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土飛揚的官道上,一支一眼望不到頭的騎兵部隊正以長蛇隊形快速行進,看著天色漸黑,部隊的指揮官命令部隊停下休整。
這支部隊的指揮官就是鎮虜軍的騎兵師長馬滿原,他於昨天接到林清華的命令,率領所部三千騎兵日夜兼程,趕往安慶,準備實施下一步的行動。他待部隊聚攏以後,找來了六名親信,交給他們一封信,並叮囑道:「此信事關重大,一定要非常小心。前面再走幾十里就是劉良佐的地盤了,你們要多加小心,萬一有什麼意外,你們立刻將此信燒燬,絕對不能留給別人。現在你們就出發吧,記住!絕對不能耽誤時間,要日夜兼程,一定要在十天內將此信送到西平寨,並親手交到秦侃將軍的手上。威毅侯準備把騎兵繼續擴充,若是你們完成了任務,我就把你們全部提升為團長,若是失敗了,那麼你們就自己看著辦吧!」
六名士兵指天盟誓一定完成任務,當下再也不敢停留,立刻換上便衣,帶上乾糧武器,辭別馬滿原,向著西北方向飛奔而去。
馬滿原望著那六名士兵遠去的背影,心裡默默的祝福他們一路平安,雖然他並不知道信裡的內容,但從林清華的神色看,此信一定事關重大,不能馬虎。他安頓好部隊,準備在此休息一夜,等第二天再直奔安慶。他心裡想道:「不知那些先行出發的人行動是否順利,是否已經得手?」
安慶,位於長江北岸,不僅是長江邊的重要城市,而且也是屏護南京上游的重要門戶,戰略位置十分重要。劉良佐的駐地原本在鳳陽,但在清軍奪取了徐州後,他見劉澤清從淮安奪路南逃,便也棄守鳳陽,繞過廬州,向南狂奔,並在安慶駐紮下來,當清軍被擊退後,他的駐地鳳陽落入黃得功的掌握之中,所以他就只好投靠潞王,以安慶為駐地。
劉良佐在安慶附近囤積了七萬重兵,其中還有一萬水師,嚴重威脅著林清華等人的側翼。江北的勤王軍若想順利的渡過長江,就只能從兩個地方渡江,一為瓜洲,一為採石。但若不顧上游的劉良佐軍而冒險渡江,則很可能遭到順流而下的劉良佐軍截擊,從而陷於被動。所以,要想順利的南渡長江,就必須先解決劉良佐。
傳說中的清軍已不見了蹤影,而那些流寇也被鎮壓下去,至於那些揚州的「叛軍」,似乎並沒有攻打安慶的意思,所以安慶城裡又漸漸的熱鬧了起來,雖然比不上那揚州,但也算是亂世中的桃源了。
在整個城裡,最熱鬧的地方恐怕就要數西城門邊的城隍廟了,雖然春節已過,城隍爺的生日還要等上半年,但城隍廟附近仍是人頭攢動,熙熙攘攘,人們生活所需的各種東西都可以在這裡買到,商販與顧客的討價還價聲此起彼伏,將亂世中的惶恐心情一掃而光。
小販張石頭挑著一個扁擔走出城隍廟的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在一個燒餅店邊停下,放下肩膀上的扁擔,伸手抹了把頭上的汗,用舌頭舔了舔乾干的嘴唇,回頭望了一眼那空了一半的扁擔筐,心裡尋思道:「還是媳婦有見識,兵荒馬亂的,什麼都不好賣,就是香燭好賣。還是神仙好啊,靠著神仙能吃碗飯。」他回頭望了眼城隍廟的頂,恭恭敬敬的祈求城隍爺保佑,等吃完午飯,再去擺攤時,能在天黑前把筐裡剩下的香燭賣完。
