沒有來。現在看來,是上帝在保佑他,否則的話,他也會像我們一樣被這群愚昧的人殺掉。」
四個人各說各的,各罵各的,引得看守他們的張獻忠的親兵一陣嘖嘖稱奇,一時之間,校場之上顯得熱鬧了些。
與親兵們熱鬧的看戲的快樂心情不同,張獻忠現在的心情很不好,可以說是糟糕透了。首先,他的唯一的兒子死了,是病死的,無論是神漢巫婆的法術,還是洋和尚的醫術,都沒能挽救他的性命,就在張獻忠率軍攻擊官軍陣地並被擊退的當天晚上,小皇子就死了,甚至連一句話也沒有說就死了,這讓敗退回營的張獻忠十分的痛苦。為了洩憤,張獻忠命令親兵將兩個傳教士和那兩個「仙人」一同關進死牢,並準備將他們關進站籠活活曬死。
第二個讓張獻忠感到痛苦的事情是,他發現官軍的軍隊似乎越來越多了,而且看起來官軍的糧食似乎還剩下不少,這讓他南下雲南的企圖落空了。
最後一個讓張獻忠感到痛苦的是,派到北邊去攻打秦良玉土寨的孫可望兵敗而回,而且還給他帶來一個極為震驚的消息——川北的鎮虜軍已經南下了,而且帶兵的將領應該就是在川北山中阻擊他多日的沈姓將軍。
這些接踵而來的打擊讓張獻忠立刻蒼老了許多,他已經有些害怕了,雖然他不肯承認這一點,但他心裡清楚,他真的害怕了,這還是他自從進入軍旅以來第一次感到害怕。
想到這裡,張獻忠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抽出腰刀將牆壁上掛著的山水畫給劃了個亂七八糟,隨後他還將屋子中所有能讓人高興起來的東西全部劈了個稀爛。
看到張獻忠這個憤怒而瘋狂的表現,坐在屋子一側的將領都屏息寧神,連大氣也不敢出一口,生怕惹惱了張獻忠,讓他把自己也給劈了。
直到張獻忠的義子孫可望與李定國從身後將張獻忠抱住,並將他手中的腰刀奪下,張獻忠才安靜下來。
站在廳房門外已經半天的汪兆齡見張獻忠手中兵器已經被奪下,方才戰戰兢兢的走進屋子,跪倒奏道:「萬歲……萬歲,剛才宮女們來稟報說,娘娘要懸樑自盡,幸虧發現的早,否則的話……」
「她要死就讓她死!老子事先就說了,要是曌兒死了,老子就讓她陪葬!現在曌兒已經死了,她願意陪葬就去吧!」
看到張獻忠暴跳如雷的樣子,汪兆齡把已經到達嘴邊的話又生硬的嚥了下去,他頭低的更低了,聲音也變的更輕了,猶豫再三,他喃喃道:「萬歲吩咐的事情小臣已經辦妥了,所有剩下的糧食都已經裝車了,只等萬歲一聲令下,我軍就可翻越川西的茫茫群山,擺脫官軍了!」
張獻忠瞪著汪兆齡,半天說不出話來。
孫可望壯著膽子,問道:「父皇,咱們真的要翻過川西大山嗎?那裡可是很少有人煙啊!打糧是不可能的了。」
張獻忠咆哮道:「山中野菜、樹皮、草根甚多!還怕沒有人煙?等繞過川西,老子還是能夠南下雲南!有阿來婆帶路,老子一定能在雲南立足!」
孫可望道:「是,有父皇做主,咱們一定能夠逃出去!」
張獻忠呵斥道:「老子不是逃跑!老子是轉移!老子是撤退!老子是準備翻本兒!」他將坐在屋子角落裡的眾將來回掃了一眼,隨後喊道:「孫可望、李定國、劉文秀、艾能奇何在!」
四人立刻並排站到張獻忠身前,齊道:「末將在!」
張獻忠命令道:「我命令你們立刻下去整頓兵馬,將剩下的糧食全部做成乾糧,令兵士們大吃一頓,只等明日一早,就全軍向西突圍!」
四人不敢怠慢,當即轉身領命而去。
汪兆齡提醒道:「萬歲,那四名人犯……」
張獻忠兩眼一瞪,說道:「明日行軍前提到軍前,一刀斬訖祭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