燒餅店的小夥計看見張石頭來了,馬上從爐子裡掏出兩個熱乎乎的燒餅,遞給張石頭,說道:「張叔,今天的生意好像還不錯啊!」
張石頭接過燒餅,給了小夥計幾個銅錢,邊把燒餅塞進嘴裡,邊含糊的說道:「馬馬乎乎,也就巴望著能把嘴糊上。」可能是嘴太干,他嚥了口燒餅就停下,向小夥計伸出手,道:「勞煩你,給我瓢涼水。」
張石頭把小夥計遞過來的半瓢水一飲而盡,抹了抹嘴,說道:「還是涼水解渴。」
小夥計把水瓢收回,說道:「張叔,你今天掙了那麼多錢,為什麼捨不得去茶館喝口熱茶呢?」
張石頭道:「你個小傢伙懂個啥?過日子就是要精打細算,能省就省。」他將聲音壓低,說道:「再說了,前幾天城裡的劉將軍又把稅長了一倍,像我這樣的小販,進門就是十個銅錢,我哪還有多餘的錢去喝茶?」
小夥計點點頭,道:「那倒也是,我們掌櫃也整天抱怨,說生錯了時候,趕上了亂世。對了,張叔,你聽說了嗎?前幾天街上都在傳說,說又有大仗要打了!」
張石頭猛的一驚,道:「真的?是不是韃子又要起兵南下了?」
小夥計道:「不是韃子,而是叛軍!據說劉將軍也要帶兵向東了呢!現在城裡的百姓們都在忙著買米呢!」
張石頭聽到這裡,趕緊把褡褳張開,從裡面取出銅錢,數了起來。等數完錢,他閉著眼睛盤算了一會兒,接著對小夥計說道:「『疙瘩』,勞煩你幫我看著點扁擔,我去去就回。」
小夥計問道:「張叔,你去幹嘛?」
張石頭邊跑邊回頭道:「我去買些米,晚了怕又要漲價了!」
張石頭來到一個小米鋪,卻見外面人山人海,而那掌櫃的卻高聲喊道:「現在米價每斤再加十五文,要買的趕快,晚了就沒了!」
人群中暴出一陣喧囂,有人高喊:「怎麼又漲了!我剛來的時候就已經漲了五文了!」
掌櫃的道:「嚷什麼嚷?現在就這個價,要買就買,不買拉倒!你去打聽打聽,城裡的米價還有比我的低的嗎?我告訴你,這已經是今天第四次漲價了,要是你再等了話,恐怕又要漲了!」
買米的人雖然不甘心,但畢竟還是買米重要,要是真的這麼耗下去,恐怕真如那掌櫃所言,那時候就更買不起了。
張石頭的腦子有些懵了,他沒想到幾天沒進城來,米價就漲到這麼高了。他摸了摸褡褳裡那些銅錢,心裡想道:「怪不得今天我看那些買香燭的人中很多都背著米袋子呢,原來是他們買完了米就趕緊去城隍廟進香,好讓城隍爺保佑,使安慶城免於兵災。」
張石頭看著那些擠來擠去的人,猶豫著,終於,他下定了決心,轉身向城東的牲口市場走去,心裡道:「米是買不起了,還是去買些糠吧,摻些野菜,做成窩窩頭,興許還能頂上些日子。」
「哥倆好啊!五魁手啊!……」就在張石頭在牲口市場與賣糠的人討價還價時,安慶城裡最豪華的酒樓「得意樓」傳出一陣響亮的吆喝聲,酒樓一樓靠近街面的西北角上,一桌豐盛的宴席正在如火如荼的進行著,不過,由於樓中只有兩桌酒席,所以酒樓的氣氛並不熱鬧。東邊的一桌只坐了兩個人,他們的酒菜也很簡單,兩人自斟自飲,倒也自在。而西邊的一桌卻坐了十個人,而且菜餚豐盛,美酒飄香。
豪華宴席的主角看樣子是一個衣著豪華的年輕公子,因為酒桌上的其他人都圍著他敬酒,並與他不分貴賤的划拳鬥酒。「……你輸了!喝酒!」公子哥指著一個家丁打扮的人說道。
家丁苦著臉,說道:「公子,您就饒了我吧!這已經是小的喝的第十五碗酒了!」他打了個酒嗝,噴出大量酒氣。公子醉醺醺的張開嘴,深深的吸了幾口那家丁噴出的酒氣,屏住呼吸,然後再深呼一口氣,連聲道:「好酒,好酒!不愧是陳年的『女兒紅』!西門掌櫃,你可真會弄好酒啊!」
一名長著酒糟鼻的中年人說道:「劉公子過獎了!小人何德何能?還不是仗著公子和將軍的威名嗎?只要您發句話,就是天上的嫦娥也得聽您的!」
家丁趕緊道:「是啊,是啊!公子最厲害!」
公子斜眼望著家丁,道:「你還沒有喝酒呢!怎麼,想蒙過去?沒門!小子們,把他給我摁在桌子上,給我灌!」
剩下幾人七手八腳將那家丁摁住,公子親手端起酒碗,捏著那家丁的鼻子,將滿滿一碗「女兒紅」灌進了他的嘴裡。
公子扔掉酒碗,看著那家丁直翻白眼的樣子,與其他幾人一起哈哈大笑。家丁好半天才緩過勁來,他雙手摸著脖子,伸出舌頭,說道:「果然是好酒,掌櫃的眼光就是好!卻不知這是哪一家的小娘子出嫁時的陪嫁?」
中年人道:「不瞞幾位,這是城南趙員外的閨女出閣時的陪嫁,一共十罈女兒紅,在他家後院埋了整整十六年,確是好酒,我見到之後,立即出高價買,但趙員外卻不賣,後來還是新郎官背著老泰山賣了我五壇,要不然,諸位還沒法子喝到呢!」
公子將半閉著的眼睛睜開,說道:「什麼?趙員外?是那個教書的嗎?他的女兒長得好看嗎?」
「好看,好看!」那被灌酒的家丁說道,「上次我陪四夫人去城隍廟進香,看到了一次,當時她與兩個丫鬟也去進香,我站在門外瞥了一眼,果然是天仙似的人物。」
公子站了起來,揪住那家丁的衣領,道:「有如此美的人兒,你為何不早告訴我?」
家丁慌忙申辯道:「前段時間,公子正與老爺因為進青樓的事鬧彆扭,我怕惹火燒身,所以沒敢說。」
公子氣哼哼的坐下,說道:「老頭子管得也太寬了,不就是進幾回青樓嘛,什麼了不起事,竟然把我整整關了三天,可把我給悶壞了!」
中年人忙道:「是啊,是啊!公子年紀也不小了,已經十六歲了,不是小孩子了,將軍確實管得嚴厲了一點,不過他老人家也是為了公子好啊!要知道,現在兵荒馬亂的,壞人又多,萬一遇上個好歹,將軍可是挺不住啊!」
公子道:「壞人?壞人在哪兒?天底下還有比我更壞的壞人嗎?再說了,我身邊的這些家丁都是練家子,哪一個『壞人』吃了熊心豹子膽,敢來找我的晦氣?看我不抽了他的筋!」說道這裡,他站起來,將面前剩下的半碗酒一口氣喝光,對家丁們說道:「小子們,跟你們的祖宗一起去耍啊!今天我們就去那趙小姐那裡,好好的跟趙小姐敘敘舊!」
那中年人趕緊拉住公子的袖子,道:「劉公子,您晚了一步,那趙小姐嫁的是位舉人老爺,前些日子朝廷招賢,他已經帶著趙小姐一起去南京上任了,恐怕這舊您敘不了。」
公子搖搖晃晃的摟著中年人,說道:「是嘛?那麼今天豈不是沒得玩了?不行!這事是你挑起來的,你一定要給我想出辦法來,不然的話,我就賴在你這裡不走,直到父親派兵來找我!」
中年人立即說道:「公子若是想玩的話,我倒知道一個地方,那裡確實不一般。」
公子抬起頭,說道:「哦?什麼地方?」
中年人道:「我聽說最近城外的碼頭來了一條船,那船上的人可不是咱們中原人,而是從千里迢迢的高麗跑來賣藝的舞女,聽說她們舞藝高超,而且人也長得水靈。公子若是有興趣,倒不如去那裡看看。」
公子揚起眉毛,道:「高麗舞女?真的?她們在哪兒?」
中年人道:「就在東碼頭東面五里處,這幾天城裡好多公子哥都跑去看呢!其他的舞女也還罷了,但她們中的那個頭牌可真是個絕色,而且賣藝不賣身,要想得到她的青睞,恐怕還需很費一番腦筋呢!」
公子聽完他的話,放開他的肩膀,將右手一揮,說道:「走啊!我們也去湊湊熱鬧!我倒要看看那高麗的女人有多麼的美,架子有多麼高,得到她的身子有多麼的難!」他轉頭望著中年人,道:「西門掌櫃,這酒錢你還是記帳上吧,等我有了錢,再一起還給你!」
中年人趕緊說道:「今天是小人宴請公子,怎敢讓公子出錢?公子且莫客氣!有用得著小人的地方,公子儘管開口,小人一定竭盡全力。」
醉醺醺的公子帶著八名同樣醉醺醺的家丁出了酒樓,直奔東門而去。眾人走了不到五十丈,看見路邊有一群乞丐,那公子道:「小子們,給我去看看,那些乞丐裡有沒有長得水靈的女乞丐。」
六名家丁應聲而上,將那些乞丐一個個仔細撥弄一番,隨後幾人跑回,其中一人道:「公子,恐怕再也碰不到乞丐美女了,上次的那個真是可惜了。」
公子道:「別提那個!什麼東西!不識抬舉,關了兩天就上吊了,真是枉費本公子的一片癡心!」他用腳將一個靠過來乞討的小乞丐踢開,對家丁們說道:「小子們,走啊!去看高麗美女啊!」
酒樓的西門掌櫃望著劉公子一行人遠去的背影,暗暗搖頭,他轉身來到一樓的另一張桌子。這張桌子上坐了兩個年輕人,看見掌櫃來到身邊,他們中一人問西門掌櫃:「事兒都辦妥了?」
西門掌櫃低聲說道:「辦妥了,二位還算滿意嗎?」
那人點點頭,道:「還算滿意,想不到你還真會說話。」
西門掌櫃說道:「像我們這樣的人整天跟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當然要會說話,否則的話,這酒樓一天也別想開下去!」他停下話頭,見那兩人面色並無變化,於是說道:「二位交代的事我已辦妥了,不知二位何時將小人的兩個兒子放回?」
那人說道:「別急,只要那劉公子順利抵達了那船上,我們自然會放了你的兒子。不過,我還要提醒你,以後不許再欺壓窮人了,不要再動不動就派人去搶欠你地租的佃戶的妻子、女兒,更不能把她們賣到妓院!」
西門掌櫃道:「是,是!小人一定痛改前非,洗心革面。只是不知二位想如何對付那劉公子,要知道,他的父親可是大明的將軍,手握兵權,要是惹惱了他,恐怕二位會很麻煩。」
那人道:「這就不用你操心了,事情完了之後,你就知道了。」他站起來,對另一人使了個眼色,二人便迅速離去,走時還低聲警告西門掌櫃:「別告官,否則我們對你不客氣!我們的弟兄們都在這附近盯著你呢!」
西門掌櫃恭送二人到店門口,他看了看四周,忽然覺得那些街上的乞丐、小販、行人都像是在盯著他,他渾身一顫,立刻回到店裡,吩咐夥計打烊。他隱隱感到那兩人的目的不一般,似乎決非善類,他抬頭望著店裡的陳設,暗暗歎氣,尋思:「沒辦法,只好把店給賣了,等兒子一回來,就立即帶著全家過長江,到湘陰去投奔舅父。雖然楊掌櫃出的價不高,但也顧不得那麼多了,還是盡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的好。」